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娘娘的槐树》框茨

2、暮暮朝朝

　　皇后娘娘是当朝丞相的嫡女，几乎可以说自她出生那日起，就被皇家内定，皇家重权，联姻是巩固利益最方便的法子，丞相也对此明了。
　　如果皇后没有认识玥将军，或许她会甘心成为最称职的皇后。
　　可她们相识了，常年被拘束在府内的金丝雀鸟遇见在草原翱翔的猎鹰，皇后十四岁那年的相遇，既是缘分，也是躲不过的劫难。
　　将军带着她去见过更广阔的天地，自那以后，皇后娘娘就不可能甘心成为皇室的木偶花瓶了。
　　“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后的！”
　　刚从美人肩上起身赶来的皇帝身上全是脂粉香味。
　　昨夜皇后着了凉，一早就发起高热，不巧遇上丞相夫人前来探望，为了不让丞相府寒心，皇帝特意做出这一副好夫君模样，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不满意，还砸了几个瓷瓶权当威风。
　　差点把给皇后施针的太医吓的手抖。
　　我还是想糊他一身树叶子。
　　“云娇得陛下厚爱，臣妇也就放心了。”
　　“夫人可别这样说，朕能有云娇这样好的皇后，是朕的福气。”
　　皇帝脸上的笑看着让人讨厌。
　　聊到后头无话可聊，照旧赏赐了些珍宝就匆匆离开了，丞相夫人在凤栖宫隔着宫墙看不见，我可看得见，好歹也是皇城中最大的古树。
　　我看着皇帝的方向，去的是合欢殿，听说新册封的美人就暂居在那儿。
　　皇后还发着热，他就去找了新美人，气的我这棵树落了几片翠绿枝叶。
　　“母亲......”
　　“云娇，可是难受了？”丞相夫人端着温水想要喂给她，却被皇后拦下。
　　“边关可是捷报？”
　　皇后扯着她的衣袖，求一个答案。
　　“傻孩子......边关早已安稳多年，别去想了。”
　　丞相夫人哄着她睡下。
　　“你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有些人......早该忘了，忘了就好了。”
　　可我这棵树看得分明，皇后的手在袖中握成拳。
　　她放不下。
　　——
　　前些日子闹到凤栖宫的李贵人还是小产了，这次她连闹腾的对象都没有，饮食吃住也被太医仔细搜寻过了，无可疑之处，最终只能回禀一句。
　　“娘娘福薄。”
　　可她怎么可能会信，当即和泼妇一样冲上前撕扯太医的外袍，被宫女拉着才没闹出事来。
　　“你这庸医！本宫的孩子在肚子里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我这棵树，登高望远，虽然李贵人住的偏僻，但我还是能看得见一点的，尤其她闹出的动静这么大的情况下。
　　“李贵人刚刚小产，身子还弱，你们都得小心照顾点。”
　　最终还是皇后出来主持大局，李贵人一通胡闹，也没什么结果，只剩下空落落的院落和要她节哀的太医。
　　只有我这棵树知道，夜半皇后采了一大捆槐树叶，我那些绿叶子被碾成汁水，不知所踪，而今天刚用完午膳不久，李贵人就没了孩子。
　　槐树叶是药，却也是毒。
　　皇后的仪仗回了凤栖宫，她走到我这棵树前，踮着脚尖往我最低的枝桠上系了了一条红绳，她双手合十在树下祈祷，祈祷那个孩子来世寻个好人家。
　　“槐树啊槐树，你可后悔成了我宫中的树。”
　　我是棵树，说不了话，便只能晃了晃枝叶当作回答，悉悉索索的叶片声能传到皇后耳中，便是最好的安排。
　　我不后悔。
　　枝叶红绳飘扬。
　　今夜皇帝来了凤栖宫，身上还带着不知哪位美人的脂粉味，他酒气熏天，晃晃悠悠的走进来，被我的树根绊倒，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但或许真是醉了酒，他竟没动怒说要砍了我，只是瘫坐在地上痴笑，皇后出来迎他，他就拉着皇后的手笑。
　　却突然哭出声来。
　　“云娇，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怨朕吗？”
　　皇后垂着眼不说话，只是为他披上外衣。
　　“你告诉朕，告诉朕......”
　　皇后最终叹了口气。
　　“陛下见过山川锦绣，大漠孤烟，臣妾问陛下，陛下可愿将天下放手？”
　　我这棵树，看得见皇帝头顶长长的红条子，我想他定会在龙椅上掌权至终老。
　　这下变成了皇帝一言不发。
　　“臣妾的天下，一直在臣妾心中。”
　　最终皇帝醉酒睡去，我的树下依旧只有皇后娘娘，她未梳洗，耳上也依旧戴着那对碧玉耳环，她伸手轻碰那副耳环，红唇微张。
　　借着微风，我这棵树听见了。
　　“阿玥......”
