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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完颜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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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达要吃镇,引来过往百姓注目。
而先遇上的不是谢寒江,也不是完颜序的人,而是一群青衣如松如柏的青年——石府埋藏在左都的那一批护卫。
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虽然他们带来的一向是好消息。
找到景行玥了,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人,现在任凭谢寒江把兰台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到他要找的公主殿下。
石荒难得遇到一件好事,心情应该好起来,然而事实却是他努力了,很努力,但就是开心不起来。
手在发抖,于是他把手揣进袖子里挡住,这是药的副作用,他知道,这种身体不太能控制,但是情绪无喜无悲的感觉,久违了。
听起来护卫们找上石荒好像是一件很招眼的事,其实只是撩开门帘点了下头罢了,石荒歪了下头,然后两相擦肩。那些马背上的青衣人没有停留,石荒的马车也没有停留。
撩帘子的收回,掌心扇子寒凉,但是不及双手的冰凉。
石荒指尖转着失而复得的扇子,看着桑芽认真地盯着一本拿倒了的三字经发呆,耳边最响的是怀里猫崽子的呼噜声。吸人吸上瘾了似的揪着他袖子不放,在腿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扭蛆似的,还得石荒伸手护着免得滚下去了。
“桑芽。”
桑芽闻声抬起头来,石荒道:“蚕吐丝,酿蜂蜜。下一句是什么?”
桑芽悄咪咪地把视线挪向手里的书,然后发现书倒了。
石荒又问了一便:“蚕吐丝,酿蜂蜜。下一句是什么?”
桑芽呆滞了两个呼吸,然后坐直了,道:“人不学,不如物。”
“嗯。”石荒点了点头,“全部背诵一遍,人之初,开始——”
桑芽面色有些纠结,还是合上书放在腿上,字正腔圆地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稻梁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
夫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终。此十义,人所同。当师叙,勿违背。斩齐衰,大小功。此缌麻,五服终。”
桑芽停了下来,她就学到这里。
石荒支着胳膊撑在榻几上,手掌虚握撑着下巴,道:“打开你手里的书,今天学后三十句。”
桑芽翻开了手上的册子,其实一共只有十来页,还是石荒亲手写上去的“课文。”
石荒:“礼乐射,御书数。古六艺,今不具。唯书学,人共。既识字,讲说文。有古文,大小篆。隶草继,不可乱。若广学,惧其繁。但略说,能知原。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一直到“著六宫,存治体。”方停了下来。
石荒:“先说六艺,如今六艺只有贵族子弟有这个资源和条件自幼教导,寒门略知一二,白身断层,连何为六艺都从未听闻,便是知晓了世间有六艺,也是没有条件学的。
而六艺,便是如今白鹿书院必学的科目,国子监也快了。一科不会,都拿不到结业证,今日先讲礼乐二课。
礼:礼节、有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乐:乐舞、有六月:《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套乐舞。
先讲礼,何谓吉礼?”
桑芽看着主子新手写就的“吉利”二字道:“是吉祥的,吉利的礼节?”
石荒点了点头,道:“吉祥的,吉利的。吉礼为祭祀之礼,五礼之冠。祭祀天神、地支、人鬼等的礼仪活动。祀天神:昊天上帝;祀日月星辰;祀司中、司命、雨师。祭地支:祭社稷、五帝、五岳;祭山林川泽;祭四方万物,即诸小神。祭人鬼:祭先王、先祖;禘祭先王、先祖;春祠、秋尝、享祭先王、先祖。”
“人死了算凶礼?”桑芽举一反三。
石荒点了点头,察觉到到马车停了下来,道:“凡逢凶事而举行哀吊的礼仪便是凶礼。包括丧礼、荒礼、吊礼、禬礼、恤礼五者。”
说完石荒点了点桑芽手上的书,“先把这三十句背下来,能默写了我再给你将释义。”
桑芽点了点头,石荒便把猫崽子塞给她,然后躬身走出了马车。
下了马车,谢寒江和书无雁、裴渡海二人站在一处。见石荒走下来,上前作礼:
谢寒江:“参见国师大人。”
裴/书:“拜见先生。”
石荒抬了抬手,“如何?”
谢寒江道:“跑了两个,剩下的人都控制住了。拍卖行确实在进行拍卖人口的生意,从暗室里搜出了他们的账本,一般被拍卖出去的都是豆蔻之年,且受过调/教的瘦马。”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当做货物拍卖。
调/教?怎么个调/教法?!
