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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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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离开她几步,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等容儿把自己的衣服从上到下拍了个遍,才问,“黄容同学,我们可以走了吗?”
“去哪儿?”
“医务室。”
“去个头啊,我什么事也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容儿没有好气。
“那还是要去,刚才柳教官就是这么要求的,你也听见了,”郭进很坚持,“柳教官说……”
“喂,柳教官是你爹啊?”容儿讽刺,“这些当兵的,原本该去抗洪救灾吧,走了狗屎运来学校军训,天天好吃好喝还要折腾我们,简直天理不容!”
“黄容同学,”郭进的口气严肃一点,“你这种思想是不对的。”
郭进的严肃口气镇住了容儿,可惜,不过几秒钟的效果而已。
“郭进同学,我这种思想怎么不对了?”容儿挑诩地问。
“这个…首先,你称呼教官‘当兵的’,不够礼貌,其次,教官们来这里指导我们军训,也是接受的任务,安排各种项目,每天从早到晚,非常辛苦,你那样说他们,是不太合适的,第三,”郭进的口气缓和而真诚,“黄容同学,假如你没病装病的话,对教官和班上其他同学,都是很大程度的不尊重,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装病?”容儿生气了,“太阳这么大,天天晒,不晒出病来才叫奇怪呢,”她的脸涨红了,“我明明就是病了嘛!”
“好啊,那我们走吧,”郭进淡淡地一笑,往医务室的方向指去,“请校医好好检查一下,看你有什么病。”
容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着了郭进的道,心想这王八蛋果然是做了十几年班长的人,狠狠白他一眼,“走就走!”
从军训的操练区域到校园东头的校医室,要穿过一条悠长的林荫道,旁边一个湖泊,叫“为民湖”,风景清幽,鸟鸣林间,尤其特别吸引两种人–没考上北大的,和谈恋爱的。
郭进和黄容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光天化日之下在湖边溜达,多少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眼看林荫道还有长长一段,郭进清清嗓子,决定找点话说。
“黄容同学。”
容儿看看他。
“有两件事情,我想,趁这个机会,我们讨论一下,你看好不好?”
容儿用一种“有屁快放”的眼神看着他。
“徐老师和我提起,有人反映,你自从入学以来,几乎天天由家里送饭到学校,这样…时间长了,影响…可能会不太好,你看,是不是……”
容儿炸了,“谁说的?谁说的?”她盯着郭进,“是不是方越洋?一定是她,对不对?这个人一天到晚就喜欢跟我过不去,简直-----无聊透顶!”
“不,你误会了,不是方越洋,”郭进立刻澄清,“是宿管科的老师向徐老师反映的。”
“哇,那几个老太婆,她们可真能管闲事啊,”容儿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怕我吃了家里的饭影响她们卖茶叶蛋的生意?哼,叫她们一声老师,是抬举她们,其实就一群家庭妇女,还蹬鼻子上脸了!”
“黄容同学,”郭进皱起眉头,“我们就事论事好不好?”
“好啊,”容儿说,“郭进同学,既然你提到伙食问题,我正好也想向你反映,能不能麻烦大班长您为民请命,去要求学校适当提高一下食堂的伙食质量?”
“我们食堂的大排,你吃过吗?那能叫大排吗?这么薄,这么薄的一片肉,说实话,能把肉切那么薄,我真心佩服他们,裹上这么厚,这么一大堆面粉,叫什么面拖大排,他们要不要脸?”
