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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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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当中没有显露小鬼的脸色,明玥只能听见他的铁面无私:“请接受任务。”
他在这个任务上显出了超出寻常的执拗,就好像程常安是他的亲生孩子一样,而他需要去守护这个孩子,尽管方式蛮不讲理。
这种念头只敢一闪而过,趁小鬼还在布置任务,没时间去查探她的想法,明玥闭上眼,深呼吸好一阵,才说:“好,行,我接受。”
反正最差的情况不过再死一回,只要不再是卡车撞过来,怎么样都行。
接下来一周的功夫不够让一只猫学会熟练走路,也不足以让缺失的魂魄突然有新的进展,但是足以叫程常安的假期结束——他该要去上学了。
“他不是缺失了魂魄吗,”明玥总算感知到奇怪的地方,“这种状态还能上学?”
小鬼晃悠在脑海中,慢慢道:“天才也得接受义务教育啊。”
“你明知我不是问这个。”
小鬼似乎顿住,避而不谈,叹了口气:“明天会给你换个身体,这个身体先在家睡觉就好。”
奶猫睡觉不犯天条,但奶猫疾跑打人会被抓。小鬼飘飘然一会儿,跟她说:“快睡吧,明天可是你第一个任务,兴奋一点。”
接下来的行程已经是板上钉钉,明玥冷哼一声,没有纠缠下去,趴在床上入睡。
小鬼带着自己的名字,沉默地等待。入睡对一只鬼来说太奢侈,灰白的月色跨过高楼来到明玥身边,一点也没照到起伏的身影上。
黎明在沉默中到来。
程常安每天的生活都像是一段陈词滥调,但上学的日子不一样,它在程常安眼中就是一种不得不去赴约的非意愿会议,每一秒钟都能从头发丝里透露出无聊乏味。
可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只是失去了灵魂的情况下没有办法请假,科学仪器和条文规定里只会劝他们崇尚科学,杜绝迷信,他只能遵守。
上周的改变在程母眼中是难得的好症状,也叫她难得心情舒畅,换了条新裙子,带着程常安:“走吧牙牙,我们去上学了。”
程常安沉默点头,跟在后面背着书包,没有自己的意见。
明玥没能陪同,小鬼的法力都得用在今天的任务上,一点也不能浪费,直到现在也只敢飘在她身边。
家里没有人管一只猫,明玥从睡梦中醒来,不用分心保证情绪,放空双眼,在神识中光明正大地问:“我们现在该去干嘛?”
“等啊。”
“等什么?”
“等一只大猫。”
小鬼懒得回答,打了个哈欠。
“?”
“你昨天所说的换个身体就是换成另一只猫?”
小鬼随她趴在垫子上:“那不然呢,我也没能力马上给你变出一个能进校园的人啊,我只是个资深小鬼。”
“何况你投生在畜生道的猫上,只有也只能做猫。”
“可是再做个猫你让我怎么拯救一个人?”
阎王手下的人也不是个个身怀绝技,比如小鬼的最大能力只有替她卖萌和催眠,卖命的事情他坚决不干。
这段沉默让明玥气得趴在垫子上胡闹,昨夜早早睡去积攒的能量一下子像是被抽干。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小鬼悄悄算着时间,等到心神一动,才抬起魂来。
太阳还没找到房间里的身影,明玥仍旧趴着,可窗外却传来了一阵乒乒当当的响声。等她转过头看去,突然,一只大猫扒在窗台上,双目无神。程常安家里的阳台基本都是封死的,那只猫就只能用爪子卡在半空中,随时都有要掉落的危险。
明玥见状惊叫:“你做什么!”
那只猫能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不做他想,一定是小鬼干的。
程常安的家在顶楼,她的房间更是在最高层,这样的高度对一只猫来说无异于谋杀。
局势几乎要到了千钧一发的境地,大猫的爪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它本就是被抬到空中来的,能稳住全靠自己的本领,而现在一切都要靠明玥。
“换吗,我们该出发了。”
眼见她排斥任务,小鬼就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平静到近乎冷酷。
明玥自认不算个圣母,但也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条生命陷入危机,她闭闭眼,急切催促道:“换,快点换,马上换!”
