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的小妞们》温莎林

23、第二十三节

　　“人家会帮我写吗？”容儿有些犹豫。

　　洋洋看着她淡淡一笑，“你们家不是有钱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座右铭你爸难道没教过你？”

　　此话顿时给了容儿灵感，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在脑袋里飞速一盘点，班里那些同搞海明威的...李韵芬，张琳，冯晨，时翠萍，对了，时翠萍，容儿眼前顿时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呢？

　　容儿看看宿舍那一边另一张课桌下正奋笔疾书的翠萍。翠萍正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露出红色毛衣的高领，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马尾，台灯下，满脸认真的模样，额前的刘海整整齐齐披散下来。

　　翠萍是全班所有女生中穿校服机率最高的，因为她没有什么好衣服，站在外语系那么多会打扮的漂亮女孩中，反而穿起校服，少一点不自在的感觉。

　　容儿看着翠萍，想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甜蜜蜜地笑着说，“翠萍，我给你提个建议好吗？”

　　翠萍抬起眼睛，看着容儿。

　　容儿指指翠萍额前的刘海，“你下回剪头发，我带你出去剪，好不好？”

　　翠萍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刘海，是要这么剪的，”容儿抓起翠萍额前的头发，做手势，“把头发抓到一起，剪刀从下往上，慢慢剪，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那才好看...你这样，一刀切，显得很土啊...”

　　翠萍明白她的意思，脸红起来。

　　但容儿还不放过她，“我猜你的头发都是自己剪的吧？”

　　“我从小都是自己剪头发，”翠萍低声回答，“没那么多讲究。”

　　“怎么能自己剪头发呢？”容儿有些夸张地叫起来，“我一周岁时的胎发就是去美发厅剃的，女孩子，头发最重要了，绝对不能乱剪的！”

　　“哦，”翠萍很不自在地低下头，“我知道的。”

　　容儿看时机差不多了，“翠萍，有个事情跟你商量，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钞票放在翠萍满前的桌上，“这是十块钱，你替我做作业，怎么样？反正你也搞海明威，我也搞海明威，你做完了自己的，顺便帮我做一份，不会太难的！”

　　翠萍略略抬起眼睛，望着眼前的钞票，没有抬头，只是久久地盯着它看。

　　洋洋从笔记本上抬起眼睛，严厉地瞪了容儿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咬咬嘴唇，“唰”地撕掉一页，重新奋笔疾书。

　　容儿以为十拿九稳，有些得意起来，“那我们就说好了，你愿意的话，以后每次泛读课作业都帮我做，这样的话，一个星期二十块钱，一个月八十块钱，足够去高档美发厅剪头发了！”

　　不料她话音刚落，翠萍把那张钞票猛地一推，“你拿回去吧！”她依然低着头，声音短促而坚定。

　　容儿反而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给你写作业的！”翠萍低声接着说。

　　“干嘛呀？”容儿居然还欠扁地问。

　　“哇，容儿，给你做一次作业十块钱啊？”晓曦从她背后伸过手来，笑眯眯地说，“翠萍没空，我来给你做！”

　　“你又不搞海明威！”

　　“不搞海明威不等于我不懂海明威啊，不就是什么‘小兔子’，‘小亲亲’，‘小宝贝’吗？”晓曦一面说一面把那十块钱揣进自己口袋，“我来写，我来写！谢谢哦，这十块钱，我正好去买Now 2!”嘴上说着，脚下却踩了容儿一下，“等我先把洗脚水倒了，你也该洗屁股了吧，不然要熄灯了！”

　　容儿跟着晓曦走进水房，一进门，晓曦就板起了脸，“你干嘛呀？”

　　“我干嘛？”容儿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问你自己，你干嘛跟翠萍那么说？”

　　“我...我不就是请她帮我做作业吗？我...我看她挺缺钱的，平时那么省，我给她钱让她替我做作业，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嘛...”

