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的小妞们》温莎林

31、第三十一节

　　老二是个厚道人，立刻自觉转身，“我去图书馆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大也想这么干，但一转念想起刚才的“小马过河”，气又不打一处来。老大的先祖不乏忠烈之辈，有位参加过东北抗日联军，还不是大头兵，是个什么长。堂堂东北抗日联军将官之后，怎能随便咽下那等鸟气？

　　老大有东北男生的横，东北男生的耿，东北男色的仗义，东北男生的粗犷，东北男生的憨态可掬，也有东北男生那不动声色的小狡诈。

　　老大的本能告诉他，要想修理老四和他那张臭嘴，最好的机会，恐怕就是在这个女孩面前。

　　于是，老大转个身在自己铺上坐下来，探出脑袋，“请问，这位同学，需要我...回避吗？”

　　试问哪个女生会说“需要”呢？

　　于是洋洋说，“不用。”老大便心安理得地接着看“笑傲江湖”。

　　直到这时，林少峰才基本从刚才洋洋进门后的一系列举动中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立刻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藏到被子底下，一面伸手去床头的杠子上拿起鸭舌帽歪戴在头上，慌里慌张地把帽檐拉直，抬起眼睛，正撞上洋洋那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盯着他。

　　上铺的空间比较狭窄，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一时突然有些局促。

　　“你...怎么来了？我是说，你...怎么上来的？”林少峰有些语不择词。

　　“走上来的。”

　　“门房老师...让你...自己上来的？”政法学院男生宿舍的门房管得极其严格，几乎和女生宿舍有一拼。有人来找男生，特别是漂亮女生找某位帅哥，都需经过仔细盘问才通报男生下去见客，女生自己进男生宿舍的例子少而又少。

　　“我没去登记。”洋洋淡淡地说。

　　“啊？！”林少峰很惊讶地看着她。打量一下她的穿着打扮，心想难怪呢，你胆子可真不小。

　　沉默片刻。

　　“让我看看你的伤，”洋洋平静地说，“我在饭堂听人说你跟人打架，打得躺在床上动不了，特地来参观一下。”

　　林少峰被她这么一问，又下意识地想去捂自己肿起来的那边脸，随之意识到太迟了。

　　“就...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指指自己的脸。

　　洋洋真的用参观似的眼神仔细看了看，“把嘴张开。”

　　林少峰张开嘴。

　　洋洋歪着头又看了看，抿起嘴，不以为意地说，“这个没什么，几天就好了。还有呢？”她打量着他，像是没看过瘾。

　　林少峰心想，你还真是来参观的啊。

　　“还有......没了...”

　　“什么没了，多着呢！”老大突然插嘴，“那个胳膊上，腿上，还有内伤！”

　　于是，林少峰无奈地卷起袖子，“哪...这儿，还有...这儿...这儿......”林少峰整个右臂上一片淤青。

　　“还有呢？”

　　“还有这儿...”又是一片淤青。

　　“还有呢？”洋洋只是看一眼，继续平静地追问。

　　“这儿...”林少峰心想我都这样了，你怎么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啊，这么一想，一赌气，机灵劲儿都回来了。

　　“洋洋，既然你这么辛苦专程来了，我把毛衣脱了，让你参观个够，好吧？”他问。

　　“好啊，”她说，“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方越洋。”

　　“好，方越洋，”他把鸭舌帽一摘，套头羊毛衫脱下，索性把衬衫扣子解开几颗，“这儿...这是内伤，一咳嗽或者喘气大点儿，就痛！”

　　“肋骨断了吗？”

　　“...没断。”

　　“那就应该没事，”她简短地回答，“还有呢？”

　　老大从“笑傲”上抬起头，心想，这哪儿巾帼不让须眉，简直就是巾帼不放过须眉啊。

　　“那个老四，还有一处，你忘了吗？都快被打歪了！那伤得可真不轻！快给...这位同学瞅瞅！”
　　老大终于逮着了机会，特别诚恳地说，“真的，他那儿伤得可重，你得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林少峰脸一下红了，心想陈强你就损吧，“没有，没有！没有...”越说脸越红，这时想起了自己的脚，“对了，差点忘了，最关键的是我的脚！这儿伤得够重，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一面说，一面把脚从被子里拿出来，忍不住呲牙裂嘴地。

　　果然，洋洋换上一种比较欣赏的表情。

　　“你把袜子脱了，我看看。”

