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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阻碍 ...

  •   “你什么时候学会烧的红烧肉?”

      “周成川说你喜欢吃。”

      他将椅子拉开等他坐下。

      “他吗…”仲季常确定了椅子扶手后坐下,“他最近情况还那样?”

      “还是没有精神。”

      “是吗…小山没了,他也不可能有精神…”

      “……”

      知道吗?那天我在想,一出生就看不见的人,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颜色的,他们只能听,只能想象。但是像我们这种后来看不见的,颜色跟气味啦、味道啦、温度啦、还有湿度什么的都能让你记忆起那些相关的颜色。”

      “你意思说,你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然后就能想起它的颜色?”

      “对啊,”仲季常点头,嘴角难得有笑,“你烧的是甜的红烧肉对不对?不是麻辣的。”

      “对,”他给他夹了一块在碗里的勺子里,见他缓缓去摸起勺子,吃进嘴里,“是吧,我猜对了。”

      “那要是一开始就看不见的怎么去理解颜色?”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可能是这样,”他拿手慢慢去摸自己的水杯,摸到后喝了口水,笑说:“比如受伤是盲人经常感受到的事情之一,都知道流出来的血是红色,它尝起来是铁的味道。还有太阳,在最热的时候你的皮肤能感知到它的热度,它也是火红火红的,就可以在脑海里知道它是属于红色。”

      “那绿色呢?”

      又给他夹了青菜。

      “绿色…”他缓缓拿起勺子吃了里面的青菜,想了想,“我们常吃的蔬菜,都知道是叶绿素让它这么绿对吗?还有树叶等等,它常常在我们身边出现,只需要用手去模它的形状还有触感,味道也是清新的,总是有大自然的味道。”

      “因为它们会呼吸,呼出氧气…”

      “对对…生命的味道,”他低头吃了口饭,吞咽下去继续说,“至于蓝色,很遗憾,看不见湛蓝的天空,深蓝的大海,也摸不到,还有夜晚有明亮星星的青蓝色夜空。那这样又从何来感知呢?我想,可以通过风,当然是那种和煦的风,狂风是不可能有蓝色出现的对吗。你想想,海是好看的蓝色时,风都是舒服的,天空湛蓝时,微风是柔和的。是吧…如果不能看见大自然的颜色,那就自己在脑海里去想象。”

      吃完洗了碗,他问他:“想出去走走吗?”

      “好。”仲季常没有拿他的盲人杖,而是拿手牵了他,笑说,“你当我的手杖怎么样。”

      “好,还当你的眼睛。”

      “那还是算了,你眼睛里看见的,跟我看见的不一样,我可不想变得呆傻。”

      “看见的不一样为什么会变呆傻?”

      “你形容给我听,你看见、你认为、你加工过的,不就变成你的认知了?那不是呆傻是什么?”

      出门站在路边,仲季常停留了好一会儿,似在听声音,在闻周围的味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空气温暖,湿度也刚刚好,啊…还有风,可惜运气不好,那边是不是在通下水道?好难闻。”

      “嗯…估计好多商户老是喜欢把渣子往下水道倾倒。”

      “你猜他们都喜欢往里倒什么?”

      “喝的水,茶叶渣滓,还有吃不完的饭菜。”

      “你看见过?”

      “嗯,到处都差不多。”

      仲季常手虽然是被牵着,但主要还是跟着他的节奏在走,在哪儿停,停多久,前行的速度,快还是慢,都是在他用手在他手心里抠一抠,点一点,就真的是种微弱的信号,在对他发号施令一样。

      “路旁的桂花是不是开了?”

      “开了有一个多月了。”

      “今天天是蓝的对吗?”

      “是蓝的。”

      “有云朵对不对?”

      “有。”

      “我记得万里无云的空气,比较干,不过今天风还算大,云朵变化是不是很快?”

      “是,刚刚还像只绵羊,现在变成了砂糖。”

      “砂糖?那是什么风,能把云吹成砂糖?”

      “四处飘散的风。”

      他们走到公园,好多阿姨带着话筒在唱歌,分贝比较大,他们就并肩坐哪里听。

      “啊…左边有只麻雀,草丛里还有一只,”仲季常凝神听着除了人带来的吵嚷以外的声音,记起什么来,“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既然来了,要怎么过好我这一生?”

      “记得,你让我猜,我猜不着。”

      “你肯定猜不着了,看在今天天气好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他往兜里拿烟,摸摸索索地抽出一根,随后拿打火机点,位置不对。

      江夏拿手帮他推了推,推到合适的位置。

      烟点燃,他抽了几口,才缓缓开始说:

      “其实世界很美好对不对,像天啊、海啊、花啊、鸟啊的,你听,旁边一只猫咪正在叫呢,你猜它是在叫什么?”

      “好像是在找它的猫崽子。”

      “是吗?这个我倒是听不出来,不过有一回,我见到一只小猫被一个阿姨从她院子里扔了出来,可能是猫妈妈下在那里,出去找食物,然后被这阿姨发现,当时小猫咪就被扔在路中间,我就想上去帮帮忙,结果我妈妈喊我不要动,你再猜猜为什么?”