曾经亲眼见过西南斜阳居的瘦马们,红姑如今还在他手下呢。石荒很清楚被当做瘦马的女孩子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和受到什么样的教育。也就跟桑芽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伺候一群牲畜……
“拍卖行现在有多少瘦马?”石荒皱眉问道。
谈话间。二人已经进了门。宽敞的大厅里,好他妈熟悉的扫黄打非的一幕,石荒都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如常地走上前。
“目前找到的是两个,听说是被预定的,不走拍卖的路子,今日正好交货,便逮了个正着。”
石荒闻言点了点头,幸好没让桑芽下来,这一幕真是令人作呕。
“拍卖行的主事人呢?”石荒四下扫了一圈,总感觉这群人里没一个能打的,疑心拍卖行的人已经跑了。
谢寒江正好解了他的疑惑,还证实了他的想法。
“这所拍卖行一共一个老板和一个大管事,剩下的都是小鱼小虾。跑掉的就是那两个人。”
石荒拧眉。
“凌霄那边呢?”
谢寒江回道:“分路行走,应该也快了,最晚午时也能拿下。”
石荒扫了一圈底下蹲坐的一群鹌鹑,道:“安排人将它们分开审问,张不开嘴的可以适当替他松松筋骨。”
谢寒江拱手告退。
白城和公主府的兵不会审,禁军会,而如今禁军有八百个人都在这里,审这百十来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直到一个使臣多以后,谢寒江铁青着脸看完最后一份供词,深吸一口气,拿着厚厚一叠口供来找石荒。
“叩叩。”
“进。”
石荒坐在窗边独弈,开门的是他身边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护卫。
谢寒江躬身递上手里的供词,道:“全审完了,没一个无辜的。但是公主不在。”
石荒接过供词放到一边,淡淡道:“在凌霄?”
“不。”谢寒江低下头,道:“在瑶池。”
石荒闻言,看向谢寒江。
谢寒江顿时有些冒冷汗,硬着头皮道:“本来公主殿下是被人从桃华府送来的,前几日刚送到,一直关在暗室,喂了药,让人昏睡着。说是准备临时加一场拍卖,正在拟请帖,但是就在我们到来前一个时辰,看守公主的守卫被人扭断了脖子,人死了,公主不知所踪。”
“是被人带走了还是自己走的?”
“应该是被带走的,但是不清楚对方是救人还是另有目的。”
石荒闻言把指尖云子在棋盘上磕了磕,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渐渐地,谢寒江发现他的心跳和国师手上的动作重合了。
"咚!咚!咚!“
”叩叩!"注意力过于集中的下场就是谢寒江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一激灵。
石荒不由得看了谢寒江一眼,那张低眉顺眼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事?”石荒冲门外问了一声。
门外传来小栓子的声音,“家主,肖二公子肖淮求见。”
肖淮?
石荒眉梢轻挑,和谢寒江对视了一眼,谢寒江退到石荒身后站定,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
石荒道:“进。”
门从外推开,小栓子进来后推到一旁,随后肖淮走进来。
一张面如冠玉的容貌,一身朗月清风一般亲和干净的气质,眉眼间隐隐含着焦急和担忧,但是行走间环佩轻晃,是君子之风的稳重和疏离。
石荒侧坐在坐榻上,窗外清风吹动发上雪白的发绳,连同发梢一起轻轻摇晃。一缕长发垂在肩头,沿着锁骨绕了一下后又回到肩后。半遮半掩的轮廓让石荒看着没那么孤高冷傲难以亲近,但是肖淮依旧恭恭谨谨,目不斜视,眉眼不抬地冲着石荒行了学礼。
“学生肖淮,拜见国师大人。”
石荒道:“肖二公子请起,本座未曾教导过肖二公子,何来师生之谊?”
肖淮仍旧恭敬,道:“天下学子无不以石氏为师,大周学子无不以国师为师,先生虽未教导学生,学生却受过先生开蒙之恩。”
石荒若有所思,慢一步地想起,如今科举的那些文章,好似就是他少年时期整理或写就的著作来的?肖淮幼时入国子监,用他的书开蒙倒也是正常的事情。倒不如说,凡年岁小与石荒的这批大周的贵族子弟,开蒙或求学的书籍,多多少少都跟他有点关系。
“不知肖二公子此来何事?”石荒问道。
肖淮长身玉立,余光定在面前这位容色姝丽的传奇人物身上:“学生在寻找公主。”停顿了一下后又道:“前些日子公主府的护卫统领找上学生,说是公主接到在下送去的邀约后来全州的行宫避暑,但是在路过桃华府时有人以在下的名义私自将公主以游玩赏花的名义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去。学生已经连同下人在桃华府寻了十日余,未有任何踪迹。便一路向外来打兰台府。
昨日听闻国师大人安排了人进入兰台府,学生便寻来了。邀约公主殿下前往行宫的信件并不是学生写的,但是公主失踪学生作为公主好友亦是十分着急。想加入国师这边一同寻找。”
“啪嗒!”一字,落在棋盘上,石荒神色如常,只问:“前几日本座召集人手矿山剿匪,公主府的护卫一并被全部叫去矿山,为何肖二公子不曾认为公主殿下是被马匪带走,跟着他们一起去矿山呢?”