　　“你难道不觉得那么说，会伤她自尊心吗？”

　　“伤她自尊心？”容儿反而有些惊讶，“有什么好伤自尊心的？...再说，你不是还抢着要给我做作业赚那十块钱吗？”

　　晓曦狠狠挖了容儿一眼，“那是因为我不缺钱！你这个人，精的时候像只猴，笨的时候像头猪！”

　　“你骂我？”容儿很不服气。

　　“我骂你是为你好，”晓曦把洗脚水倒在水槽里，“谁让你有时候那么讨骂呢？”她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十块钱塞回容儿手里，“那，你的钱，拿回去，我不要！”

　　“啊......”容儿这下真的有些错愕了，圆圆的小脸上，两眼瞪大，眉心皱起，嘴唇撅起，像个犯了事的可爱孩子，谁看了都不忍心接着骂她，“你不是答应给我做作业的吗？”

　　晓曦看着她那副欠扁的样子，半是可笑半是无奈，心想，人被宠坏都有被宠坏的理由，黄容估计从小就是这么混到大的。

　　“放心，这次作业我会给你做的！”晓曦说，“不过，下次，你自己想办法哦！”她警告容儿，“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别老钱钱钱的，有钱了不起啊？你拿着钱要翠萍帮你，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吧。”

　　“怎么啦？我拿着钱要她帮我，她应该感到高兴啊，那说明她有本事，有价值，我才会去找她，才不去找别人，她为什么不这么想呢？”容儿又欠扁了。

　　晓曦想你这可真叫本性难移，“给你个忠告，就算要她帮你，以后也不要那么说话，除非你希望她以后不理你！”

　　虽然被晓曦损了一顿，作业有了着落，容儿还是挺高兴的，而且她意识到，洋洋为她写“廊桥遗梦”，晓曦为她写海明威，那她自己-----就没事干了。

　　于是容儿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开一本席绢，翻两页，感叹一句，“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欣赏水平提高了，现在看席绢，觉得好幼稚哦，你们说以后我应该看谁的呢？严沁的？还是梁凤仪？”

　　洋洋和晓曦都不理她。

　　但容儿不死心，“唉，梁晓曦，我爸公司里要开发新款式，想以学生为市场，要我帮忙调研，我问你个问题，你会穿情侣装吗？”

　　“不会！”晓曦正翻着洋洋的“战地钟声”，想都不想，立即回答。

　　“为什么？”

　　“我又没什么情侣，穿情侣装干嘛？”

　　“你没有吗？”容儿大眼睛一眨，“乔哲伟不是吗？唉，假如他和你穿情侣装，你会怎么感觉？”

　　晓曦看看她，回答，“首先，你应该知道乔哲伟是什么样的人，你认为他会看得上你爸厂里批量生产的地摊装吗？他冬天的毛衣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织的，因为他觉得他妈织得太粗糙！给他穿那样的地摊货，不是等于侮辱他吗？”

　　“我爸生产的才不是地摊货，”容儿抗议，“是专柜上卖的！”

　　晓曦不理她，“其次，说过多少次了，乔哲伟只是普通朋友！”

　　容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晓曦，几秒钟后，眼珠一转，唇边露出一个坏坏的微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容儿却不正面回答，“晓曦，仔细想想，你替我做作业不收钱是应该的，知道为什么吗？”她卖个关子接着说，“我有重要的情报，你应该会感兴趣。”

　　“什么？”晓曦觉得好笑，漫不经心地问。
　　“刚才跟工学院那帮呆瓜打牌，顺便打听了一下某个姓赵的男生......他是谁呢？”

　　晓曦心里想被什么东西“咯噔”绊了一下，手里还在飞快地写字，心里却盼着容儿快点接着说。

　　“不过呢，”容儿叹了口气，“恐怕会让你有些失望，”她摇摇头，“那男生基本上就是一个翻版的我，念书不好，没什么出息，靠关系进来的，不过呢，家里像是很有钱，工学院那么难进，居然让他给转进去了，你想想。不过这种类型的人，你会看得上吗？”

　　晓曦没有回答，手里的笔唰唰地写着。

　　“喂，你在听吗？”

　　“没看见我在帮你做作业吗？”晓曦说，突然发现，手下一行字写歪了，立刻划掉重写，“那人不关我什么事。”

　　“说正经的，你觉得情侣装怎么样？我爸觉得成本有点高，市场面也不是太大。”

