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029 ...
-
水波荡漾,暖风拂面。
擦边逃脱了严苛处罚的道士从水井的另一个出口钻出,脸上恢复了怡然自得的微笑,完全没了方才严肃正经的模样。他迈着醉汉一样的步子在石子路上“哒哒”往前走,两旁路过的妖怪们都撑着伞,只有他一人对阳光毫无惧意,他们却也不觉得意外,像是已对道士的存在习以为常。
“哎嘿……”他用手掌给自己的脸颊扇着风,吹了声口哨,“死里逃生捡了条命,还赚了把小钱,这波不亏。啧啧……”
“嗖——”
就在他的得意情绪攀升至顶点之时,一阵凉风飞过,道士只觉眼前一红,又听得“铛”的一声清响,一枚手指长短的银色飞镖定定地刺在道士身后的木墙上。刚才他看到的红色就是飞镖尾巴上缠着的一团绢布。
道士吓出了一头冷汗,战战兢兢地打趣道:“哎呦喂,这不是小菊妈妈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这么想我呀?”
守在井口的丰满女妖掐着腰,一声冷笑惊得道士表情都变形了:“想你?是,我是想你了,想得恨不得把你的手脚筋都从骨头里挑出来!快,上个月的酒钱呢?”
女妖摊开手掌,气势汹汹地朝他讨债。
道士立刻变了表情,一脸讨好地笑着:“哎,你当我俩是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月的酒钱么……”
闻言,女妖翻脸道:“少他妈给老娘废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去外村坑蒙拐骗了!钱呢?快点拿来!要不然下次见着你,老娘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难道你想把所有的手指头都捐出来?”
那女妖身上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刺得人鼻子不通畅,众人见有纠纷发生,都采取了退避三舍的策略,唯有一侧的小巷深处翩跹走来一名头戴面纱的白衣女子,柔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危险气息。
“周道长。”白衣女子的声音清淡却富有力度,“你怎么来了。”
一见到她,道士立刻两眼放光,目不转睛,连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老鸨女妖愤愤地拍了他一巴掌:“……见到美人你可就出息了,来,干脆点儿!”
道士无奈,只好掏出好不容易浑水摸鱼带出来的钱袋,倒出里面的几枚金币,被老鸨一把抓走,他一脸不舍地看着她一扭一扭地走回了烟花巷,心里除了肉疼还是肉疼。
“道长。”白衣女子出声唤道。
“这就来。”
他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随后,白衣女子领着他沿着一座楼梯上了酒楼的二层,一路走进最深处的房间里,请他进屋,又小心翼翼地和上门,确认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偷听,才站回窗边,伸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那层面纱。隐藏在面纱下的是一副十分精致的面孔,五官立体,皮肤白皙,眉目流转,简直完美得有些不可理喻。
道士正看得入迷,白衣女子突然说:“你又去找妖怪卖药了?我不是说过,总做这些出格的事,说不定哪天就会牵连到你自己……”
“我心里有数。”道士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坐下,“有太上老君保佑我呢。给我满上。”
他盯着桌上的酒壶,又开始动起了坏脑筋。只要一喝酒必然坏事,类似的教训他也不知吃过多少回了,可就是不长记性。酒乃人间极品,一口美妙,一杯忘忧,一壶极乐,一桶功德圆满——这是他常用来搪塞劝诫之言的借口。到了这醉春楼,他就必然会喝得一塌糊涂,欠下的酒钱也是与日俱增,入不敷出。
这道士每每光临醉春楼,都只会来到白衣女子一人的房间。她是这里的头牌,有时就算想花钱也见不着人影,他却愿意为她一掷千金。
“何必如此执着。”
最后,就连女子本人都对他的连日挥霍感到无可奈何。
道士无视了她语气中的不悦,自己拿起了酒壶:“别皱眉头了,过来,咱们喝酒!”
大概是对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生气,白衣女子一把夺走了他手上的白玉酒壶,高高举起,像是随时威胁要将其摔下。
“周玄机。”女子冷声提醒道,“别忘了师父的教诲,修道之人,一味贪图享乐也就罢了,还偷偷将严禁外传的师门秘术用于炼丹……”
“砰——”
女子眉头一跳,却是因周玄机突如其来拍上桌面的举动受到了些许惊吓。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腰,袖口从手腕处松软地垂下,耳侧未经打理的毛发稀稀拉拉地随风摇摆,整个人被身后的亮光削出了一圈白。
“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呢。”他的眼珠微微朝上翻起,嘴边溢出一股冷笑,“师姐。”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像是生怕她听不清似的。女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她身上的衣服还要惨白,她举着酒壶的手臂似乎在发抖,几乎全部的意志力都花费在维持它不掉下的高度上了。过了漫长的瞬息之后,她慢慢放下手中的白玉酒壶,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方才的满腔愤懑也顿时没了去处。
“玄机。”她低下头去,不再看他,“人有时候,就得学会看淡一些事……”
“我可看不淡。”他却说,“也不想看淡。”
“那又何必拿无辜之人当做赌注?”
