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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没有。我姐很坚强。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喜欢她。但我很小的时候就看穿了爸爸妈妈那一套教育理念,他们是依靠贬损孩子、来维持良好的自我形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批评我。”
他们从来不维护姐弟之间的感情,因为在他们看来,姐姐的中心都是为了弟弟服务,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么?恰恰相反,她隐忍着的痛苦和期待从来凑没有被他们察觉,李荨之无法理解这样荒谬的亲情关系,所以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证明她的价值,他来代替父母,做姐姐的倾听者。这是他在这个家里的生存逻辑。
深竹感叹道:“我开始有些庆幸你来到金坞村了。如果来到金坞能缓解你的压力、并让你体会到宁静生活的美妙之处的话,总比继续留在这里好。”
“嗯。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想留下来的理由。最初我还没法像现在这样用语言表达出来……我认识到这一点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当然不是。”
“谢谢你,深竹。”
深竹认真地建议道:“这次回家,你真的可以找机会和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又要劝我?我不想与听不进去我的话的人对谈,说再多也没用。”
“至少你还有机会,荨之。”深竹的嗓音却格外沉重,“我的母亲……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理解了她,可她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霎时,李荨之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相当微妙的立场上。
深竹的遗憾,他无论如何也想帮他解决,而那遗憾现在却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还有机会避免那样的遗憾。
“她是位美人。”李荨之无意识地说。
“越是乱世,美人越是难于生存。”深竹说,“出于可笑的自尊心拒绝接受她的顽固,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不值当的选择。”
“可你不是已经尝试和她和解了吗?她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情的。我也会……试着和爸妈说清楚。”
“还有你姐姐。”
“嗯。”
李荨之点了点头。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着9:20,还不算晚,但他决定今天还是早早睡觉,麻烦的事都丢到明天去解决。总会有办法的。
“你能看到H市的市区吗?深竹先生。”他把手机摄像头转了个方向,问。
“外面很亮。”
深竹眯着眼睛,似乎对这样的城市感到陌生。
“那是商业区的灯光,比以前的街灯亮不少吧?要是你能出来就好了,我想带你去逛西湖,吃新开的小吃街,沿着环山公路骑自行车……”
李荨之带着倦意说了一连串迷迷糊糊的唠叨,顺便为自己盖上了被子。
外面的一切都和金坞很不一样,从墙壁的颜色、屋顶,到空气的味道,还有整夜未曾熄灭的亮光,就像李荨之执着地想要进入与世隔绝的妖村那样,深竹也向往着未知的外界。
。。。。。。。
李家的家庭会议在第二天的午饭后磨磨蹭蹭地召开了。起因是李荨之决定把自己肚里的想法跟家人坦白清楚。他特意叫姐姐早些回家,还提前从网上搜集了一大堆关于父母和子女之间关系维系或解除危机的资料,想着应该如何回应他们的蛮横灌输。但纵使他做了尽可能多的准备,在开口时还是异常艰难。
这对不善言辞的中年人——文化程度不高的他们勉强保持冷静地听完了他的意见,但脸上明显写着“无法认同”的表情。
“从今以后我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到成年之前,也会认真聆听你们的建议,但最后做决定的人还是我自己。”李荨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最近欠下的功课朱渐会帮我全部补起来,我保证不影响期末考试时的排名。”
“离考试只有几周了,来得及吗?”坐在侧面沙发上的李平之关切地问。
“没问题。”李荨之压低了声音,暗示她,“我最近这一个月也有在每天看课件的。”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以后放手不管你?”父亲庄严地说。
李荨之转回头来,道:“没那么严重,但我会有自己的考虑,进入社会之后不是只要成绩好就能一帆风顺的。”
“这都是借口,你还是中学生,你的唯一本职就是学习!”
“暂时是这样没错,但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打算从事手工艺相关的工作,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去做,也一定会或多或少与它相关。民间艺人的能量是难以估摸的,最近几年基于文创诞生的新公司也很多,大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加上政府大力扶持,愿意投资的企业不在少数。”
其实这些话是唐翊支招让他说的,但也多少有他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能赚钱吗?”母亲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我无法保证,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养活自己,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无法保证?那还谈什么白日梦!”
“请相信我的判断。姐姐会支持我在这方面的学习,她的经验更丰富,在我误入歧途之前会想办法拉我一把。所以你们可不可以在我的教育问题上多给我一些自由?”
“你就是不想好好上学吧?”
“不,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参加高考,但在那之后的事,很有可能与你们的心愿相违背。我要给你们提前打预防针的就是这件事。别的没了。”
他为自己的发言画上了休止符。
比起装腔作势的伪“圆满”,他更希望他们能真正接纳这个试图去挑战具有风险的事业的自己,而且,如果在这里说谎的话,就很难进一步取得对方的信任了。
意外的是,这次父亲没有一味地提出反对意见。
“……算了,随便你,但我们可还指望着你养老呢,你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啊。”
一口一个男孩,还真以为自己活在上世纪……
李荨之很是无奈,但他忍住了反驳的欲望,点了点头。
“还有,我希望你们能给姐姐同样的支持,尽量尊重她的想法,不要将她的幸福与你们绑架。也不许勉强她去相亲!”李荨之又说。
这次父亲的态度明显恶劣了许多,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结束艰巨的谈判后,回到自己房间的李荨之满头大汗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表面上看起来冷静沉着,其实已经紧张得忘掉自己说过什么台词了,只记得瞪着父母的眼睛时那种难以抗衡的无力感,父母就是父母,在年幼的孩子面前永远是强势的,况且他还未成年。
“我还以为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视频里的深竹鼓励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认可。“你做得很好。”
“嗯。接下来就是去找朱渐了。”李荨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顺便往书包里放了几本书,“顺便请他帮我补一补功课。自己夸下的海口就是拼命也得实现呐,不过,要是我不那么说,他们肯定也不会让步就是了。”
深竹有些好奇,“如今的学生都在学什么?”
“语文数学英语一类的课程,和民国也没有太大区别吧。”
他们离开旧居民楼的小院子,坐上一辆公交车,前往朱渐所在的医院。今天应该是他出院的日子,足足一个月,也能说明上次他受的伤有多严重。由于罪犯至今未能抓捕归案,甚至连相关的证物都没找到几个,所以H市警方暂时还没有公布朱渐受伤的事件,以免引起群众恐慌。
这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朱渐对学校方面的解释完全由警方代为执行,校领导根本不会追问,李荨之也就可以趁机掩饰自己“失踪”的不自然了。
“你们那时候有公交车吗,深竹先生?”
“嗯……电车是有的。顶上连着铁线,车身也比这小上一圈。”
两人小声说着闲话,到站后,李荨之把深竹放回书包里,径直走向医院前台。这里开着很足的空调,暖和极了。随后有热心的护士带他乘电梯来到了住院部四层,走廊上站着一位中年妇女,面容略显憔悴,但脸上还画着职业妆,似乎是从工作里临时请假才来到了医院。见到护士,她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林护士,我儿子的出院手续办好了,你看是不是……”
“正好,这是你儿子的同学,来接他出院的,你们看怎么分配一下行李,多余的东西下次来搬也没关系,先存放在地下库房里。”
“哎,谢谢。”
短暂的交谈后,朱渐妈妈说还要去找医生确认后期休养的注意事项,就下楼去了,李荨之则来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门里传来了情绪毫无起伏的声音,“门没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