“小排,那可是名副其实,真小啊…这么小,”容儿竖起自己的小拇指,“班长,你没觉得我比刚进学校的时候瘦了吗?在家里我三顿饭顿顿都有起码半斤肉啊!”她痛心疾首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你知道吗,我是个肉食动物,要是家里不送菜,光靠吃学校的食堂,只怕我现在饿得面黄肌瘦,要割自己…胳膊上的肉吃了!”容儿愤愤不平。她原本想说“屁股”的,看见郭进,临时改成了“胳膊”。
郭进耐心等她发泄完毕,淡定地回答,“据我所知,人每天需要的蛋白质是一百克左右,你每顿饭吃半斤肉,其实大部分蛋白质都浪费了。”
“吃肉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吗?饮食也是一种文化,学校食堂把大排小排做得那么难吃,本质上是在侮辱那些献出宝贵生命的猪!对了,你的柳教官不是最喜欢猪的吗,让他来评评理啊。”
“黄容同学,我那只是一个建议,希望你尽量减少家里送菜的次数……”郭进口气软化下来。
“那对不起,不能采纳你的建议,”容儿毫不含糊,“那会危及我的健康和生命。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是这样的,”郭进吸了口气,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们班,需要从女同学里定一位副班长。”
容儿看着郭进,示意他说下去。
郭进踌躇一下,继续说,“徐老师和我讨论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我们班的女同学,从档案里看,大部分缺乏班队领导的经验,而你…是唯一一个在高中阶段担任过班长职务的女生,所以……”
容儿眨巴着眼睛,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徐老师建议……请你担任我们班的副班长。”
“我?”容儿难以置信。
郭进点点头。
“郭进同学,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郭进摇头,“关于这点,徐老师和我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所以轮到我?”容儿满脸惊讶,“别人呢?方越洋?梁晓曦?时翠萍,哪个成绩不比我好,她们…不都比我合适吗?”
“根据我的观察,方越洋成绩很好,但个性比较清高,梁晓曦表示对班队和学生会工作没有兴趣,时翠萍…相对比较内向,总的来说,这些同学是好苗子,但目前还不够成熟。”
“你们觉得我够…..成熟?”
“你在高中当过两年班长,组织过很多次班级和校级的活动,你中学的领导高度赞扬了你的领导和组织能力。”
容儿哭笑不得,“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高中文理一分科,大家都忙着准备高考,除了像你这样保送的乖乖宝贝和像我这样不求上进的,谁会愿意当班长?我当那个破班长,无非就是想法子组织他们出去玩,还自己掏腰包贴了不少钱呢。我爸和我高中学校的校长关系很好,我学习实在太差,他们当然只好在这些地方说好话啦。”
“无论如何,比起班里其她同学,你在这个方面经验丰富得多,”郭进平静地说,“所以…”
“所以我就要有幸变成我们班这个粽子里离你这块咸肉最近的一颗糯米吗?”容儿顿了一下,“好了,你叫郭进,我叫黄容,你还怕别人说我们说得不够吗?”
郭进思量了一下,说,“黄容同学,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早在刚入学的时候,徐老师就说过,巧合也许是我们控制之外的,但是当巧合发生了,对待巧合的方式方法,却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算是一种巧合,有些同学因此产生善意的玩笑甚至取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行为端正,互相尊重而保持合理距离,那么,我相信,那些玩笑,取笑,最终都会消失。相反,如果我们仅仅因为顾忌同学们可能产生的反映而裹足不前,那么,只是用实际行动印证了那些玩笑,对集体,对个人都没有好处,所谓清者自清,徐老师常说……”
到这里,容儿已是一副五体投地的表情了。
“郭进同学,你…讲话总是这样…一大段一大段,做报告一样,不带打草稿的吗?”她忍不住,“你是不是…上个厕所也要阐述一遍手纸的重要意义?”
郭进被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边,那边,在那边呢。”容儿伸手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
“什么?”
“呐,你的徐老师在那边呢,”容儿讽刺地说,“下次你再提到他,应该像电视剧里提到皇上那样,恭恭敬敬,先作个揖再说话,好吧?没猜错的话,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吧,老师随便放个屁都是香的,非但是香的,还要认认真真抄在小本本上每天念三遍,说‘味道好极了’,是吧?”她的口气里满是鄙夷,“老师叫往东不敢朝西,你的保送名额就这么来的吧?知道吗,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像你这样的人,估计也会烦像我这样的人,所以,要我看,我们最好河水不犯井水,谁也不要烦谁了,好不好?”
“黄容同学,”郭进无心再和她纠缠,“我刚才的提议,你看,是不是考虑一下,尽快给个答复?”他简洁地问。
“提议什么?”