小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出声,等到明玥答应他,才终于肯施展法力,把猫请进房间来换了身体。
“魂兮云载,渡命天来。”[1]
法阵再一次旋转起来,明玥头一次清醒地踏入,这几乎是一种被迫的牺牲,可她别无他法。
总不能还没拿到功德就先背了命案。
再醒来时,她睁开双眼,看见了自己熟睡的形象,甚至看见了浮在空中的魂魄。她敛下眉眼,认出魂魄是谁,却不打算打招呼。
魂魄发出了声音:“好了。”
这样的事情实在有点卑鄙,小鬼也知道,更做好了明玥为此生气的准备。可出乎他意料的,明玥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自己慢慢抬起爪子,适应了一下长大后的身体。
时间还没到出发的点,小鬼此刻一心只有任务和时间,哪怕浑身因为施法过度而疲惫到仿佛被撕裂,也不说一个字。
他清楚明白这一切是多么荒唐,用一条生命威胁一个魂魄,这样的事情按照人间的道德标准总归会令人发指。
他突然冷静到不近人情,好像前几日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他本就该是这样冷漠的性子一样。明玥不知道这样的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可她也想要赌气,一时间什么也不想问。
场面一下子又陷入沉默,一方迫不及待而无暇,一方心绪翻涌着沉默。
明玥还在反思。
千鸣毕竟还是鬼,平易近人也不过是鬼话连篇中的一个节点。用生命威胁他人这样的事情它一直做得出来。
是她的问题。
小鬼看见她趴下,尾巴没精打采地晃悠两下,抖抖魂魄,随她去了。
他只用一个身体随他完成任务,本就不需要无谓的亲近。
他所有的本性柔软只会在没有任务的时间,可一旦触及到程常安,这些都会被收起来。
“时辰已到,”天色乍暖,阳光笼罩住屋内躺着的小白猫,引着明玥的路,“走吧,你该去完成任务了。”
——
程常安又被堵在了小房间中。
学校里不知道为什么,在厕所之外也有很多的密闭空间,保证干净又保证隐蔽,落在程常安眼中,这种地方除了承载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事情,没有任何作用。
像是一种有钱没事干的挥霍。
作业被撕碎,飘到了半空。他眼前是四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带着最纯粹的恶意,把他的一切当做游戏的玩具。
破碎又狼狈的场景放在一个精致的男孩身边显得是那么突兀,可程常安从来不去反抗,他甚至难以理解这样毫无逻辑的行为是为什么。
共情的缺失是一种双向阻碍,比如此时此刻,他对恶意的感知如同对善意。
几个小孩张牙舞爪,甚至学着叉腰,得意洋洋:“喂,我们在跟你说话呢,哑巴!”
“你听见了吗?喂,你不会还是个聋子吧?”
“喂你说话啊!”
无理取闹。
他的家人早跟老师说了他的情况,智力没有问题,只是平常不开口。老师能理解,家人能理解,可这群小孩不能接受这么个异类。
程常安闭上眼,往身后的墙上靠去。墙壁支撑着他的脊背,给了他一点底气。
现在是活动课,离下课大概还有20分钟,如果逃脱不开这样的困局,那他还不如让自己轻松一点。
这样的行为放在他眼中是躲懒,可是对没有是非观念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添上一把火。
堵住他的孩子突然又往前进了一步,踩在他零散的作业上,留下几个丑陋的鞋印。
一个最高壮的孩子突然开始推搡他:“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啊,你对你爸妈也这样吗?哑巴?”
后脑勺磕上砖墙,程常安没忍住,眉头皱起来,有些生理上的难受。
“跟你说……”
他的一言不发让面前的人更加愤怒,甚至扬起了手,马上就要向他抽过去。
“喵!”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大猫,爪子往前向刚才举起手的小孩扑过去,尾巴留下了一条闪电一般的痕迹,通过影子落入程常安眼中。
眼前的一圈孩子被这只突然到来的猫吓到,锋利的爪子抓过方才举起手的男孩身前,衣服被划开,却足以让那群孩子感受到恐惧,往门口连连后退:“这是哪里来的猫!”
“啊!”
明玥爪子扒在地上,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只大猫确实比她自己的身体好用得多,翻到三楼来都毫不费力。
小鬼带她来了之后就再不说话,可能是法阵实在太累,让他沉睡在神识当中。明玥独自跑了几层楼,终于通过嗅觉追到了程常安旁边来。
“喵!”
她可总算知道,为什么程常安一个失去魂魄的小孩,居然这么厌恶上学。
合着有人校园/霸/凌到功德主身上来了!
明玥张牙舞爪,誓死捍卫自己的功德。
眼前的孩子们不一定会怕一只猫,可这个身体流浪了很久,爪子比家猫锋利太多,身躯也要健壮太多,一看就是一个垃圾桶里的霸主。小孩们站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敢踏出第一步。
“真晦气……”
不知道是谁从后面说了一句,明玥冲着他们又嘶吼一声,几个孩子往后退了一步,对峙的形势被打破。
“算了算了走了。”
“这哑巴……”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那群小孩,明玥才松了口气。
英雄的形象崩塌,此刻的她瘫软在地,遮掩自己刚才因为紧张而麻木的双腿。
所谓的守护和保护应该就是这些了,头一次完成任务的快感让她甚至有闲暇去看看身边散落的作业本,抓到清秀却难免稚嫩的字迹时差点发笑。
正要多浏览两面,身后传来了程常安的声音:“你是哪里来的?”
程常安很少对话,只因为在能做和安排好的情况下,多余的对话显然除了交流情感外没有作用,而情感是他不需要的东西。
只是现在不一样,好像有许多非人类的自然生物能勾起一些他本能的兴趣。
他还在饶有兴致,却不见明玥突如其来的紧绷,和满眼慌乱。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
现在的她,要在没有小鬼陪伴的情况下,跟程常安单独相处——以一只猫的状态。
那么,一只猫听到这个问题的话,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