　　“我觉得太傻，”晓曦说，“感觉上穿情侣装的目的就是告诉全世界，看，这男生是我的了，或者，看，这女生是我的了，其实除了他们自己根本没人在意，傻乎乎的！”

　　不料容儿骤然激动起来，拿出手机，拨动号码，“爸，情侣装我调研好了，可以做！我们学校很多男生的反应是，自己不会主动去买，但如果女朋友喜欢，就会去买，所以设计上针对的应该是女孩子，要可爱，与众不同，让人难忘，卡通点但坚决不要大路，体现的概念是‘这个男人是我的了’‘这个女人是我的了’，这点很重要，谈恋爱的人都是特别傻，总觉得所有人都要算计自己的另一半！嗯...就这样！”

　　容儿收线，心满意足地笑着说，“谢谢你啊！”

　　晓曦目瞪口呆。心想你还读什么书呀，直接回家做生意去好了！

　　星期三清晨六点，工学院的宝哥踩着“朋友”的旋律向宿舍楼外走去。宿管科门口，一个男生迎面走来。宝哥瞄他一眼，根据本院哥们的描述，这大致应该就是那个政法学院被女生打折了手还接着天天提着早点来报到的孙子。

　　既然是孙子，当爷爷的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于是宝哥大大方方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打量还好，一打量，来气了。

　　我说你小子，要身高有身高，要脸蛋有脸蛋，要专业有专业，明明有当禽兽的本钱，偏偏要来装暖男，还给不给我们这种没身高没脸蛋的活路了？哼，娘里娘气，碾着女生后脚跟跑，出息！宝哥在心里骂骂咧咧几句，总结，“该---阉！”

　　想到“阉”，宝哥就忍不住接着打量一下林少峰身上那个和“阉”字有关联的部位。一看更来气-----好像不比我更鼓嘛！哼，也就那些小女生，少不更事，只知道看男人的外表，不懂得看...内容！

　　林少峰再丰富的想象力，也想不到宝哥这种蒙太奇式的联想，见这矮胖子老盯着自己看，礼节性地点点头，等他走过，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裤子拉链---没忘了拉呀！

　　“5号楼218宿舍黄容下来见客！5号楼218宿舍黄容下来见客！5号楼218宿舍黄容下来见客！”

　　“来了！”容儿大声回答，今天她特地开了闹钟，一早就起床了。

　　容儿看见林少峰带来的不锈钢饭盒里整整齐齐装着的生煎包子，眼睛立刻瞪得更圆了，一吸鼻子，抬头看看他，十分嘉许，“嗯，有诚意！”

　　“这是洋洋的，这是你的，”林少峰微微一笑，指着两个饭盒说，“昨天晚上想起洋洋是上海人，所以今天早上特地去排队买的。”

　　“有醋吗？”容儿毫不客气地问。

　　“有，”林少峰指指饭盒一角上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盒子，“这还有纸巾。”他从马夹袋里掏出一小叠纸巾。

　　容儿再吸吸鼻子，“嗯” 了一下，拿起一个生煎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欣赏而陶醉的表情，“是那家‘凤凰’的吧？”

　　“是。”

　　“有孝心！”容儿更欣赏了，“学校周围那么多家小吃店，就数那家的包子做得最好了！”

　　林少峰低下头忍不住笑，想起跟外语系男生打听方越洋同宿舍女生个性的时候，关于黄容，孙凯的评价是“没心没肺，不学无术，嘴特馋，不过人还算直爽”，心想，这就是你们外语系定义的“直爽”吗？

　　容儿一个包子咬了一半猛然停住，把包子从嘴里拿出来，认真地说，“我忘了，应该先明确一下敌我关系。”

　　林少峰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林少峰，我问你，你是真喜欢方越洋，还是装喜欢她？”

　　林少峰迟疑一下问，“真喜欢怎么样？装喜欢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从进学校第一天起，方越洋就看我不顺眼，我看她也不顺眼，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她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你如果是真喜欢她，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包子我也不吃了，”容儿鼓着腮帮子说，“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如果你能确认是装喜欢她，像方越洋说的那样，追她是为了让她难受，那我才能接着吃你的包子。”