“邀请你出任我们96 经贸英语的副班长。”
“你还那么想吗?”容儿惊讶了,“我刚才骂你都白骂了吗?你没听懂我的话,是不是?再说一遍,我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从高一到高三,我的成绩总是班里倒数第一,我以前当班长,就是我爸花钱买来的,徐伟说要我当副班长,我猜里面也有我爸的功劳,我和你,完全不是一路人,要我像你那样,把辅导员当皇上,把军训教官当爹那样毕恭毕敬,我是根本做不到的,你明白吗?”
“没有人要求你和我一样,”郭进温和地回答,“我知道你和我有很多差异,那没关系,我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要我们求同存异,取长补短,一定会……”
“不要做报告了。”容儿不耐烦地打断他。
“那…你考虑一下吧。”
容儿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前行。快到校医室的时候,容儿说,“我考虑好了。”
“我算过命,说今年命里会有个灾星,来自西方,躲是躲不过去的,只有迎头而上,用我的元气,以毒攻毒,”容儿咬咬嘴唇,“根据种种迹象,我觉得,那个灾星应该就是你。所以,这个副班长,我来当。”
郭大班长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不得不承认,在漫漫的十一年零九个月班长任期中,郭进碰到过各种各样的刺儿头,毫不客气直接管他叫“灾星”的,还是头一次遭遇。而眼前这一位,偏偏家里背景很硬,徐伟老师暗示他要多给黄容“锻炼的机会”,加上其他几乎所有女同学一听当副班长都推诿不已,无奈中,他才来找她的。郭进心里有气,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
漫长的三十秒后,他说,“黄容同学,虽然我对你的这种说法很难---认同,但是,你愿意担任副班长的职务,我还是感到…很高兴,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容儿看着他那副有点尴尬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但她把笑忍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 “那我们得约法三章。”
“第一,你是咸肉,我是糯米,咸肉不可能变成糯米,糯米也不可能变成咸肉,所以,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勉强你像我一样落后,也请你不要压迫我像你一样上进,每次开会拿个小本子抄辅导员语录,抄完了天天挂嘴上,跟人没说三句话就开始做报告,这种恶心事,我做不出来。能持否?”
郭进想了想,说,“能持。”
“第二,我们两个的分工合作,你打算怎么实施?”
“你有什么想法?”
容儿看看郭进,“你看这样行不行,班级日常事务,点名啊,领书啊,收班费啊,事无巨细,都由你把关负责,这样能体现你班长的无处不在,无微不至,我呢,主要就负责对外,搞搞活动,丰富同学们的文化生活,和系里其他班级联谊,能持否?”
郭进又想了想,说,“这个…可以试行一下。”
“什么叫试行?”容儿追问,“持还是不持?”
“持,”郭进说,“你在这个领域应该很有经验,这样,有利于我们建立和兄弟班级的友好关系。”
“好,”容儿满意地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刚才说什么?就你刚才那句话。”
“我说…有利于我们建立和兄弟班级的友好关系。”
“为什么是‘兄弟班级’?”
“外语系男生明明只占百分之三十,凭什么叫‘兄弟班级’?从今往后,我们一律叫‘姐妹班级’,能持否?”容儿咄咄逼人,“这是原则问题,徐伟那套装模作样的重男轻女我已经受够了,如果你要我当这个副班长,那我就不会容许这种歧视继续下去。”
郭进思量一下,“好,能持。”
容儿满意地笑起来,“成交!我还有一个附加条款。由我们两个代表班委,组织一些同学请柳教官吃一顿饭,表示对他的感谢。”
“这个…不大合适吧?”郭进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合适的?”
“柳教官不会愿意。他很讲原则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不想你想像的那么古板,”容儿说,“不然他干嘛叫你背我?”她眯起眼睛,“你看着吧。”
校医给容儿把脉一番,结论是没有大碍,只是血压偏低。
“天哪,我从小到大都壮得像头牛,到这学校没几天就血压偏低了,你还不让我家送饭!”她狠狠地瞪郭进一眼,“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负责吗?!”
郭进唯有苦笑。
回篮球场的路上,郭进和容儿商量,“黄容同学,我初步设想,在我们系的女生中建立一支球队。你觉得,有可行性吗?”
