《绮年凡记》呼噜呼噜狸

74、大多数

　　这个周末胡丽珍难得不加班，大清早就和老荣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两人在厨房忙活了两个钟头，最终在餐桌上摆了一大桌蒸肉炒菜。

　　胡丽珍把压轴出场的苞谷山药枸杞当归鸡汤端上桌后，快步走到次卧敲门开嗓道：“起床了起床了，已经快转钟了，起床吃饭！”

　　没过五分钟，衣着整洁的孟荑岚和穿着睡衣挂在她身上的荣嚖就从门内走出。

　　“闻着好香啊，”孟荑岚看了几眼不禁夸赞道，“阿姨和叔叔的厨艺真好。”

　　“哎呀，小岚喜欢就好，”胡丽珍又问她身后的荣嚖，“你昨晚没睡吗？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睡的挺早的啊。”荣嚖回道，嗓子里像堵了一团糯米粉，声音糊糊的。

　　“两点睡的？”

　　“十二点就躺着了，但是睡不着啊，在床上滚来滚去。”

　　胡丽珍佯怒地说教了女儿一番：“以后要早点睡觉，对肾脏都好一点，还有啊，你不睡觉小岚还要睡呢，总不能影响人家休息。”

　　荣嚖懒懒地靠在孟荑岚身上撅起嘴：“阿岚才没那么早睡呢，她可以跟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天天这么黏她，以后怎么办啊？”

　　“接着黏呗。”

　　“鬼伢儿。”胡丽珍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语气溺爱地骂了她一声后叫她们快去洗漱。

　　四人的餐桌显得很有小家的味道，饭菜的香气和放松的话语使气氛其乐融融。

　　胡丽珍是餐桌前的主讲，她围绕着公司职场话题，聊完同事聊见闻，搞笑的遗憾的唏嘘的事都提了一嘴，临末却将话头挑向了女儿和孟荑岚：“两个小美女在学校有没有和男生交往？”

　　荣嚖听了舀汤的动作猛地一滞，她无奈道：“只要曝光度足够高，追求阿岚的男生能从A市排到H市。人家可是要做学问的，忙着跟书本打交道呢，一般的男生怎么入她的眼。”

　　就算是非同一般的也入不了她的眼。荣嚖在心里补道。

　　“读书和谈恋爱又不冲突，”胡丽珍又问，“那你呢嚖崽，有没有心仪的男生。”

　　“有心仪的，在外太空。”荣嚖随口开了个玩笑。

　　“你这伢！”

　　“好了好了，”老荣连忙调和道，“她们都还小，等到了合适的年龄找对象也不迟。”

　　“也是，多点书考点证，提升自己的竞争力才行，要不然以后找工作也是个问题。”

　　“找工作？那容易，当服务员扫地抹桌也赚的到钱，”荣嚖端起碗吹了吹烫嘴的汤，“七零八零后生得多导致现在劳动过剩，活脱脱把人变成了牛马受资本佬使唤，但是咱国家老龄化加剧，未来的奴隶供不应求，指不定继续老几代人能把就业问题解决了呢，老龄化也不定是坏事。还有啊，这个婚我是不会结的，现在这么想，以后想法也不会变。”

　　“哎，现在小孩怎么都这个样子，天天嚷着不结婚，根本懂不了事。”胡丽珍摆摆头。

　　“不结婚多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养个小猫小狗，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女的遇到我爸这样的都算是紫气东来福至家门了，但问题是，不是每个女的运气都那么好啊。”

　　荣均把女儿的话当作是在变向夸赞自己了，直乐呵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坏事。”

　　胡丽珍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聊其他事去了。

　　喝完汤，荣嚖叼着细细的鸡骨头上下晃势了两下，在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她要告诉他们阿岚和自己的关系。

　　今天荣嚖不值班，而孟荑岚下午还得跟初中生做家教，这意味着她有一下午的时间跟爹妈坦白，她猜胡丽珍会严词否决，而荣均会闭嘴不语。

　　一番陈述后，事情果真在沿着荣嚖的猜想发展，胡丽珍和荣均的态度成了鲜明的反差，一个激烈一个沉默。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与父母关系最恶劣的初中时期。

　　“你怎么个搞头，啊？！怎么会喜欢女的，两个女生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你之前做的所有错事我都不计较，只有这个我绝对不能忍，跟同性在一起怎么像话！”

　　荣嚖撇着嘴看着窗外的风景，自动屏蔽了面前怒斥她的女人。

　　胡丽珍又骂了几句，接着说起理来：“等孟荑岚回来后你立马跟她分手，女生就应该找一个靠谱的男生处对象结婚，安安逸逸地过日子，两个女生在一起是不合常理的，我就当你是一时糊涂了，不怪你，但是你和小岚必须得分开。”

　　“我本来以为你比较开明的，看来是我想错了。”荣嚖目光黯淡地看着胡丽珍，“你跟大多数的中国妈妈都一样，被老旧的思想毒害，无法容忍异己的事物。我已经跟你们说明，阿岚是我的救星，没有她我撑不到大学，我以后的人生不能没有她。”

　　“又说这种话吓唬我是吧？”胡丽珍尽量用平调说道，“我知道，你就是太敏感了，对什么人都挑三拣四地在看，这不是你的错，但说什么把一个女伢当成你的救星……这种话我是不会信的，我不是不能容忍异己的东西，而是不能忍受不合常理的东西，同性恋是不光彩的，它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听点劝，跟她分手。”

　　“要是不呢，你是不是要把我拖到精神病院让医生用电击疗法把我电正常？还是强行安排一个男的给我认识？或者直接断绝关系？你尽管这么做吧，我不会妥协的。你可以一直骂下去，反正我没想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