　　林少峰心想，敢情你吃我的包子还是赏我的脸啊？

　　“我是......装喜欢她。”他停顿一下，肯定地说。

　　“那就好！”容儿拿起包子接着吃，“说吧，要我干什么？”

　　“把这个带给洋洋，告诉她，为了买这包子，我五点就起床，等了快一个小时才买到的。”

　　“真的吗？”容儿问。

　　“真的。”林少峰回答。

　　“就这个？”

　　“对。”

　　“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肯定不会吃的。她现在看见你，不，只要跟她一提起你的名字，不，哪怕就是一个‘林’字开头，比如，我说‘林----------子里鸟真多’，她听到第一个字，立刻就像穿着高跟鞋踩进了一堆狗屎的表情，”容儿说到这里，带上些敬慕的神情，“我说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她会这样？”

　　林少峰微微一笑，“我什么也没干，就是天天追她。”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我知道。”

　　容儿吃完三个包子，伸手去拿第四个，“这样吧，看你这么诚心，我可以免费回答你三个关于方越洋的问题，便于你知己知彼，”她想了想，“不过，我答应过她，如果你问她的例假什么时候，我一定会宁死不屈无论如何不说的！”

　　林少峰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笑起来，“好！一言为定，我就问你三个关于我们洋洋的问题。”

　　“你一定得说...‘我们洋洋’吗？”容儿即便不待见洋洋，也被肉麻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对啊，表示亲密，不好吗？”林少峰毫不为意，“从今往后，对别人，我会一律称‘我们洋洋’，算是...帮助她......培养感情吧。”

　　容儿轻轻摇摇头，心情很快转换回来，“三个问题，你问吧！”

　　林少峰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个记载一切有关洋洋信息的小本子，一页页翻开，翻到一页还空着的，停住，问容儿，“就你所知，我们洋洋，最讨厌什么？”

　　一时没有回答。林少峰从本子上转过眼光，发现容儿正瞪着他，“怎么了？”

　　“你就这么浪费问题吗？”容儿叫起来，“你们洋洋，最讨厌的，不就是----你吗？”那个“你”字高了八度，说得格外重。

　　林少峰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是吗？没错，我知道她讨厌我，可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我竟然已经成为她-----最讨厌的了，可喜可贺！”说着，取出圆珠笔，在本子上用红笔在“讨厌”下面唰唰写下“林少峰”三个字，对着容儿笑笑，满脸志得意满。

　　容儿看看林少峰那副表情，心想女侠啊女侠，我一直觉得得有一个这样的男生来收拾你，可现在有这么一号怪胎了，我还真有点同情你。

　　“我们洋洋......最喜欢听什么歌？”第二个问题。

　　“嗯.....”容儿吃着盒子里她那份中最后一个包子，“中文的还是英文的？”

　　“都可以。”

　　“中文的我不知道，英文的......哦，对了，是那个...叫什么‘天堂里的另一天’！”容儿想起来，那是一次她们四个一同逛学校里音像店时，洋洋说的，“对了，她还说过，想买一盘那个歌手的歌！歌手的名字我忘了......”

　　林少峰翻到笔记本上“喜欢的歌”那一个部分，用蓝笔写下“天堂里的另一天”。

　　“最后一个问题了哦。”容儿说。

　　林少峰想想，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我想请你告诉我，我们洋洋......每个月不来例假的日子，是从哪天到哪天？”

　　“我怀疑黄容还是会把你的例假告诉林少峰，”同一时间，梁晓曦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对方越洋说，“那个林少峰很油嘴滑舌的，黄容又那么直，一套就套出来了。”

　　“我知道。随便她！”洋洋叠好被子，狠狠地把枕头往上面一摔。

　　“你说，这学校里这么多男生吧，你打谁不好，要去打他呢？”晓曦感叹，“这种缘分，好变态哦！”

　　洋洋不说话，“蹭”地一下从上铺顺着梯子直接滑到了地上。

　　“拜托你下次顺着梯子爬下来好不好？每次你这样，我看着都替你害怕。”晓曦说。

　　“有什么好怕的？”洋洋不以为然，她练功的时候，这是基本功之一。

　　“对了，你打算这学期一直帮容儿写‘廊桥遗梦’吗？”晓曦有些担心地问。如果洋洋一直帮容儿写‘廊桥遗梦’的读书心得，那么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很可能就得一直为她写海明威的读书心得了？