　　皇后的声音被风吞入腹中。
　　最后皇后也回了寝宫，院落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这棵树。
　　树也会做梦吗？
　　我想我是会的，自从与皇后相见，我便天天都做梦。
　　最常梦见的就是年少的皇后娘娘，还有那位一直活在皇后心中的玥将军。
　　今夜也是如此。
　　“小云娇，我在下面接着你，别怕。”
　　一身红衣长袍的玥将军在高高的围墙下伸开手，年少的皇后娘娘便全心相信，闭着眼跳下来。
　　“你看！我说会接着你的吧！”
　　玥将军将穿着粉裙的皇后抱了满怀。
　　“放心，我摔着自己也不会摔着你的。”
　　像是为了证明，玥将军抱着皇后转了好几圈，皇后娘娘吓的搂紧了她。
　　“程玥！放我下来！”
　　今夜也是我这棵树第一次知道，玥将军的全名。
　　她叫程玥。
　　“你喊我声姐姐，否则我就这样抱着你！”
　　皇后娘娘一开始还梗着脖子不愿意，可程玥是习武之人，抱她个轻飘飘的小姑娘那是轻轻松松，就这么僵着半盏茶的时间，我听见皇后娘娘轻轻的喊了一声：
　　“阿玥姐姐......”
　　程玥高兴的又把她抱着转了几圈，惹得皇后生了气，埋头往前走不理她。
　　最后还是玥将军跑了大半个长安城给她买了糖果子才算罢休。
　　夜里的长安城点起长明灯，玥将军带着皇后娘娘去了最高的城楼上，她们从高处看街市车水马龙，看着五彩灯笼铺满长安，年少的皇后娘娘高兴极了，玥将军却悄悄捂住她的眼睛。
　　嘭——
　　伴着烟花声，玥将军松开手，皇后娘娘一睁眼，就看见漫天绚烂的烟花。
　　“好看吧，我大哥说长安最高楼的烟花最美。”
　　烟花下，是十七岁的玥将军，和十五岁的皇后娘娘。
　　——
　　“臣妾恭送陛下。”
　　伴着皇帝离去的声音，我这棵树也从梦里醒来，眼前是二十岁的皇后娘娘，却不会再有二十二岁的玥将军。
　　春日渐浓，不知不觉已经是芳菲四月，我这棵树也与宫外的槐树一同开了花，本就树冠巨大，这一下子缀满了白花，倒也是宫外比不上的壮观。
　　也有些宫女偷我两朵槐花入菜打牙祭。
　　我几乎是一夜开满了花，那天早上，皇后看了我许久，勾了一串槐花在手中，把玩了许久。
　　“真漂亮。”
　　皇后娘娘笑了，那我这花便开的值。
　　凤栖宫的槐树开了满院的花，也是深宫中不多得的风景，也多了许多走动的妃子，她们都喜欢坐在我这棵树下，一壶茶一叠点心，一些家常便是一天。
　　倒也是难得的安逸氛围。
　　李贵人也来了，自她小产后，皇帝便再也没去过她宫里，她哭过闹过，最终却也归于平静，我树杈上的红绳在白花中显眼，她问皇后：
　　“娘娘也信槐花福泽吗？”
　　皇后从书中抬起头，看着我满树繁花。
　　“只不过求一心安。”
　　那天李贵人也系了一条红绳在我树杈上，她看了许久才离开，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看到她头上几乎没有的红条子，我知道，她要离开这深宫了。
　　当天夜里，李贵人投了井，皇帝为她草草处理了后事，她生前跋扈，也没人真的伤心。
　　只有皇后娘娘，看着两条红绳呆坐了大半天。
　　当天夜里，我粗壮的枝干上又挂上了丝绸，一袭白衣的皇后踩上了石凳子。
　　像是真的起了死志。
　　可我还未看完她与玥将军的故事，我也不想她离开。
　　刺啦一声，不知道哪来的断枝划破了丝绸，皇后和前些日子的皇帝一样跌坐在树下，砍了我许久，最后痴痴的笑了起来，也流出泪来。
　　“我这种祸害，当真是上天也不收。”
　　皇后不顾礼法的侧躺在我树前的土地上，眼泪融进土壤里。
　　“我不知她会投井，是我害了她。”
　　“可我却不后悔，槐树，你说我是不是坏透了。”
　　“我的阿玥被陛下永远留在了一十八岁，她和那些将士都未能子孙满堂。”
　　皇后双眼通红。
　　“我便看不得陛下子孙绕膝，共享天伦。”
　　她伸手拾起断成两截的绸缎，拢在胸前。
　　“我造的孽，死后会去阎罗殿还，既然当下上天不收我这条命，我便一条路走到黑。”
　　今夜的皇后，将歉疚连同绸缎，埋在我的树下。
　　“槐树，如今连你也染上我的孽了。”
　　可我是棵树，不在乎人间的罪孽。
　　皇后娘娘靠在我的树干上，我知道，她要与我说玥将军的故事了。
　　“你有看过烟花吗？槐树，我想你定是看过的，在这深宫里几百年，怕是见的比谁都多。”
　　“可你没在长安最高的城楼上看过。”
　　皇后伸手虚虚在空中抓了几下。
　　“我看过，离得天近极了，像是伸手就能把云朵抓下来。”
　　可她现在在深宫里，在我这棵树下。
　　“我这一生中所有美好的景色，都是阿玥带着我去看的。”
　　“她善骑射，带我去看过暮秋的深林，看过隆冬的江南，还说要带我去看看大漠的浪沙。”
　　皇后的泪珠一直在落。
　　“可她回不来了，我也去不成大漠了。”
　　她在树下捡起一片叶子。
　　“若是你的叶子飘得够远，就替我去看看吧。”
　　我的叶子能从长安飘到大漠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玥将军要带她去的景色一定很美，于是我这棵树也盼望着，盼望着我的叶子飘向那处。
　　梦中的红衣将军，或许就在那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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