“你是谁啊?要给我们女生建立球队?”
郭进略带腼腆地告诉容儿,他是外语系学生会的新任体育部长,已经开始在男生中组建一支足球队,他已经联系了“姐妹班级”的班长们;俄语班的胖猪绰号“列夫托尔斯泰”,简称“老托”,日语班的瘦猴外号“喜之郎”,他们一致拥护。
“你会踢足球?”
“还可以。”郭进谦虚地回答。
“哇,真会爬!”容儿啧啧两下,“照这样下去,到明年,大四那批老菜帮子走了,大三的忙着找工作,再进来一批新生,你老可就是学生会风云人物了,到时,全系女生一半是你的崇拜者,来,先给我签个名吧,将来我好拿去卖钱!”容儿摊开掌心。的确,学生会体育部长历来是比较引人注目的角色。
“你觉得,什么样的球类运动比较适合女同学们?”郭进不理会容儿的讽刺,虚心求教。
容儿眯起眼睛,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坏坏地笑,“高尔夫?我跟你说,可好玩了!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打完了还能去会所里喝杯饮料。”
“要适合我们学生的。”郭进说。
“保龄球吧?”
“花费不能太高。”郭进突然有些后悔跟容儿提这事。
“那就剩下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了。”容儿嘟嘴。
“羽毛球和乒乓球都是一对一的,你觉得…排球怎么样?”
“打排球容易伤手指甲!”
“那…篮球呢?”
“我们非得打球吗?”
“这是为了提高大家的身体素质。”
“我看这是有人想拉风,逼着我们陪绑吧。”容儿毫不客气。
两人从校医站回到篮球场,依然没个分晓。
“血压低?”柳教官丝毫不为所动, “那就是缺乏运动,继续参加训练!现在我们做的这一项特别训练,专门培养战友间的信任感,两人一组,我们已经分好组了,你们两个迟到,就一组吧!”
人民子弟兵爱人民,而子弟兵一旦动了要把人民“送作堆”的念头,那也是势如破竹搬营拔寨直捣黄龙一天攻下一个山头两天攻下四个山头的节奏。
所谓“特别训练”,是两人一组,旁边放一个垫子,一个人闭上眼睛,随意倒下,完全靠另一个人接住。
容儿和郭进面面相觑。
她板着脸,小声警告郭进,“你敢碰我试试看!”
两分钟后,当她“哎哟”一声重重地在垫子上摔了个嘴啃泥时,睁开眼睛,全身发痛,而郭进真的站在一边纹丝不动,心里愈发恼火,“唉,你这个人,真的见死不救啊!”
“你叫我别碰你的啊。”郭进小声回答。
“哼!”容儿恶狠狠地挖他一眼,“报告教官,他没有团体精神!”
“战友之间,即使有误会,也要沟通解决,互相谅解,不许打小报告!”柳教官很干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好处是柳教官和大家的距离一下拉近了很多,而且在容儿一番巧舌如簧之下,答应了吃饭的事情。
那顿饭吃得可谓宾主尽欢,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果然不是盖的,而柳教官也让大家开了眼界–人家拿蟹粉小笼和虾肉烧卖是论个的,而他是论“屉”的。
“这下我们不会拿三差了!”容儿往铺上一倒。
“他又没答应我们什么。”晓曦说。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只要他心里有数就好了!”容儿很有把握,“柳树林刚才不是说了嘛,整理内务,也和操练一样,需要互相协调,互相帮助,言下之意,我的被子叠不好呢,你们就要帮我叠,对不对?”
“不要脸。”洋洋说。
“女侠,叫你去吃饭你不去,躲在这儿泡方便面,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容儿变戏法地拿出一个白饭盒放在桌上,“好了,女侠,我跟酒店的大堂领班通融了一下,打了个包回来,里面是蟹壳黄和生煎包子,你们上海人应该喜欢吃的吧。OK,我知道你不吃嗟来之食,不过万一肚子饿得撑不住节操了,自己拿,我就当没看见。”
“今天我有个发现。”晓曦说。
“什么?”
“郭进长得真不难看。” 晓曦笑起来。
容儿看看她,“你看上他了?”