“我自不会平白受他们的恩惠。”道士抢过她虚握着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液随着嘴角往外流,滴得满桌都是,“凡是我青天观周玄机欠下的人情,都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不能忘,也不敢忘。等有朝一日我们师父的天混道法大成……”
“别再说了。”
白衣女子眼中流转着无限的哀婉,她伸手轻轻刮着他脸边的胡茬,最后怜爱地吻上他的脸颊。
===========
H市区内,规划局办公大楼。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几束几束地从百叶帘的细缝里投进来,打在李平之的脸上。她原本睡得正熟,忽然受到强光的刺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向,推开桌面上杂乱摆放着的画满了草图和测绘数据的资料纸想继续睡,却被同事用力拍了一把后背,这才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李平之,有人找你。”同事说。
她眯着眼睛站起身,看见门口有位身着纯黑色毛呢大衣的女性摘下墨镜对她招了招手。
窗户外的光线太过强烈,以至于她一时没能看清来人的面孔,但光凭那人脚下那双十公分的天梯式高跟鞋就该知道——这不是个简单角色。
“唐翊?”
那女性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写有“唐翊”二字的记者证。
没错,她正是李平之大一时代的死党兼闺蜜,曾经一度也想做个建筑师,后来却不知怎的转行做了文艺工作者,在当地一家有名的报社跑新闻。
“哇!平之。好久不见了。”唐翊夸张地大笑着走上前来,给了李平之一个拥抱,惊呼道,“你又变瘦了!得好好吃饭啊,干你们这行的人不多休养,要是像扎哈一样猝死了可怎么办。”
李平之差点被她一个熊抱憋得喘不过气。
“唔……哪能那么容易猝死呢,人家可是明星建筑师,而且在猝死之前也做了那么多为所欲为的设计,死也值了。而且我也不是建筑师,是搞规划的。”她无奈地自嘲了几句,“不过从都是搬砖民工的角度来看……倒是差不太多。”
“你又在自黑了。金坞村的改造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听说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宋代民居的遗迹?”唐翊似乎心情正好,“我今天可是代表日报来做专访的,你们院说不定能上头条。哈哈!”
“嗯。”
她点头时一闪而过的消沉没能逃脱唐翊的眼睛。
“你弟……”唐翊放低了声调,“还没找到么?”
看来她特意跑来这里也是别有所图。报道新闻是假,想帮忙调查失踪案是真。李平之在内心十分无奈,却也感激她及时雨般的援助。
“是啊。”李平之叹了口气,给唐翊倒了杯咖啡,顺便往里加了四大勺砂糖,“我总觉得这村子有点不对劲。你可别笑我,有天晚上我好像听见了荨之的声音……就在那片竹林里,我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可是我们翻来覆去的找,也找不到他的人。”
唐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纹,“别吓我,听着好可怕啊。”
李平之干笑了两声:“你是记者吧,这种程度的传说故事听说得还不够多吗?”
“倒也是……以前有做过都市恐怖故事的小特辑,那时就被吓得够呛,出门取材都必须拖着社里的胖子一起,万一出了事他跑不过我,就算真的有鬼,也能躲一躲,哈哈!”
“太坏了吧……”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唐翊挥了挥手,说,“你试过给这附近的失踪案件做个汇总吗?金坞村是有年头的古村,想找找它以前的记录应该不难,怎么样,我帮你查查有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她的笑容里并无任何虚情假意的成分。李平之知道,她确实在关心自己。唐翊的性格大大咧咧,却对世间发生的大小不公都义愤填膺,所以她才干脆换了个行当。
“谢谢你,唐翊。”
李平之忍了半天,还是湿了眼眶。
唐翊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客气!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弟弟就好了啊……毕竟是你们家最宝贝的男孩……啊,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不,真的很谢谢你。”
即使是失言,也依旧有股遮掩不住的侠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李平之突然羡慕极了这样的唐翊。
唐翊知道李平之家里的情况,也能猜测出李平之对待弟弟的复杂感情。那一定是集结了嫉妒、不满和宠爱的某种无法用简单的词汇来表达的心情。他的失踪未必不会使她得到一点解脱,然而……李平之又不是那种自私到极致的人,她想用善意回答周围的一切。
哪怕自己承受着再多不幸。
“别总是闷头工作了。”唐翊又说,“我们都还是实习生,大不了辞职不干呗!老让你加班加点地工作可怎么行!姐姐我养你!”
李平之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还能回忆起什么细节吗?什么都行。”唐翊收起了笑容,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