　　“还反了你了？！”胡丽珍又来了气，“好说歹说不听劝是吧？那行，小岚等会一回来我就让她跟你分手。”

　　“你放心，她会跟我保持统一战线的。”

　　胡丽珍大为光火：“跟你们讲不通我直接她家长理论去，我就不信她家长同意！”

　　“嘁，去都去呗，能不能见到人又是另一回事呢。”

　　“你说什……”她刚想开骂，一旁的老荣却立刻阻止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别骂孩子，走，丽珍，你跟我去阳台上聊几句，嚖儿你也平静一下心情啊。”

　　荣嚖看着两人去阳台后，终于克制不住眼泪弯腰闷哭起来，她觉得被人绑架都没有这么无助过，哭够了，偃了声音，就起身抽了几张纸朝大门走去。

　　~ · ~

　　荣嚖在小区楼下枯坐了一个钟头才等来了孟荑岚。

　　荣嚖一见到孟荑岚就站起身靠近了对方，她抬起哭肿泛红的眼皮委屈巴巴地看了恋人一眼，随即抱紧了她，“阿岚，我好害怕。”

　　孟荑岚回搂了她问道：“怎么了吗？”

　　“我、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给了他们，我妈的反应太过激了，我……很不安，是不是说得太早了？找到工作再坦白才是上策吗？我真的好害怕。”

　　“早说或是晚说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家长们不会因为你有了经济基础就改变他们固有的思想，退让与理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孟荑岚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没事的，荣，你很有勇气，只是没有考虑清楚对策就说出口……显得有点点武断。”

　　“那该怎办啊？我妈说她要找你家长，要是真的被阿姨知道了那不就真完蛋了？”

　　“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她已经默许了。”

　　荣嚖猛地瞪大眼睛愕然问道：“你也跟阿姨坦白了？”

　　“嗯，”孟荑岚对她淡然一笑，“去年国庆节那次你去我家喝醉了，回酒店之前我跟我妈讲的。”

　　“那、那她什么反应？”

　　“很淡定，总之不用担心我妈那边的情况，”孟荑岚又道，“我上去跟叔叔阿姨谈一谈，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荣嚖使劲摆了摆头：“现在就上去我妈肯定要发飙。”

　　“那好，等我一下，我尽早下来。”

　　孟荑岚上楼与胡丽珍和荣均“论战”的那半个小时，荣嚖片刻不停地在公用空地上兜兜转转，大脑也跟着身体绕起了弯，结果绕着绕着就钻进了死胡同。

　　正当她想着胡丽珍会不会气到晕厥的时候，孟荑岚从容满面地现了身。

　　荣嚖急急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我妈没说严重的话吧。”

　　“阿姨看上去比较平静，她跟我说她很反对同性恋，觉得它是不正常的，于是我围绕‘同性恋并非精神疾病’这个论题跟她讲了一大堆事例道理，又掺了些私情，她最后无言以对了。荣，我觉得阿姨不是那种不懂得变通的人，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

　　“那我爸呢，他是什么态度?”

　　“叔叔和我妈一样，对我们的关系表示默许，”孟荑岚顿了几秒，“或许他比我妈想得更开？我出门的前一分钟，他说他希望我能陪伴在你的身边，给你帮助与鼓励。从这点来看，叔叔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因为他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孩子，就寄希望于他人……算了，”荣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头，有气无力道，“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孟荑岚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还早，一起去市中心吃东西怎么样？顺便看看灯光秀。”

　　荣嚖点点头。

　　夜晚的江滩游人多，大风劲挺，荣嚖拿着烧烤纸桶与孟荑岚并排坐在亲水平台上，边吃串边聊天。

　　远处高矮不一的匣子身上搭着变幻莫测的灯光串，时蓝时红，斑斓瑰丽。宽阔的江浪不断翻涌喧腾，哗哗地侵袭水台的壁面，悦耳之至。

　　孟荑岚看她刚吃完肉串就拿了烤年糕大口咬，笑着问：“吃了那么大一碗面条，现在又吃这么急不撑么？”

　　“还好，吃面食是为了填肚子，吃烧烤是为了喂馋虫，”荣嚖没咀嚼几下就咽了肚子，她举着木扦子把没咬出牙印的那一边伸到孟荑岚的面前，“啰，咬一口，焦酥焦酥的，可香了。”孟荑岚闻言照做。

　　“我妈没有再提要找阿姨理论的事了吧？”

　　“没有，但是我觉得让她们见一次面也不是不行。”

　　荣嚖哆嗦了一下，“噫”了一声道：“别吓人了，那得打起仗来。”

　　“你是自己吓自己，”孟荑岚笑道，“虽然她们的性格都不算温柔，但面对头次见面的人不至于失去理智。”

　　“但愿吧，”荣嚖盯着烤串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妈也跟阿岚的母亲一样有包容心就好了，她那种暴雷脾气，我真的一点也习惯不了，从小怕到大。”

　　“因为我的性取向没有触犯到她的红线，她才会显得有‘包容心’，要是我对她说，为了你我要跟那个家断绝一切关系往来，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我俩拆散的。”

　　“阿岚或多或少对阿姨抱有偏见了。”

　　“是，我承认我有偏见，但我觉得它是个很正常的现象。”孟荑岚道，“其实我们都对自己的母亲存在偏见，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荣嚖大力点了点头说很对，她举十根烤串扦子赞成。

　　“它的成因很复杂，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一定消除的了，我们也没有必要消除所有的偏见，特别是当自己处于不利情况的时候。”孟荑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