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血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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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炸裂的瞬间，水花如箭雨四射。饶是考皮卡特及时抡剑卸去了大半冲力，依就被浇了个彻底。
“怎么回事？”他一步跃至辛迪乌尔沙面前，警惕地盯着犹在激荡的水面。
大精灵不语，只是举起一只手递到考皮卡特面前。原本洁白无瑕的肌肤上，赫然便是纵横交错的细小伤口，指缝中甚至有鲜血隐隐渗出。
“法术反噬？”考皮卡特惊愕，“普通人类的法力怎么可能伤得了你？莫非是双子神……”
“不是露娜利亚。”大精灵否认了他的想法，“但确实和她脱不了干系。”
考皮卡特皱眉：“但你说过，同迦那神一样，那对拥有神格的双子不可能干涉地上界的事务。”
“呵……”大精灵不置可否，“只是不能直接干涉罢了……还是有其他的手段，比如通过代理人。”
“是谁？”这一出意外显然并不在他预设好的剧本之中，“刚才的是……”
“走。”对他问题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等等，沙普呢？还有你说的代理人……”
“沙普没拿到露娜利亚的碎片。”大精灵脚步不停，“至于那个女人，她又藏起来了，像上次那样、不，还有一次也是，带着她的宝贝藏到了某个地方……”
“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影响很大吗？”尽管已经猜到答案，但考皮卡特依然忍不住想问。
“一般。”大精灵的回答十分模糊。
“那么为何还让沙普去找露娜利亚的碎片？”真正得到答案时，考皮卡特还是深受刺激，不由拔高了声音，“就为了那个小女孩？！一会儿就要开战，而他有多重要难道你不知道吗，单是他本身的能力就更胜普通猩红之吻十倍……”
“我知道。”大精灵皱眉，“可没有办法，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完全，无法长时间离开这该死的水域……可恨的、可恨的露娜利亚……”
她喃喃自语半晌，忽又回头，吩咐公爵：“不想失败的话，就动作快一点。”
考皮卡特却突然站住不动，冷声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什么？”辛迪乌尔沙显得不耐，“不是你答应我，要带我去到那里吗？那一度拒绝了我的城市……”
“是，我确实是这样保证的，亲爱的女神，”他咬牙，“但恕我冒昧，对我许下的承诺，您又实践了多少？”
“……”
“且不论，为何费尽千辛万苦、牺牲了林奇才取回的大精灵之泪也没能让您完全恢复。好吧，这姑且算是一场意外，是里德一世的诡计。那么如您所言，我们还是有办法的。可以利用这次祝福比过去强十倍的机会，赶在彻底变异前拿下温莎布莱曼，助您完全恢复力量，然后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没错，这个计划本来十分稳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的等待……退一步来说，哪怕您真的急于恢复力量，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因为您的自作主张，我们不仅一无所获，还赔上了沙普！作为总指挥，我不得不说，亲爱的女神，您的作法只是在为我们必得的胜利制造变数，浪费宝贵的时间！为了避免接下来再出现类似的情形，请告诉我，您、究竟想做什么？”
大精灵依旧不答，只是阴沉着脸转身向营地走去，以实际行动无视了考皮卡特不断的追问。
“辛迪乌尔沙！”三番两次遭到无视，公爵终于恼羞成怒，想也没想便一把攫住她的肩膀，“别忘了我是你的血盟！”
大精灵闻言回头，眼中闪现的冰冷让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高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话中却依旧不肯示弱：“我是与你共享灵魂和生命的盟友……‘在这个世界里，对你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彼此更加重要’，难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
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仿佛想找寻自己的影子。
“记得吗？很久以前，记得那时候的我吗？不是坎尼亚巴登‘大人’。”
“鼻涕虫？”她眼里的坚冰逐渐消散。
“啊，对，鼻涕虫考皮卡特……”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一路滚下高塔，摔得头破血流，一同滚落粉碎的还有那卑微的希望。口中的土味与血腥仿佛在提醒着他，这辈子，考皮卡特•坎尼亚巴登已与“公爵”“大人”绝缘。他甚至无力爬上一座小小的塔楼，遑论伫立于世界的顶点。
趴在尘土中，他几乎是立刻放弃了再爬上去的想法。再爬上去又能怎样？他不是里德一世，没有神明的庇佑，所以除了兄长们的冷嘲热讽、父亲的怒斥打骂外，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黑夜里，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逃出了塔楼，如垂死的蚊蝇般四下盲目逃窜，想要躲避无处不在的阴影，唯恐哪一道便会挟着风声坠落，将他压成粉末。
这样的恐惧让他哭泣——是的，哭泣，哭得极为难看，鼻涕眼泪沾了一脸，简直就是里尔萨斯人最鄙视的懦夫。他感到羞愧难当，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而面前也确实是死路：一堵平白无奇的高墙伫立于长廊尽头。
