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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篇 玉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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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衾长得没裴宪吓人,但这两人从某种程度上都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
让人不敢忤逆的气质。
车马摇摇晃晃,人坐在车上总是容易分神,宋玉书本想找个借口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奈何那一双眼神如刀一般剜着她的皮肤,教她如坐针毡。
早知道还不如被打死算了。
轻吸一口气后,宋玉书终于开口:“自我来时,这块玉璧就在我身上。”
算不上说谎吧,从她出现在这里到现在,拢共不到六个钟头,至少这六个钟头里,这条鱼一直在她怀里。
宋衾没有说话,手里攥着玉璧也不给她。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挖出一块洞来。
宋玉书被盯得发毛,终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你应该不会真的是我阿爷吧。”
为了让情绪更真挚些,她故意将眼睛睁大,让眼角渗出一些热泪来。
宋衾却面色不改,只是握着玉璧的手指略不自然的摩挲着鱼背。
宋玉书看在眼里,心中疑窦丛生。之前听说过贞元时期是封建时代民风最为开放的时候,却没想过这么开放。
有家室还惧内的御史大夫居然当着百官的面给自己夫人戴绿帽?
这也太前卫了吧?
说到底宋衾还是没有告诉宋玉书他们之间是不是真有血缘关系。但宋衾还算有良心,虽然对那玉璧爱不释手,下车时还是将其物归原主。
“即是你的,便要收好,不要让歹人觊觎了去。危急关头,说不定能保你的性命。”
宋衾如是说。
宋玉书面上乖巧点头,内心腹诽。
这可不用外人提醒。就算不是什么绝世美玉,危急时刻换点银钱吃喝也好的。更何况看今晚裴宪费仲两人那模样,她也能猜出这块玉璧有故事。
说不定这身体的主人还真就是什么大家闺秀西京贵女。
真是如此她日后要在西京吃喝玩乐更是潇洒自在。
宋府比起费仲的宅邸要安静萧索许多,刚从费仲府中出来时,看到门口立着戟,夜间灯火摇曳下都威风得很。
御史官职品阶虽从三品下,但是好歹也是御史,手心里拿捏的是百官弹劾的实权。却不曾想,宋衾的私人府邸竟然如此清贫。
宋玉书跟在宋衾身后,由奴婢提灯带着,绕过门屏直直朝中堂去。宋府固然清贫,但府中景观也不差。
门屏中门连着中堂的正门,和费仲府上一样处在整座宅邸的中轴线上。
不同的是,宋衾中门至中堂之间修着一座亭子。而在费仲府上,这个地方是一处开阔的庭院。
由此就能看出,就算都是贤臣,费仲和宋衾也不是同一类人。
中门之后的亭子一般是用来接待客人,主家不在,客人就只能在亭中等候,未得允许别说中堂,偏厅也未必进得去。
宋玉书跟在后面,不免觉得有点过了。
这院子里放眼望去无花无草,只有一片翠竹,夜风打得竹叶沙沙作响。这样的宅邸,长安应该没有人会慕名而来吧。
他倒是清高。
奴婢腰弓得极低,手里的灯笼映着宋衾的脚,步子不快不慢。宋玉书看了一眼那奴婢,好像和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差不多年纪。腰弓得都快变形,叫她看着都觉得疼。
宋府院子里装饰陈设都简单,竟然这么大,百余步的距离,让宋玉书走得莫名心烦。
宋衾亲自把宋玉书送到廊屋一处空置的厢房,命人为她打好热水,专门嘱咐好生照料才离开。
厢房不大,但也不小,宋玉书算了算,应该算是比较宽的套一。房间里分工明确,睡觉的地方睡觉,喝茶的地方喝茶,还有一处不小的暖阁可以夜读。
要说还是这群古代人会享受。
只是厢房,床边也缀屏风帷幔,明黄帛上绣着山石亭台,虽不像裴宪费仲般奢华,但也是顶漂亮的。床边落脚处和暖阁前的台阶上铺了一层茵缛,两边立石雕一对,凑近了能看出还是山石亭台一类的微缩景观。
清贫,但不完全清贫。
这要换成宋玉书以前那房子,哪儿能放下这么写精雕细琢的玩意儿,床头一盏夜灯就算是她审美尚未退化的体现了。
不过,宋衾府上有一点好,就是婢女的穿着比费仲府上要好看些。宋玉书算了算年份,这时候的费仲应该尚未婚配,果然是单身直男,审美单调得很。
瞧这宋衾府上的,各个生的乖巧,又裹彩衣,让人看着心情也好很多。
那小婢女端着热水进来要帮宋玉书洗漱,还一直低着头。凑近了宋玉书也认出来,衣服好看,布料却也是比费仲那边差上好些。
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托起来,巾帕细细地擦拭过她的手掌和手臂。她坐在床上,歪着脑袋想看清婢女的容貌,被一直躲避着。
“我叫宋玉书,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没有说话,牵着她另一只手开始擦拭。
“我看你个子比我高,我叫你姐姐行吗?”
这话出口之后宋玉书又觉得唐突,哪有上来就叫人姐的,转而又甜甜改了口,“小姐姐?”