“我是觉得他和你……”
“少来!”容儿拿起枕头打她,“那个灾星,碰到他算我倒霉!”容儿急了。
“我开玩笑的!” 晓曦嘻嘻地笑。
“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容儿瞪她一眼,“你跟他说过话吗,这人根本就是一本会走路的政治课本,死板得要命,我和他,连这么,这么,这么---一点点,”她用小拇指示意,“一点点的共同语言都没有!对了,郭进是不是找你谈过当副班长的事?”
晓曦想了想,“他是问过我,愿不愿意参加班队和学生会工作。”
“你怎么说?”
“我直接说对不起,我没有经验也没有兴趣,这个宝贵机会就让给别人吧。”
“多明智啊,”容儿叹口气,“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怎么了?”
“你知道这个宝贵机会最后像狗屎一样掉到谁头上了啊?”
“谁?”晓曦看看容儿,反应过来,“不会吧?!”她乐了,“这就是说,以后容儿真的要和进哥哥并肩作战了?”
“神经病!”容儿骂道,“不过,我仔细一想,坏事其实也可以变好事嘛,比如,我当了副班长,就是学生干部,手里有权了,再说,我和郭进说好了,他主内,我主外,那么,我想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联系我们系里其他班级,向上反映,要求校领导提高伙食质量,比如我们这边的五食堂吧,二两饭,一块大排,一个蔬菜,再加一份凉菜得要五块钱,往前走几十步,出了西校门,盒饭店里,差不多的饭菜只要三块钱,盒饭店里还可以选择猪排鸡排还是鱼排。这里面相差百分之六十六,假定货源差不多,那么,那个差价到谁的口袋里去了?”容儿理直气壮地质问,“你说,那个差价到那儿去了?”她血液的生意人基因发作起来,“盒饭店应该已经蛮赚了,这说明学校的食堂要么有很大的浪费,要么有人中饱私囊!”
“梁晓曦,你记不记得,上星期我们去食堂吃午饭,听见几个女生一边叫一边跑‘吃豆腐了,吃豆腐了,今天食堂有豆腐吃’,你想,有顿豆腐吃都能激动成这样,这食堂得多差劲呀!”容儿大声起来,“学校的图书馆,教学楼都修得那么漂亮,凭什么食堂就都破破烂烂的?凭什么呀?不是说精神文明建立在物质文明的基础上吗?那为什么让我们饿着肚子念书?为什么?啊?”她义愤填膺,“这本质上就是虐待,学校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吗,这样一天三顿虐待我们,我们哪有力气去跨世纪,充其量只能‘爬世纪’了!对了,我要问问校领导,你们要眼看着我们变成‘爬世纪’的一代吗?那就是你们办学的初衷吗?就是你们进211的目的吗?啊?!”容儿捏着拳头。
“安静点,安静点,吓我一跳,下次打摆子文明一点,先给个通知,”洋洋动作优雅地推推眼镜,“唉,你们家天天送饭,饿谁也饿不着你,这么激动干嘛?你这副样子,应该倒退一百年去启发民众扶清灭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然后同学们大家起来,肩负起天下的兴亡,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对不对?”
“喂,女侠,我一向觉得你算是有点仙气的,这么今天说话这么小家子气这么让人看不起这么有局限性呢?”容儿毫不含糊,“问题的关键你没看懂吗?食堂让学生花五块钱买三块钱的饭,一天一个学生四块钱,全校一万多学生,往少里算,五千人天天在学校吃饭,一天两万,一个月三十天就是六十万,一年九个月就是五百四十万,五百四十万哪,一年有五百四十万,我们还用住这种破楼吗?还要挤在那臭哄哄的水房里上厕所吗?女侠你还要吃这统一方便面吗?你辛辛苦苦从嘴里省下几块钱,不是被人糟蹋了,就是被人贪污了,以你那种爆脾气,真的就甘心吗?”