又是这里。
他几乎掉头要走。以前无数次追打的结果，都是他被堵死在墙角，给兄长们一顿狠揍。糟糕的回忆。
然而就是那天，原本熟悉的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样：青色的月光映照在石墙上，仿佛赋予了它生命般的呼吸，吸引他将手贴上去，沿着那纤细如血管的纹路，将自己的鲜血注入，徐徐描绘出那古老而熟悉的图案——日之金花与月之荆棘——传说中铭刻于乐园之扉上的图纹。
而当他将烂熟于心的乐园开启之词缓缓道出时，奇迹之门终于向他洞开。
对男孩来说，没什么比心醉的传说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更让人兴奋的事了。他近乎沉迷地在这片树林里徜徉，看银色的月光草随着脚步次第蜿蜒，听金色的枞树在宝蓝色的夜空下悄然低语。最后，迷路的小小勇者在歌声的牵引下走出了树林，遇见了“她”。
——一切似传说复生，除了一样。
后来无数次，考皮卡特都万分懊悔。他想自己当时瞠目结舌的样子一定极蠢。如果是里德一世的话……不，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也一定能做得像传说般完美无缺。
“那个愚蠢的小东西脑中一片空白。还没等女神开口吗，就结结巴巴地先报了自己的名字，手脚僵硬。虽然他隐隐意识到了某种命运的玄机，却没有足够的智慧与经验，不知该如何把握。”
“呵……没错。”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辛迪乌尔沙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还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吾为掌管平衡、制约与元素之力的辛迪乌尔沙，曾为‘乐园’守护者，因欺瞒与背叛而困于此地。亲爱的勇者啊，”她深深回望，“既然命运引领你来到此地，那么请聆听我的请求。”
“若你愿意于此将我解放，请接受我发自肺腑的谢意……”
“若我能够于此将你解放，请赐予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愿你与我分享力量和生命……”
“我愿与你共享力量和生命……”
“从此往后，你的愿望即为我的愿望，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对你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彼此更加重要。”
她微笑着的脸庞，比月光更加柔和。
他心跳骤然加快，甚至感到口干舌燥。却不单是为她绝世的姿容所惑，还因她许诺中所包含的深意。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
他看到，她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两个他：小小的，小小的，依稀是很多年前那个软弱、无用的男孩——但他敢肯定这一定是错觉。
和醉鬼老坎尼亚巴登不同，和那两个名字都已风化的坎尼亚巴登更没有一丝相像。站在这里的是强大、坚毅、果敢的勇者考皮卡特•坎尼亚巴登，比勇者休曼•里德更加完美。
他缓缓弯腰垂首，亲吻她递过来的手，仿若梦呓：
“我愿重现昔日辉光，绝不放弃。”
……
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
虽然从车窗向外看去，温莎布莱曼的美貌没有一丝折损。月色淋漓，洗得她显出一种几近妖异的白，似与平常一般诱人。但薇薇安知道，确实有什么正在改变，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而她很快意识到，是声音。
除了马车的声音，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这座城安静得如同窒息而亡的尸体。
——就好像她的主人。
虽然身边的德门妮塔依旧红发艳丽似火，但薇薇安还是敏感地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这座城市、从她主人的身体中迅速流逝，剩下的，只有尸骸般的冰冷。
是的，冰冷。
手镜中映出的那双翠眸是如此陌生，里面的生机已然不见踪影，仿佛晶石般触手冰凉。似受到这样的温度感染，她只觉得自己握着梳子的手僵硬得可怕，甚至好几次失误，扯紧了女主人的头发。但是迥异于过往的反应，今日的德门妮塔就像玩偶一般任自己摆弄，无论发生什么，眼中皆一片无波的冷漠。
前天找到女主人时，薇薇安甚至以为她很可能就那样疯掉。但出人意料的，她的女主人不哭也不闹，一言不发地就随她回到了自己房间。在洗了个热水澡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而这一睡就是两天。直到傍晚时分，维克多派人过来，通知她们“立刻”开始准备婚礼，在满月升起之时便出发前往月神殿举行仪式。
多么无礼而又突兀的要求。
但德门妮塔却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这样平静地点头接受，平静到薇薇安几乎以为，前天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当她看到换上礼服后的德门妮塔，终于确定有什么地方真的出了问题：
白色的礼服非但没能衬托出新娘纯洁的一面，反倒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作古已久的幽灵，苍凉无力，好似随时都能回归墓穴。连她曾经引以为豪的红发，也不能为之增添一丝一毫可以称之为热烈或是喜庆的感觉。