肖淮道:“这群马匪做事张扬跋扈,半点不曾收敛,若真是马匪所为,不可能过去近半月的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从矿山到公主失踪的桃华府之间能供马匪逃窜的只有一条官道。若当真是马匪所为,公主被掳走的消息想来早也暴露了。”
石荒点了点头。
这也正是谢寒江早前的想法,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把目光投向矿山,而是注视着两座拍卖行所在。直到国师被绑走,还是悄无声息地绑走后,谢寒江不这么想了。
但是肖淮没有参与营救国师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正常。
毕竟在此之前,这群马匪确实是张牙舞爪,半点不带遮掩地将过往商旅劫掠杀害。
“肖二公子在全州长大,肖家乃是全州地位最高的官宦,肖二公子可曾收到过来自凌霄和瑶池两座拍卖行的请帖?”
肖淮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道:“未曾。”
说完又道:“可是这两座拍卖行有何不妥?上来时学生看到底下官兵……正在严刑拷打全州一些官宦子弟。”
又捻起一枚棋子在手里,石荒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棋牌上,闻言不为所动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肖淮有些由于,“可……总有屈打成招之嫌。”
石荒扬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定在嘴角,指尖把玩着温润的妻棋子,道:“大周对人口拐卖有着严苛的法律法规,既然这群人敢在此地顶风作案,私下将一处人口买卖场所发展道如此境地,那怕什么屈打成招。本座以为,他们在踏进这所大门之前就做好一旦败露立马自尽的准备了。”
话音刚落,门口又侍卫跑来,站在门口对着石荒抱拳道:“大人,卑职们疏忽,有两人自尽,牙齿里藏了见血封喉的毒。”
石荒一摊手,看向肖淮,笑道:“看。”
肖淮顿时闭上了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石荒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谢寒江。“
谢寒江上前一步,抱拳,”臣在。“
”待凌霄事了,收兵,回京。全州事宜,如实呈给圣人。“
”喏。“
肖淮猛地一抬头,”先生,可是公主找到了?“
石荒道:”不,公主被人带走了。“
”那您这是……不找了?”肖淮讷讷道。
石荒点了下头,看着小坏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难道不明显吗?”
肖淮没有说话,石荒收回视线,一枚枚地将棋子拣回来丢回棋盅里,道:“北齐使臣入京在即,本座身为我朝国师,岂能因小失大。公主失踪是重要,但是比起家国大事,一人事怎抵得上天下事?想来便是公主知道了,也会体谅本座此时的选择。”
肖淮看向谢寒江,“那谢大人呢?也要一起走?”
“当然。”
石荒道。
“谢首领掌管皇宫守卫,如此重要的时刻,岂能留在全州?当然是要回京护卫圣人安全更加要紧。”说完似想起了什么,石荒看向肖淮,“安抚”道:“肖二公子若是因为公主行踪一事担心本座将人全部带走的话暂时不必慌张。本座会让完颜序全力配合你找人,同时公主府的人也会留在全州,直到公主殿下找到之前,他们不会离开。”
相比起来,不过是多了一个白城府兵罢了……
完颜序?
肖淮一时没想通,全州调兵,怎么会是完颜叔?不是父亲吗?
石荒突然一合掌,道:“倒是将此事忘了。”
肖淮看过来时,石荒对他真情意切地说:“肖二公子,还请节哀?”
“节哀?”肖淮更不解了。
谢寒江低下头去,听着国师用冷淡的声音说着不可更改的事实:“前些日子矿山剿匪,肖太守被马匪围攻,没能走出来,待再寻到时肖太守已经……二公子节哀。想来在过两日,白城的讣告也该到兰台府了。”
肖淮脸色顿时僵硬无比,道:“国师……可是在跟在下开玩笑?我父亲被马匪……”
石荒点了点头,道:“令尊已与两日前去世了。”
肖淮当时便甩袖转身,走了两步后才想起来似的转身对着石荒行礼道:“请容学生先行告辞。”
石荒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肖二公子慢走。”
肖淮退了出去,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渐行渐远,最后楼外有马匹嘶鸣声响起。
石荒还在不急不慢地拣着棋子,等马蹄声远去后石荒突然开口说:“谢寒江,你以为,肖淮此人如何?”
谢寒江想了想,道:“宠辱不惊,颇有君子风范。对他父亲看起来感情很深。”
石荒笑了下,道:“继续。”
谢寒江头低了下去,声音有些沉,“看起来,拍卖行应该不在肖邺手上,而是在肖淮手上,矿山的事情不清楚此人有没有参与,但是肯定是知情者。”
石荒拾完最后一枚棋子,“当!”的一声棋子敲响,清脆悦耳。
石荒站了起来,理了理袖子,道:“去收拾吧,今日便可离开全州了。”
谢寒江抱拳,“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