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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棵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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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棵槐树,还不是一般的槐树,是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的槐树,被皇城的龙气养了几百年的古树,后来皇城重修,我就被归到了皇后的凤栖宫。
听宫女太监们的闲聊我得知,当今圣上及其宠爱皇后,大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架势,也不知道皇宫里怎么养出这样天真的想法,每每听到宫女感慨帝后情深,我这颗树就烦躁的很,甩落他们一身叶片把他们赶走,才算有几分清净。
谁家的帝后情深会有一后宫的妃子,每月来三次凤栖宫就算独宠?
我这棵树都不信。
“皇后娘娘宫中的槐树可是有福气的古树,定会护佑娘娘顺遂。”
后宫里的妃子每月初都回来拜见皇后,扯一堆有的没的,实在没话聊了,就提起我这棵树,什么芳华永驻啊、多子多福啊的寓意都往我身上套。
拜托啊,我是槐树,不是石榴树!
“人生哪是草木可干涉的。”
但所幸,皇后是个现实的人,她从不因为其他人的恭维而展颜,也不会因为新入宫的美人而心烦,自我成了精睁开眼开始,皇后一直就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不常在她面上见着悲喜。
有时候连皇帝都没得到好脸色。
但无可争议的,她是最称职的皇后。
——
个头啊——!
我看着半夜把下人支走,拿着外族进贡的一匹万金的绸缎挂上我的树枝的时候,整棵树都不好了,葱绿的树叶片都吓落了一大堆。
就算我本体是棵活了几百年的槐树,但我也才刚刚成精啊!
要是当朝皇后在我的树杈子上上吊没了,那我这棵好不容易成精的树也会没了的!
眼看皇后娘娘已经打好了绳结,我干脆眼睛一闭,生死由天。
结果半天没什么动静,悄悄睁眼一看,皇后又默默拆了绳结,收起那卷绸缎,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看着我这棵树,半天没动过。
“这宫里都说你是被天意福泽的树。”
皇后走到树前,碰上槐树的树皮。
“他们说,成了槐树的主子,便是一生顺遂。”
宫里的人确实是这样说的,但我不过是一棵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我在成你的主子的那天,就再不可能一生顺遂了。”皇后看着空荡的凤栖宫,像是把我当成了聊天的对象,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我不想当这个皇后。”
这个我能懂,宫里的嬷嬷都说一如宫门深似海。
“也不想嫁给哪家儿郎当夫人。”
嗯?皇后娘娘的思想原来这般超前吗?不过也好,四处看看山川江河,写诗作画,倒也是自在的。
“我心悦的人,嫁不得,也娶不得,更说不得。”
“槐树啊,若你当真通灵性,便让她入我梦中吧,我许久未梦见了。”
可我不知道皇后想着谁。
但却突然有股记忆自皇后的手掌传来,一下子把我推进一个朦胧的世界里。
我看见了十五六岁时的皇后,同现在一般姿容绝色,却没了那股忧愁淡漠,梳着双环发髻,一身桃粉裙装,抱着一册书在城门口等着谁。
【铁甲军回来了——!】
伴着声音,皇城中的人们夹道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士,一队铁甲军中有个人格外扎眼,柳叶眉桃花眼,耳上有环痕,是个绝不会被认错的女子。
【玥将军!】有人这样喊,原来是个女将军。
“阿玥!”年少的皇后娘娘快步跑过去,抬头看着马背上的女将军,“我来贺你此战大捷。”
玥将军接过皇后手中的书,笑了笑,从铁甲后取出一个荷包,悄悄塞给皇后。
“这是我路上见着的小玩意,看着新奇,你拿去玩。”
说罢,她策马离去,临了留下一句。
“今晚我带你喝酒去。”
我看着皇后打开那荷包,里面装着一支精巧的骨哨,还有一对碧玉耳坠子。
那耳坠子至今还挂在皇后娘娘耳上,宝贝的很。
......
所以,皇后娘娘心里念着的,是那个女将军?!
我这棵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夜深了,皇后娘娘落寞的回了漆黑的寝殿,却突然出现一条红条在头顶,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却没想到那是当真存在的。
难不成我又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罪过罪过。
但是那女将军既然战功赫赫,为何没听谁谈起过?