　　洋洋看着晓曦，淡淡地一笑，“你以为洪老师是傻瓜吗？我们只要按自己的风格写，他一眼就看出来黄容没那个水平，是抄的。老洪不是最讨厌学生偷懒了吗？”

　　晓曦顿时明白了，心想对啊。经过昨晚的事，她也觉得容儿应该被修理修理。

　　“林少峰同学，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对方越洋的例假那么感兴趣干嘛？”容儿问。

　　“我说过了，对她的例假没兴趣，我是对她不例假的时间段感兴趣，”林少峰回答，“听说女生例假的时候脾气会比较差，当然我们洋洋的脾气已经很差了，我只是希望能了解一下她哪些日子脾气略好一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而且，你说过，她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而我呢，作为她最讨厌的人，应该是你的绝对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交流一下情报，应该的吧？再说，我就算了解了她的例假，只会用来嘘寒问暖，她那么讨厌我，我偏偏还嘘寒问暖，你想，你最讨厌的人对你嘘寒问暖，你会怎么感觉？”

　　这句话让容儿眼前顿时浮起俄语班班长李国泰君的音容笑貌。太对了，你最讨厌的人对着你嘘寒问暖，那可以说是世上最恶心的事了。

　　容儿看着眼前这个帅哥，心想昨天梁晓曦说的还一点不假，方越洋碰到他真是倒了大霉。在林少峰面前，她找到了一件珍贵的东东，叫做“底线”。

　　于是，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用很郑重的声音说，“林少峰同学，无耻，也得有一定限度吧。这是你的洋洋对我说的，我现在把它转送给你。你的洋洋骂我的时候还有一句‘亲爱的’，我就扣下了，那句话对你肯定不适用。”

　　然而容儿到底有容儿不可摆脱的阶级局限性，口气一转，上了正题，“我答应过方越洋，就绝不会食言。不过呢-----” 她瞪一眼林少峰，“同学，这个破问题有必要问吗？”她放低一点声音，“洋洋老说你是个流氓王八蛋，可我猜你以前没正儿八经谈过女朋友吧？”

　　林少峰不知她的用意，迟疑一下，点点头。

　　“就是嘛，认真谈过女朋友的男生哪会敲锣打鼓地问女生什么时候例假！”容儿叹口气，“品种好的狗都不爱乱叫，天天汪汪叫的也就是中华田园犬。”

　　这话说得不太给脸。林少峰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你骂也骂了，讽刺也讽刺了，到底想说什么？”

　　容儿笑起来，“这么说吧，某个...你和我都认识的女生，每次来例假呢，一般会换上一条比平时颜色略深的裤子，很多女生都这样啊，你要谈过女朋友就会有经验，认真观察一下吧！”

　　“洋洋，我想，还是告诉你吧......”晓曦犹豫良久，开了口，“那，我这里有一满瓶热水，你要喝，就尽情喝吧。”

　　“什么啊？”

　　“那个...你前两天是不是在林少峰手上的石膏上画了个乌龟？”

　　洋洋看着她，有些惊讶，点点头。

　　“他...”晓曦咽口唾沫，“他在乌龟背上又画了一只小兔子，旁边还写‘洋洋，好好睡，我背你到终点’，”说完补上一句，“不过，画得还是蛮...好看的。”

　　洋洋愣了一会儿，一言不发，拿起晓曦的热水瓶，再拿起自己的搪瓷杯，“砰”地大声往桌上一放，开始往里“哗哗”倒水。

　　“真好吃，谢谢你的包子！”容儿一转眼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毫不犹豫地伸手要去抓洋洋的那一份。

　　“唉，”林少峰立刻按住饭盒，“你吃那么多，不怕发胖吗？”

　　“我才不怕呢。”容儿毫不犹豫。

　　“那是给......她的。”林少峰本要说“我们洋洋”，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些别扭起来。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里八个，她就算吃，能吃四个了不起了！”