洋洋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容儿,“你这人倒还是有点煽动性的,以前没看出来哦。我们系喜欢搞连坐,你可别乱管闲事到头还连累我们。”
“少来,我虽然认识你没几天,就看出来了,你也就那点小知识分子的臭德性,欺软怕硬,谁对你好点你架子搭老高,谁压过你你反而老实了,”容儿“哼”一声,“方越洋,我猜你们家不是教师就是国家干部,应该不缺钱吧,可你看人家时翠萍,身上哪件衣服超过三十块的,时翠萍,”她突然转向翠萍,“你们家一年收入我估计也就五六千块钱吧?”
翠萍被她突然点名,猛然一惊,好一会反应过来,脸红起来。
“如果一年在伙食上浪费一千块,那得给她们家带来多大的负担?”
“好了好了,”晓曦打圆场,“我们都懂了。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打算联合系里其他班级的班长,给系领导,然后是校领导上书提议,检查学校食堂的经营和盈利结构,降低收费,增加菜码。”容儿壮志满怀的样子。
翠萍一直等着系里再次找她谈话,却迟迟没有下文,相反,收到了她爸爸发来的一封电报,“母病,急需一千五百元,速寄。”
时翠萍拿着电报,顿时心急如焚。妈妈的身体近些年来差了不少,时常咳嗽,又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她真怕妈妈支撑不住倒下去。有位邻居的阿姨去年肚子疼去医院检查,结果竟然是肝癌晚期,不到三个月就走了。她反复地看着那一行简单的电文,心里直怨爸爸怎么不写得仔细些。她跑到共用电话亭,拨了妹妹工作的发廊的电话,但没找到人。
时翠萍看了看自己银行账户里的钱,离家时妈妈给的钱,交掉学杂费后已经只剩下七百,上次托大军卖掉容儿送的化妆品赚了五百多,加起来也就是一千二出头,就是全寄过去也不够,再说,她总还得吃饭吧?
整整一天,翠萍跟着教官的指令机械地做着各种军训动作,心却上上下下无时无刻不在盘算,怎么才能凑满一千五。
吃午饭的时候,她去找大军,却得知他去了Q大外地的一个分校参加技术培训,得三天后才回来。
翠萍更着急了,想着想着好几次眼泪汪汪,只好低着头,唯恐别的同学看见。
当天的训练结束后,她失魂落魄地向宿舍方向走去,以至于郭进在背后叫她,叫了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
“时翠萍。”她回过头,正碰上他的目光。
“唉。”她慌张地回答,并努力微笑了一下。
“我…没打扰你吧?”郭进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温和地问。
“哦,没有没有。”她小声说。
“那,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讨论一下。”
她默默地点头。
她随着郭进走到操场旁看台边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已近黄昏,夕阳细碎的光影撒到他们身上。
郭进坐在光影里,好一会没有说话,倒是翠萍先开了口,“班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郭进沉吟一下,说,“你觉得学校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好。”
“那就好。”郭进点点头,给她一个很友善的笑。
翠萍感到有些奇怪,心想,他就想问这个吗。又过了一会儿,郭进终于切入正题,几句话之后,她明白了,他是为了转英语教育的事来的。
“...系领导也没料到,也很为难……徐老师说,如果你能在这件事上顾全大局,以集体为重,先去一下英语教育,那么,领导…也一定会体谅你的实际情况,给予你帮助的……我说,‘先去一下英语教育’,是因为,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可能转回经贸英语的,徐老师说,假如你对经贸英语的确很有兴趣,而且能自学一部分专业课程证明你的能力,那么到了二年级,转回来也是有可能的…系领导已经表示,如果你愿意,除去免收学费和国家补贴外,还可以给你一笔助学金,每年两千块钱。时翠萍,我们是同学,也是老乡,你要是觉得委屈,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在我看来,这未尝不是曲线救国的一种方式,而且,如果你想考研究生的话,学英语教育其实比经贸英语更加容易……”
郭进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难过起来。这一席话,他昨天几乎准备了一个晚上,说出来,还是觉得不是味道。
学英语教育意味着,如果不能读研究生,留校或者找到本校的学校接收,档案就要直接回原籍的教育局。时翠萍的家在小县城的乡下,他清楚她当然不会甘心。
时翠萍听着这些话,看着郭进浓眉下温煦的双眼,心里百感交集。
她轻轻地问,“郭大侠,你能借我点钱吗?”