听到这词,那婢女像触电似的,忙弓下腰,“奴儿不敢,娘子唤奴阿七就好。”
“那你叫我玉书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娘子。你是奴婢,我是乞丐,咱们俩半斤八两。”
怕她不信,宋玉书还专门扯了扯自己身上布满线头的麻衣。
阿七重新站直身体,看了看这位陌生娘子身上的打扮,虽她那么说,心里还是知道她们之间身份的差别。
宋御史亲自带回来的娘子,怎么会是普通乞丐。
更何况,这娘子虽衣服破旧,但肌肤滑腻,又似雪一般白,一张小脸粉雕玉琢,打眼看就是大家娘子的面相。想着欠身唤了声“玉书娘子”后,继续为她擦拭脸颊。
不知是不是她话讲得不对,玉书娘子原本笑着,忽然缺了情绪,原本荡在床沿的双腿也定住,有些不开心地低下了头。
阿七谨慎,怕多说多错,麻利帮玉书梳洗好换了中衣,又整理了被褥,匆匆离开了厢房。
很快,房间里就再没了动静,只留下一盏烛灯在暖阁的案上摇摇晃晃。
宋玉书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把那玉璧又掏出来,之间反复摩挲着鱼背上那两个字。
不知为何,她摸着这两个字,好像能够体会到宋御史的心情。
原本以为长安居安不易,谁知阴差阳错穿越的第一晚就住进了监察委老大的家里。也不知道这家人好不好相处……
正想着,又似听见远处传来女人的争吵声。窗外竹叶沙沙,很快又没了动静。
玉书重新将玉璧揣好,重新躺下,默默祈祷自己早日能过上不劳永逸的生活。
来长安城的第一夜,宋玉书被宋衾府上的翠竹闹得一宿没睡。
早上天还没亮,又听到皇城里传来的钟声。
自那声后,就是绵绵难绝的晨鼓。
宋玉书躺在床上,看着帷帐上的精细的花纹,心里一声声数着外面的鼓声。
一千七百八十一。
一千七百八十二......
这时,阿七端着热水盆从外面进来,“玉书娘子,该起了。”
神色语气,都有点不正常。
隐隐的,又听见一声呵斥从远处飞来,“别拦我!”
这一声吼好生猛,宋玉书腾的一下飞坐起来。忙问道:“谁?”
阿七不敢回话,还是像昨晚一样,默不作声帮她洗脸梳头。
见她一副吃了黄连的样子,宋玉书躲开来,头发原被她握着,这下完全散开。
人刚从床上翻下来,就瞧见门口一片人影。宋玉书还没反应过来,阿七就已经跪下。
“三娘子。”
“你就是我阿爷在外面养的私生女?”
这一声喊得那叫中气十足,宋玉书回头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一回眸两个人目光相撞都愣住了。
来人一身紫罗翠鸟纹衫,穿间色七破金泥簇蝶石榴裙,披的是连枝花样绣锦帔,眼瞧着可比她那位清贫的爹华丽不少。
宋三娘子长得和宋衾很像,来时应该是专门化了妆,梳了个仙气儿十足的凌虚髻,簪的是玉蝉金雀石竹花步摇,面中点祥云样花子,缀额黄粉远山眉。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挺像个大家闺秀的。
“你是宋御史的女儿?”
宋玉书看她一副如临大敌,两眼寒光的样子,率先打了声招呼。虽然她身上是只是一身素白罗中衣,顶多算衫裤齐全,但输人不输阵,谈判的根本就是抢占先机。
本以为大清早免不了一顿争执,却不想这位三娘子美眸一转就变了脸色,竟是笑着走到她身边,“你……是我阿爷在外面的女儿?”
语气全无刚才之彪悍,活脱就是一大家闺秀的模样,声音也突然细的让人发怵。
宋玉书眉心一跳,顿觉有炸,心说这是在点我呢。便坦陈:“实话实说,应该不是。”
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跟她说理,却没想三娘子直接就信了:“我也觉得不是,你跟我阿爷长得一点也不像。”
一边说一边拉着她上下打量,目光像是在看一件……
饰品。
末了又补一句:“他生不出你这么好看的女儿来。”
?
宋玉书苦笑一声,算是回应。看来是真的相信了,想着不用找理由解释也不错。
之前看书中说长安女子与其他朝代时的女子不同,今日一见,确实彪悍。
只是这宋三娘子是不是有点,过分自来熟了?
“阿七,你去我那儿取些衣裳过来,”宋三娘子拉着玉书的胳膊,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我有几身衣服是别人送的,送来时就不是我的尺寸,你看着比我瘦好些,应该能穿上。”
说着又抚上她的头发:“我帮你梳云髻,你定没点过花子,我跟你说,我点花子的手艺可是一流。”
“三娘子这是何意?”宋玉书不解。
此时,宋三娘子脸上才浮现出自豪的神情:“自然是要出门去!今晚进士宴,你之前定没去过,我带你去看看。”
玉书心头一跳,冷笑一声。
不巧了,昨儿刚从那宴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