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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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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时分,午餐时间刚刚结束。一位衣着高调、光鲜亮丽的墨镜女性踩着铮亮的平跟皮鞋走进H市图书馆的后院,敲开了二楼走廊尽头办公室的门。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只红色的小丝巾,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耀眼,但素净亲和的唇妆又中和了这股强烈的个性,让她眼中充满了文雅之气。
不一会儿,从小门里走出一个公务员模样的男子,半信半疑地开口了:“是你要查地方志?唐小姐,对吗?”
“对。”唐翊自信地点了点头,“我想查河上镇金坞村的地方志。开架库里的那些都已经拜读过了。我记得官网上说贵馆从1982年就开始整理、编修地方文献史志资料,那么也应当有充足数量的原件存留吧。”
“就算你这么说……外人也不能随便……”
“影印版就可以。”女子强势地打断了他的拒绝之辞,从和风刺绣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小黑卡,双手递给他,“请收下我的名片,我正在为香港的一家慈善基金会牵线搭桥,从事图书文化保护和恢复的工作,可以的话希望能与贵馆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男子看到名片后,愣了一下,随即态度来了个180度大反转。
“哎呀,欢迎唐小姐,不过你想要的文件不可以带出阅览室,抱歉,都是珍贵的古籍了,万一丢失我们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当然。我不会给您添麻烦。”
在职员的带领下,唐翊成功进入闭架库,来到几排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古书前。
《杭州新志稿》,《杭州胜迹杂录》,《武林风俗记》,《武林新市肆吟》,《杭州地理纪要》,《玉皇山志》,《山水寺院名胜志》,《杭州市驻防旗营考》,《杭州市兵祸》,《杭州市桥梁》……望着满墙的丰厚资料,唐翊扬了扬眉。
“看来要花费些力气……”
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不自然地翘了起来,似乎是无法抑制面对如此具有挑战性的难题时内心的澎湃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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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李荨之逐出师门的第四天是个阴天,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很是压抑。
阴天妖怪们出门时还是会带伞,理由很简单,不论待会儿是转晴还是转雨,伞总是用得上。簦庵的生意也和往常一样好,一天下来,有三四位客人光顾,留下了高额订单。
李荨之走后,深竹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此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藤椅上检查旧伞的保养状况,为它们细细上油,免得部分暴露在外的构件受到潮气侵蚀。为了增强亮度,他用竹妖的妖力点燃了几盏烛灯,放在桌边,却不料突然有人往跟前一站,将他精心布置的亮光挡了个“滴水不漏”。
深竹微微颦眉,却并未抬起头,因为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你又来作甚?”他淡淡地说,“我应当已经拒绝过你了。”
“今天我可是客人。”李荨之却不肯放弃,故意将音量放到最大,“芒桂子婆婆想定做一把伞。这是她需要的版型和样式,都写在纸上了。”
“很好。”深竹秒答,“那你就可以走了。”
李荨之显然还不愿离去。“深竹先生……”
“你还想说什么?”
深竹用无比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来自法庭的无形力量审视了,而深竹的态度越是冷淡,他便越是气不过。李荨之握紧了拳头。就在深竹都以为他打算发脾气怒吼一通的时候,他却突然摆上了殷切的笑容。
“您这里不缺人手吗?看,墙角已经有灰了!炉子也没有好好收拾干净,真是的,外面的柴火也该添了吧?”
说着,他还亲自走到厨房,把深竹因忙碌而未曾清洗的碗碟放进水桶里,想提去后院的水沟,却被深竹拦了下来。深竹直接夺过他手中的水桶,往旁边一放,右手做了个“请出去”的姿势。
“这招对我没用。”
李荨之有些急了:“深竹先生!”