——
第二天一早,又有哪个宫的妃子给另一个下了毒使了绊子告了状,咋咋呼呼的跑到皇后面前来要个说法,不止皇后娘娘心烦,我这棵树也心烦,一开始看着还当个乐子,结果后宫里的女人连一根头发丝都要吵闹个大半天,最后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听下去,我的叶子就要掉光了。
没办法,我只能看着皇后娘娘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打发时间,那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张脸,远山眉含情眼,唇小巧而嫣红,放在那张鹅蛋脸上可是漂亮的紧,难怪有人说天下七分景,三分凤栖宫。
若我不是一棵树,怕是会对皇后一眼钟情。
“皇后娘娘!臣妾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这毒妇便坐不住想要害了臣妾的皇儿。”哭倒一边的李贵人那是一个撕心裂肺,“求皇后娘娘救救我们母子,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阿!”
这发言怎么听怎么不得劲,没忍住使了坏,让一片叶子飘进那张大喊大叫的嘴里,突然被槐树叶子塞住的李贵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我这棵槐树,一般一出手就是绝杀。
没了闹哄哄的声音,接下来这一通处理迅速了不少,该罚的罚该进冷宫进冷宫,皇后娘娘的效率相当高,期间皇帝也来了,哄走了李贵人,还赏赐给皇后一堆金银珠宝。
“云娇,朕明日再来看你。”
这皇帝好自信,我这棵树好不喜欢。
“李贵人今日受了惊,陛下还是多陪陪李贵人的好。”
皇后娘娘熟练的四两拨千斤,皇帝满意的点头离去。
这皇帝好自信,我想塞他一嘴巴黄叶子。
等到凤栖宫又安静下来,宫女太监们照旧被娘娘支去外院候着,亲自给我这棵槐树浇了水,听说还是宫女大早收集的花露。
很好,有钱使树快乐。
“多谢你,今日帮了我。”
不不不,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噪音也污染环境。
欸?说起来我脑子里到底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嗯,想不起来,不去想了。
“昨日我梦见她了。”
皇后娘娘又絮叨了些事,手拂过耳上那副碧玉坠子。
“梦见她送我耳坠子那日,那时候我十五岁,欢喜的整夜睡不着,她还带我去偷了老将军的梨花酿。”
一提到那位玥将军,皇后娘娘嘴角便挂着浅笑,整个人柔和下来。
我想那位将军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否则怎么让这样好的皇后娘娘念念不忘。
“只可惜,什么都没了。”
皇后娘娘头顶的红条子短了半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觉得那不好,因为刚刚被下令打死的宫女头上,红条短的不能再短。
这奇怪的红条子莫不是性命攸关的。
可惜离花季还差些日子,否则我就晃一树槐花下来,给皇后看也好,后厨拿去做菜尝鲜也好,总好过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样子。
——
夜里,皇后又抱着一匹绸缎来了。
我这棵树真的快要出毛病了。
“今晚上不折腾你了。”
意料之外的,皇后把绸缎铺在地上,有些不在意形象的坐下,露出怀里抱着的酒壶,靠在我的树干边一杯杯喝着,微醺的皇后娘娘也是好看的,脸上泛着桃粉,指间捧着琼浆。
“我以前不会喝酒的,爹娘说闺秀不能失了仪态,连门都很少迈出去。”
可她现在披着外袍,将酒一杯杯吞下肚。
“她年长我两岁,我十四岁时见到她。”皇后低低笑出声,“那时候她正从后院翻墙进来,被我撞个正着,虽然穿着男装,但我认得出来。”
“我问她为什么不走正门,你猜她说什么?”
皇后已然醉了。
“她说,民间传说丞相府的后院里有个美人,就等不及想来看看。”
那时候一身少年打扮的女子笑着,说果真如此。
“与我不同,她与所有女子都不同,不想着嫁人,也不喜女红,硬是以女儿身上了战场,打了好几场胜仗回来。”
酒壶的酒见了底。
“槐树,你知道吗?她带我见过许多东西,那些藏在话本子里的风景,她带我去看过,我想学骑射,她也背着父兄教我。”
“她知道我需要什么,想要做什么。”
皇后眼里噙着泪。
“可她不在了,我哪儿也找不见。”
我那不受控的能力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是零星的画面。
满城缟素,皇城里静悄悄的,铁甲军的队伍里有副棺材,说不出的沉闷。
迎接的人里没有皇后。
——
那位玥将军死了,连着鲜活的皇后一同。
“我很想她,但却不能去寻她。”
皇后眼底带着阴郁。
“凭什么我的阿玥没了,那些人还能好好的。”
啪——
酒杯碎成瓷片。
皇后划破指间,血滴在我的树根下。
“槐树,借我一分天意吧,我拿这条命同你换。”
她像是赴死的蝴蝶。
“同我一起,把这皇城搅乱吧。”
我这棵树,说不了话动不了身,只能看着皇后娘娘的红条子,一点点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