      “是因为小猫咪沾染了人的气味,猫妈妈闻不到找不着,或许还会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会被丢弃。”

      “诶,没想到你知道这个。”

      “村子里都这么说。”

      “我啊,其实就喜欢看这世界花儿是怎么开的,江河湖海的水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树又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有的树生命短短几十年,有些树却能千年万年不倒。以前看一个真菌的纪录片,原来切叶蚁是被真菌使唤,它告诉蚂蚁它喜欢吃什么总类的叶子,然后再长出点儿蘑菇给切片蚁吃作为回报,你说神奇不神奇。”

      “神奇。”

      “世界还那么多好看好玩儿的,但是每次一看到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我心里就不痛快。总觉得有什么阻挡了我去观看的心情,不通透,你懂吧。那让你感到烦躁,老想要把那层阻挡我观看的隔膜给拿掉,你猜猜是什么?”

      “是他们…”

      “没错,就是他们,他们生来就是污秽就是肮脏的代表。世界为什么要让他们存在?就该让这些脏东西去死!所以我就想,一个一个让他们从我的视野里面消失,才好安心去看这世界美好的东西不是?”

      他将烟抽完,将烟头递给他,呵呵出好多无奈感:

      “结果,现在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算是人家看你折腾那么久笑着回你一句:要看就去看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想让我们消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们才是主宰。不光能随意一脚踩死一朵花,还能打个响指让你再也瞧不见,再不安分,命也能拿走。”

      他当时是在笑,却笑得凄凉苦楚,最后一低头,开始愤闷:“妈的,好不甘心呐…”

      后又仰头假装自己在看那天空。

      其实那天天不蓝,被连绵的云层遮掩,阳光是透过那云撒下来的,就像是只眼睛,盯着这万物,而万物,都期盼它的照拂。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好不好?”

      他一听,缓缓侧头,习惯去看,却不知道方位,大概判定后,没了笑。

      “又可怜我?”

      “不是。”

      “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像你照顾我这样照顾你。”

      “那我就这么照顾你,我们继续往前,好好生活。”

      “也只好这样了,就像我们约定的,要是我选择自杀,你也得跟着来不是吗?”

      “是。”

      “所以啊,为了你能再多看看多瞧瞧,就那么…再活一阵儿吧。”

      晚间在床上侧躺着的时候,仲季常拿手摸他鼻梁:“鼻子很挺,颧骨也很正,额头饱满,眼窝深邃,再摸摸嘴,”轻声笑,“呵呵呵…连嘴都那么立体。”

      “你的更好看。”

      他脸上本来的笑容忽地换成了忧伤,又稍纵即逝。

      手搁在他锁骨上来回抹:“第一回见你,就觉得你跟个雕塑一样,得是细心雕琢,难得的一件艺术品。后来发现,内里也难得,就说你长这样的,走在外面不得是姑娘尖叫,小伙子嫉妒?可惜,掩埋在白色粉末里,是不是很多时候太脏了,别人还嫌弃你?”

      “有时候是,那时候头发还长,里面老是有白灰,手一撩周围扑得到处都是,影响到别人,自然会被嫌弃。后来就把头发剃光,结果看起来像个坏人。”

      “呵呵…是,那么高壮带光头,看起来是挺吓人的。”他眼珠转了转,找不到点,像是在看他身后,“你现在是不是在笑?”

      “为什么这么问?”

      “我闻到了。”

      “笑还能闻到?”

      “嗯,周围是甜的嘛。”他手拿回平躺,将手枕在头下面,“看不见的好处就是,其它的感受感知更在意了,时时刻刻都在把这些细微的东西拼凑在一起,就像玩拼图游戏。比如,我刚刚听到你心跳明显跳快了,呼出的气体短,感知到你的肌肉在抽动。”

      “这些代表我在笑?”

      “其实是因为我夸你,我平常夸你你就笑,这是记忆。”

      “所以刚刚那是胡说的。”

      “逗你玩儿是日常嘛。”

      他伸五指在空中,左右翻转,嘴里诉说着一份美好:

      “那天我坐在窗户旁,周围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香甜,可能是哪一家在做醪糟汤圆,甜酒香飘得到处都是。微风从窗户吹进来,我听见了窗帘飘起来的声音。平常看那窗帘飘起,你根本不会在意那声音,但是那天我清楚的听到了。虽然我不知道是几点,但我伸手感受射进来的阳光,我想应该是下午四点左右,你猜怎么样。周围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只剩下灰尘,我感受到它们在我周围漂浮,还觉得它们都发着光。”

      他手在空中快速握住,像是真的抓到了灰尘,继续笑谈:

      “以前看一本书上说,人看得见的时候被局限在了视觉里。看不见呢,又局限在黑暗里。那天却觉得,一切局限,全在脑子里。脑子打开以后,想多广阔就多广阔,你想抓住星辰,伸手就能抓住。”

      ………

      外面野风还在呼啸,全身透着冰冷,这让他有所警觉,回忆这些做什么?

      江夏在黑暗里眉眼皱了皱。

      好像又感知到当时他跟他说那么多话的心境,是种无奈,又带着好多悲凉。

      声音尽管和以前一样,却在要笑起来到消失的那么瞬间,在颤抖,在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他们家里人是怎么夺取他的双眼的…

      他后来才从裴晨那里知道,车祸进医院一切都还好,出来的时候却说因为重力所致,视网膜脱落。

      但是做的手术里,有那么一项眼科手术,到底是什么内容,裴晨让他自己去想。

      还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笑着说:

      “往黑暗的、不可能的地方去想,有时候,越不可能,越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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