郭进万没想到,翠萍听了他一番宏篇大论后,竟然蹦出这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要借…多少?”
“五百,行吗?”翠萍小声说,“早上收到家里电报,我妈病了,需要钱。”她说着,低下了头,心里感到十分羞愧,“我在这儿有个同乡,可他到外地去了。”
郭进略沉默一下,简短地说,“你跟我来。”
两人无言地走到郭进的宿舍,他进去,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存折。他带着翠萍走到校门口的银行,到柜台去,然后手里拿着一叠钱回来。翠萍木木地在长凳上坐着,头只是越来越低。
“这里是一千块,”他把钱递给翠萍,“你拿着用吧。”
“不……”她本能地把钱推开。
“拿着吧,你妈妈的病要紧,”郭进很温和地说,“这个折子其实是我这儿的一个亲戚给的,就算都花完了也没关系。”
“那…”翠萍看看那叠票子,“我只要五百。”
“先拿着吧。”郭进坚持。
翠萍看着他,眼睛里泛起一股热热的潮意。
“真是谢谢你了,我……”她感激得恨不得对他鞠躬,内心里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艾怨---她实在不愿意郭进看到自己这样的狼狈处境。
“没什么,你们不是叫我郭大侠吗?”郭进笑着说。
两人回头往宿舍的方向走。
“你刚才说的,关于助学金的,是真的吗?”翠萍问,“除掉学费还有每个月的伙食补贴,一年还有两千块?”
“是。”
翠萍迅速地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那样,意味着欠郭进的钱很快能还上,妈妈以后能轻松许多,至少不必再去砖瓦厂做工了,说不定,还能开上一家小小的点心铺。
妈妈的病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家庭经济如此脆弱,一年几千块学费加生活费念好专业,在别人是天经地义,在她,就是一种触不可及的奢侈,这是天意,何必违背。大军愿意帮她,但总不好欠人太多。明白这一点,她反而定心了。
“那好,我愿意转,”她咬咬嘴唇,“需要打报告吗?”
“是吗?”郭进反而愣了一下,听徐老师说,翠萍上次和系主任谈话,对此相当抵触,想不到这次却如此爽快。
“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他问。
“不用考虑了,”翠萍摇摇头,抬头看着他,“郭大侠,你刚才说得有理,”她看着他的眼睛,只是那样的话,就不能和他一班了。她哀伤地想。
“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要不,过两天给我答复?”郭进说,“你不用因为我借钱给你就……”
“不用了。”她坚决地回答。
郭进抿着嘴,“那好,我…去和徐老师说一下,尽快把助学金的表格给你,”他毕竟是个男孩子,没有太婆婆妈妈,“记住我刚才说的,即使到了英语教育,也不要放弃专业,争取转回来。”他微微点头,她也点点头,决心下定,心里突然轻松了,她甚至可以对着郭进自在地微笑了。
“郭大侠,我有个问题……”分手的时候,她问。
“什么?”
“以前你们班有女生说,你和高淑红是一对,”她有些迟疑,“是吗?”
“高淑红?”郭进笑了,“她其实是有男朋友的,高她两届,在北京人大,只是对方家庭条件不好,她家反对,就一直让那个男生把信寄到我这里,我再给她。所以她后来考大学也上了人大。这是个秘密,我答应高淑红不说出去的,不过现在告诉你,应该没关系。”
“你…喜欢她吗?”翠萍问。
郭进又笑起来,“我们全班都喜欢她,我当然不例外。她的性格像男孩子,感觉像个弟弟。”
翠萍也笑了。
“对了,有件事想和你请教,”郭进想起来,“我们系想在女生中组织一支球队,你觉得篮球好还是排球好?”
翠萍仔细想了想,说,“篮球。”
“为什么?”
“我篮球打得比排球好,”她抿抿嘴唇,“而且,我听说打篮球容易长个。真的,我有个远亲,父母都只有一米五几,她从小喜欢打篮球,结果长到一米六七。”
她的第二个理由让郭进眼前一亮,“有道理,谢谢你!”他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