　　林少峰脱下一只袜子便开始特别后悔提起脚上的伤；他的脚自从那天受伤之后，一直都没洗过，浓浓地一股酸菜坛子味，连老大都皱眉了。

　　“就这只脚吗？”洋洋仿佛根本没闻到那股味道。

　　“就...这只脚。”林少峰又脸红了。

　　洋洋用专家鉴赏文物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了一句话，气得林少峰几乎背过气去。

　　“那两个人不会打架。按道理，他们两个打你一个，你的右手还不好用，应该比这严重得多。”

　　说完，她又摇摇头，“可惜。”

　　“可惜什么呀？”林少峰终于忍不住，“方越洋，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没让那两个王八蛋给打个半身不遂，你特别遗憾？”他边说边火往上冒，“啊？我说你看够了没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洋洋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是可惜他们跟你打，不是跟我打，否则，我会让他们好好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对了，”她接着问，“我听说，你跟他们打架，是因为他们说要对你女朋友动手动脚，是真的吗？”

　　林少峰迟疑一下，点点头，“是。”

　　“那个...女朋友...算是我吗？”

　　“是啊。”他看看她。洋洋垂下眼睛。

　　“这样吧，下次再要有人这么说，你索性直接把他们带来找我，”洋洋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正好练练，高中的时候每星期有学校的教练陪练，进了大学以后，很久没实练了，”再看看他，“对了，这次既然架是为我打的，要不要我去替你报仇？你把他们两个带来，然后自己闪开，就你这么没用，还是一边待着好，省得我还要分心保护你。”她的声调里带点讽刺。

　　林少峰越听越不爽，无奈地皱起眉头，“方越洋，我拜托你，好不好，一个女孩子，你想什么不好，怎么天天脑子里想着打架呢？一听到有机会打架眼睛都发亮，怎么这样呢？方越洋，你听好了，”他吸口气，再叹口气，“没错，这回的架算是为你打的，但本质上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为什么呢？全校上下都说你是我女朋友，对吧？那如果有人想对你动手动脚而我低眉顺眼的，不是等于往我头上扣绿帽子吗？你还要我乖乖地带他们去找你，不是再加一顶绿帽子吗？所以方越洋，请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你打架，也不可能为你打架，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林少峰的名声和尊严打架，再有人找你麻烦，我还会打，打得过打，打不过也打，所以请你让开点，一边闪着去，知道吗？”

　　老大捧着“笑傲”，在心里忍不住“嚯”了一声，心想老四你这臭嘴还真他妈回肠荡气地挺找死。

　　稍微静默片刻，洋洋平静地说，“看来我这样东西带来，还真是对了。”她把手里的那个瓶子举到他面前，“这是我从前的教练送的正骨水，治外伤很有效，比一般药店卖的好。你这么没用还偏偏挺好斗，看样子用得上。”

　　她把正骨水放在身边，把一只手轻轻放在林少峰受伤的那只脚的脚踝上，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过一会，悠悠地问，“我听说，你们学法律的，记性都不错，是吗？”

　　“嗯。”林少峰点点头，不知就里。

　　“那...你还记得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洗的脚吗？”

　　“那个...”林少峰顿时又很尴尬，“三天以前吧。”

　　“哦，三天。”洋洋把正骨水倒出来一些在自己手上，摩擦几下，开始往林少峰脚上抹，先顺时针，再逆时针轻轻地揉。林少峰觉得脚踝上一股温热，非常舒服。

　　“那...你...这脚，自己闻着，不觉得...恶心吗？”不料，她接着问。

　　他红着脸沉默片刻，又找到词了，“‘陋室铭’你应该知道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这个我们都背过抄过也考过吧？”

　　“是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唯吾德馨’，是什么味儿？”他突然浮起一个坏笑，一面看看自己的脚。

　　“你的意思是说......”洋洋也看看自己手捧的那只臭脚。

　　“正是，”林少峰郑重地点点头，“你闻到的，就是我的‘唯吾德馨’，不信，你去问刘禹锡啊！‘德馨’，是不是这个味儿？哦，对了，有件事我刚才忘记提了，既然现在大家都当你是我女朋友，那就麻烦你帮个忙，平时待人处事，端庄一点，”说到这里，林少峰冷不丁想起上次那个和洋洋说话的上海男生，顿然又一股气上心头，顺势瞪她一眼，“特别是，跟别的男生交往，要注意分寸，保持适当距离，因为，你如果行为不端，让人觉得红杏出墙，影响的，可是我的形象！”

　　洋洋抹药的手停住了，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点惊讶的表情。

　　片刻之后，她转过头，“陈强，能不能麻烦你...回避一下？”