　　“那你等她吃完了再吃。”林少峰的手还是按着饭盒。

　　容儿无奈合上饭盒，抬头又看看林少峰，把他大量一番，“我再问一遍，你是装喜欢她呢，还是......真喜欢她？”

　　林少峰扬起眉，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装喜欢。”一面说一面收回右臂。

　　“这是什么？”容儿指着他手臂上的石膏，突然发现新大陆式地叫起来。

　　林少峰发现容儿正盯着他右臂石膏上那幅漫画看，下意识伸手去遮，却已经迟了。

　　“这是什么啊？”容儿眼睛突然一亮，“卡通？”

　　林少峰见她已经看清，索性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臂，“这是我们洋洋和我合作的漫画，新版‘龟兔赛跑’，乌龟，是她...我们洋洋画的，兔子呢，是我画的。兔子之所以输给乌龟，是因为她爱上了那只傻乌龟，怎么样，很有新意吧？”

　　“这是...方越洋跟你一起画的？”容儿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林少峰恢复了无耻，“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容儿牢牢地盯着那个漫画左看右看，终于看完，抬起头来，两眼一起放光，“你什么时候拆石膏？”

　　林少峰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什么时候拆石膏？”

　　“还有...一个星期。”林少峰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你拆了石膏，把它卖给我吧！”

　　“干什么？”

　　“两百块钱，我买这幅漫画，怎么样？”

　　“你...买它干什么？”林少峰立刻警觉起来。

　　“我喜欢！别问为什么，卖给我吧！”容儿热切地说。

　　“那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买？”林少峰追问，“这幅画说好的人多了，可没一个人想起花钱买，而你连可爱都没说一句就直接问我什么时候拆石膏然后要买，不太符合一般人的逻辑。所以，请告诉我你的动机，合理，合法，我们再谈条件。否则，无论多少钱，我都坚决不卖。”

　　容儿心想看不出你这个王八蛋还挺精的。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爸是做服装的，现在正想开发一款新的情侣装，需要合适的卡通图案，我觉得这个创意很好，就想买下来，印在衣服上，让...”容儿说着自己笑起来，“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都来见证你和你们洋洋的爱情，这个，合理合法吧？”

　　林少峰有些惊讶，想了想，问容儿，“你们家是...”

　　“‘春竹’牌，听说过吧？”容儿说，“我把意图都告诉你，等于给了你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不过，既然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我觉得还是公平一点好，大家都适可而止，你说呢？”

　　林少峰迟疑一会儿，说，“让我想想。”

　　“那我开始吃包子了哦，你慢慢想。”

　　“小姐，你们家那么有钱，怎么见了吃的还跟要饭似的呢？”林少峰忍不住问，“我说了那是给洋洋的！”

　　“那是胃口好，说明我健康，不像你们洋洋，一个包子吃半天，那叫病态！”容儿还击。

　　“我想好了，”林少峰说，“三百块钱，外加今后四年一切利润的百分之十。这幅漫画里的兔子其实是我一个同学画的，创意是我的，不过是他动的笔，所以三百块钱一次性给他。四年里一切利润的百分之十，”他停顿一下，“给方越洋。我自己什么都不要。”

　　片刻沉默。

　　“同学，你知道‘四年里一切利润的百分之十’意味着什么吗？”容儿叫起来，“开这样的条件，你好意思吗？”

　　林少峰微微一笑，“我也知道，服装行业是最为暴利的行业之一。地摊上一件衣服，无论怎么杀价怎么跳楼，卖方都能稳赚，何况商场里的专柜。这叫知识产权，我相信会有人仅仅凭这幅画去花高价买一套成本其实低得可怜的衣服，你应该也不会太怀疑吧？”他停一下，又微笑，“我知道你大概在想，找个人照样画一幅不就算了，但我是学法律的，我想，令尊的生意那么大，不想日后为一点小钱发生不必要的纷争吧？”

　　容儿后悔自己把用意和盘托出了。

　　“百分之五。”

　　“百分之八。”

　　“百分之六，”容儿咬咬牙，“这事我还要跟我爸商量，不过我觉得，百分之六是上限了，否则有欠公平。”心想，方越洋啊方越洋，这样一来，大学四年，你的学费生活费全有了还能发一笔小财。