注视着面前的女主人，薇薇安突然间产生一种无力感：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只是为了让一场注定悲剧的婚姻，看起来不那么灰败。而这样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里尔萨斯的军队已在城外。托那位陛下的福，除了城卫军还有少量减持守卫荣耀的皇家骑士团，这座防备松散的城市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刻沦陷。而且似乎不仅是消息灵通的贵族，连平民也已经对王室的控制力丧失了信心，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便是证据。
没有祝福，没有欢乐，这真的是国王和王后的婚礼吗？真的是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吗？真的是她的女主人所期望的吗？
——如果不是，那她们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
手中梳理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望着镜中表情依旧不变的德门妮塔，薇薇安忽然想扔掉手中的梳子，远远地逃开，然后放声痛哭。
“继续。”
“啊？”呆愣间，忽然听到了声音，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说继续，薇薇安。”德门妮塔注视着镜中的影子，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只是吩咐。
“您……？”
这是从她找回女主人后，德门妮塔和她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但是那曾经如春水般清冽的声线，已然丧失了所有活力，干枯如同落叶。
“薇薇安，”她的主人终于微微皱眉，露出一个稍像活人的表情，“请继续。”
她想继续，却无奈手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快一些，马上就到月神殿了，我不希望这样披头散发地参加婚礼。”
“您为什么……”
“呵，什么为什么？”德门妮塔反问，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亲爱的薇薇安，你想问什么，不妨问出来。是我为什么和西塔以外的人结婚？为什么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强|暴我的人？为什么还没有发疯？”
“……”
“为什么要哭？这是同情的泪水？还是怜悯？不需要的……不需要的，薇薇安。”
她不回答，只是无声的流泪。
“我说不需要！薇薇安！”
随着女主人充满怒气的尖叫响起，薇薇安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料的那一声脆响。又等了一会儿，她终于睁开了眼，却见德门妮塔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薇薇安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只有捏紧了梳子。
“哭好了？”她轻声问，依旧没有转头。
薇薇安先是一愣，随即使劲点了点头。
“还想知道吗？刚才那些问题，比如我为什么要嫁，又为什么还没有发疯？”
薇薇安犹豫。
“曾经我和你一样，”她捻起挂在胸口的那枚戒指，举到眼前，“明明答案就近在眼前，却没有勇气去探求，直到永远失去机会……”
“我……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还要嫁给陛下。”薇薇安终于开口，“以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留下。而且西塔维斯大人明明给您留好了一条退路。只要您、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走啊！王宫的守备力量早已形同虚设，您的的身边只有我，哪怕是现在，我们也可以想办法……”
“放弃做梦吧，薇薇安，”德门妮塔摇头打断她有些激动的提议，“整座城市已经用魔法封禁，现在的温莎布莱曼就是一只合上的牡蛎，只有用外力强行撬开她坚硬的外壳。不要指望她能自动张开一丝缝隙……更何况你所说的那根本就不是退路，根本不是。”
“可西塔维斯大人确实说过……”
“‘在中立领法维拉的西南，尚未到达银蓝山脉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庄园坐落在白桦林的后面，红顶白墙，绿水环绕，设计算不得时兴，但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那是家的模样。亲爱的德门妮塔，我愿与你一同徜徉此地……’多好的安排，不是吗？”
“……”
她微笑着打开那枚空间戒指，取出厚厚的一叠纸来：“我都知道的，他早就安排好了，写得清清楚楚，让我和他一起走，看。”
张开手，火焰自她掌心窜起，瞬间便将掌中之物吞噬。
“您！”薇薇安惊叫，“快住手，我的女士！”
火焰熄灭，但她的手心里却只剩下一抔冰冷的黑灰。
薇薇安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而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德门妮塔甩去手中的灰烬，起身前最后一次捋了捋头发，叹息道：“你看，还是太迟了呢，薇薇安。”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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