　　老大猛然醒悟过来，“哦，好，好，我...是得去买午饭了...你们慢慢聊，慢慢聊！”说着三步两步走出宿舍，但留了个心眼，门没关死，靠在门外几步远的墙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须臾之后，但听林少峰“啊”地一声叫，有几分惨叫的味道。

　　老大心里说，“该！”

　　老大带着微笑走开了，心想，弟妹，enjoy，替哥报仇，别手软。

　　“你干什么啊？！”宿舍里，林少峰皱起眉头看着方越洋，脚踝处还是一阵剧痛。

　　方越洋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和无辜，“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林少峰指指自己的脚，“你想把我的脚给拧断吗？”

　　“哦，”洋洋若有所思地，“刚才用力太大了吗？我没使劲啊.....”

　　“没使劲，方越洋，你...当我港都啊...”林少峰的上海话终于没有白学，“难怪说最毒妇人心！刚才你找借口把目击证人骗出现场，然后就下手意图谋害亲......”

　　“啊-----”又一声叫，这回更惨几分。林少峰只觉痛脚上仿佛被一只铁钳夹住，正正好好卡在他最痛之处，用力一压，疼得他几乎眼冒金星。

　　“怎么了？”洋洋关切地问，“林同学，又弄痛你了吗？唉，”她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我明明就是想帮你活活血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反而满脸苦恼的样子，“要不，我再换个角度试试？”说着又要用力。

　　“不用了不用了！”林少峰几乎跳起来，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真的-----不用了！”

　　“你的脚上有淤血，需要好好疏通一下，我想......”洋洋不理会他，认真地说。

　　“不用不用，谢谢你！”林少峰连连说，他终于明白，当有人捏着你的痛脚，手劲貌似还不太小的时候，最好还是老实点。俗话说，这就是---秀才与兵的华丽邂逅。

　　真是个女强盗。他在心里叹息着。

　　“好了。”方越洋再揉几下，松开他的脚，甩甩自己的手，放在离鼻子半尺远的地方轻轻闻了闻，脸上略微带点厌恶的表情，“早知道你伤得这么轻，就不来看了。你也真好意思，骨头都没伤，就让同学替你买饭买菜的。”

　　“你试试看......”林少峰很不服气，“伤筋动骨，伤筋动骨，我这是伤筋，伤筋和动骨本质上是一样的！”

　　洋洋不理他，切入正题，“林少峰，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少峰看看她。

　　“你和我，”她顿了顿，“现在这样，好像...不太好。”

　　“怎么样？”

　　“就是...别人都误会我们是男女朋友，”她的声音轻了一点，“说实话吧，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很烦，包括现在，”她看看他，“你看见我，可能也差不多吧......”她投来一个满含肯定的问询目光，意思说，是吧？

　　在方越洋的目光下，林少峰抬起下巴，眼睛对着天花板，想了想，然后回复她一个肯定的目光，“岂止差不多，我看见你，特别的烦！”

　　“那好，”方越洋接着说，“我在想，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公开...分手？”

　　“分手？”

　　“对，”她点点头，“找个人多的地方，比如你们院或者我们系的教学楼，大吵一架，让很多人看见，然后就算是...公开分手了。”

　　林少峰惊讶地看着她，“公开分手？”

　　方越洋点点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却被人说得像真的一样，如果不公开一点，只怕他们会一直说下去，”她看他一眼，“你说对吗？”

　　林少峰看看她，迟疑一下，点点头，“有...道理，不过...我们吵什么呢？”

　　“你记得我们哪次见面不吵架的？”洋洋几乎想笑，“比如说，就吵刚才的好了，你说我行为不端红杏出墙，跟别的男生怎么怎么样，不就行了吗？”

　　林少峰还是迟疑着，“跟...谁啊？”

　　“你就说‘他’吧。”

　　“‘他’是谁啊？”林少峰突然闪起一个念头，“方越洋，等等，你是不是...真的跟谁怎么样，或者，想跟谁...怎么怎么样，所以特别急着跟我分手，还要公开？”

　　“我没那个意思。”洋洋肯定地说。

　　“那你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

　　“有个朋友建议的，”洋洋迟疑一下，“我觉得有道理。”

　　“朋友，”林少峰停顿一下，点点头，半眯起眼，“方越洋，现在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洋洋抬起眼睛，盯着林少峰的眼睛。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好，”林少峰又点点头，“请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那个所谓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关你什么事？”

　　“当然有关，出这种无聊透顶的馊主意，用心肯定有问题，要是女的，就是三八，要是男的，绝对是王八！你告诉我，男的还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