“今天本店提前打烊。”深竹说,“感谢你的惠顾。请回吧。”
他已经彻底把他当成了外人。李荨之既恼火又悲切,他想跟着深竹学做伞的心意可是货真价实的,如此被轻易拒绝,心里怎么会好受。他原以为过了几天,深竹的气也该消了,才眼巴巴地凑上门来,谁知那人的防备竟如钢铁一般坚实,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深竹先生!你不觉得还是有个学徒在旁边更方便吗?我不要钱,只要您愿意让我住回去,我保证什么都听您的……”
“你的话太多了。”深竹的声音毫无温度,似乎在与他划清界限,“我自会招募新的仆人,簦庵的私事无需外人过问。”
李荨之一脸难以置信地瞅着他。
他知道深竹在赶他出去时就下定了决心,也知道这一决定很难被改变,但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想回到这个地方。是啊,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不停地将他拉回这里。即使在芒桂子婆婆家里住着再舒服,也始终不如簦庵给人的感受温馨。
他被深竹吸引着,被深竹做的伞吸引着,甚至只是单纯地被簦庵的一草一木吸引着……
“快走,再不走,可别怪我用妖怪的方法解决问题。”
随着威胁之言渐趋严厉,深竹的眼瞳中也亮起了绿光。这是他作法的前兆。李荨之心知今日叨扰已达上限,便鞠了个躬,恭恭敬敬地离去了。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深竹先生。”
走之前,他特意留下了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台词。
但深竹没有给他继续纠缠的时间。
第二日早晨,簦庵门口还真的张贴了有偿招收学徒的通知,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连“人类禁入”的标准都附加在最后了,摆明了就是在为难他。李荨之认得深竹的字,那就是深竹亲笔所书,错不了。
无奈之下,他抱着双腿蹲在芒桂子家前的桂花树下,叹息连连。
恰好,食怨一路追着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铁环儿跑来溪流的交叉口,就看见了李荨之满面愁容的怨妇神情。见到死对头不开心,他暗自一阵乐呵,笑嘻嘻地跳到他身边的石头上,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屁股。
“怎么?你也开始学更年期的大妈唉声叹气啦。”
神奇的是,这次李荨之居然没对他出格的肢体攻击感到生气。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深竹的事,哪有功夫想别的。
“深竹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他的苦瓜脸叫人看了都心塞,“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起码告诉我理由,也好让我改正啊……”
自讨没趣的食怨撇了撇嘴,拎起铁圈儿,在手指上转了起来:“喂,想开点儿嘛!人这一辈子总该有人爱有人恨才过瘾呀,你说是不是?讨厌你就讨厌你咯,起码你还没有被遗忘。”
“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李荨之一把将额头砸在面前的石块上,闷闷地说,“我不想被师父讨厌……”
“李荨之,你刚刚叫他师父了?”
食怨手上的铁圈儿因惊讶径直飞出了他的掌控,撞在一旁园圃的围墙上,发出“叮”的响声。李荨之看着他下巴都快着地的表情,纳闷地挠了挠脸颊,似乎不明白他在吃惊什么。
“本来就是嘛。”
“可你不是一直叫他‘深竹先生’的吗?”
“但是,实际上他就是我师父吧。”
李荨之无辜地摊开手,这下倒显得是食怨大惊小怪了。食怨困惑地翻了个白眼。
“他给你办过入门仪式吗?没有吧,那就还不算是正式的师徒关系,你现在顶多算他的家仆。哦,不好意思,是前任家仆。这么说来,我想起深竹以前也是有个师父的啊。那个簦庵的老头子,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杏花她们都很喜欢他。”
听到一半时,李荨之还气呼呼地盯着他,欲作反驳,到了后面几句他就听得入了迷:“深竹的师父?是不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他在淮安的记忆里见过簦庵的上一任主人,但当时也没注意看,只迷迷糊糊的有这么点印象。
食怨烦躁地挠着头发,道:“我怎么知道!都说了我没亲眼见过了!你耳朵聋了吗?要是真想打听就去问问芒桂子婆婆吧。她对村里的事最清楚。”
“谢谢你,食怨!”
李荨之又露出了他那得意的、令人窒息的讨好式微笑。一看到这种笑容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大概是出于这个理由,食怨一直很抗拒面对它。
“别一脸傻笑!我只是在……只是在回报你这顿饭的恩情而已!我讨厌欠人人情!对!仅此而已!”
他这副傲娇的表情让李荨之觉得很是有趣:“好好好,知道了。”
“喂,再笑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