　　“好，百分之六，不过有个条件，不能用我和洋洋的名字。”

　　“那没问题，”容儿一眨眼睛，“宝贝儿，好好睡，我背你到终点。”她眯起眼睛，“感觉真不错。”

　　这世上的八卦有很多种，而“峰洋门”事件属于八卦中最有生命力的那一种-----每每当旁观者认为此八卦好像该告一段落了吧，它总会出人意料地悠悠然再起一行，空开两格，继续演绎下去。

　　那个冬天，“春竹牌”推出了新款运动型情侣装，连Q大校园里最大的一家学生超市居然也摆出一个小小的柜台，小黑板上用俏皮的粉红粉蓝粉笔字写着“宝贝儿，好好睡，我背你到终点”，下面是“本款由我校林少峰方越洋同学设计”，旁边阿哲三分娘炮七分深情地翻来翻去唱“爱如潮水”。方越洋每次走过那个地方，都有种想死的感觉。

　　星期三下午，政法学院二年级没课。男生宿舍里，老大和老二各自躺在床上睡大觉，聊天似地此起彼伏打呼噜，老五插着耳机听音乐，老三定力非凡，居然在呼噜声中聚精会神研读一本“法律心理学”，小六照例坐在床上给他的小女朋友用粉红色信纸写情书。

　　“小六啊，”林少峰拍拍他的床沿，“我问你，有首英文歌，叫‘天堂里的另一天’，你听过吗？”

　　五音不全的小六号称音乐发烧友，其实他发烧的是他那音乐发烧友的小女朋友；他的床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垛歌曲磁带，每个磁带盒子上面用日历纸包书似地包着（来自黄河以北的老大老二永远无法理解塑料的磁带盒子上面用纸去包个鸟），再用钢笔一笔一画写着歌手的名字，很是精致，昂首挺胸站立着，骄傲地告诉每一个人----阿拉的主人是个上海男生，晓得伐？

　　“哦，‘天堂里的另一天’啊，”小六从信纸上抬起头来，推推眼镜，想了一想，“有印象，好像听过，英文叫Another Day in Paradise，对吧？”

　　“应该...是吧。”

　　小六伸手去床上那一排磁带里翻看一会儿，“这个，Phil Collins的单曲，B面第一首。”

　　“借我听听。”

　　“听的时候小心点，连续听尽量不要超过三遍，”小六关照他，“这盘磁带我女朋友送给我的哦，我自己都不舍得多听。”

　　林少峰把磁带放进随身听，戴上耳机，不一会儿，Phil Collins浑厚而略带哀伤的声音随着抒情动感的音乐萦萦环绕着他。

　　“Oh, think twice,
　　It's another day for you and me in paradise.
　　Oh, think twice,
　　It's just another day for you,
　　You and me in paradise......”

　　“这外国人吧，还真是有点本事的，把一首宣扬‘学习雷锋好榜样’主题的歌唱得全球销量第一......四哥，你已经......听了有好几遍了吧？四哥？”小六忍不住开始敲床柱子。

　　林少峰没有回答，此刻他的脑海里随着歌声浮起的，却是前天晚上方越洋对他说的，“我没有父母”，“我这个人，没爹养没娘教，你不要期望值太高”。

　　他想起方越洋砸他的那块表上面挂件里泛黄的照片，那个漂亮的女人，应该是她的母亲，照这么说，已不在人世了；而那个带着可爱笑容的小女孩，就是现在的她。

　　那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呢？

　　他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还没见她笑过。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里某个角落猛然抽了一下，紧紧地，微微有点疼。

　　“四哥，”一只手拔下他的耳机，“老听一首歌，磁带容易磨坏的，”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点不满，“那，我再给你免费听一遍，还要多听，每一遍，你要给我五分钱，算是折旧。”

　　“哎唷小六啊，”老大刚好在这时醒来，“你个没良心的，老四不才帮你挣了三百块钱吗？”

　　“来归来，去归去，亲兄弟，明算账，这个磁带靠的是磁粉，理论上说，每听一次磁粉就会消耗一点，那，这个磁带是原声带，晓得伐？上海外文书店买的，一盘十五块钱哦，晓得伐？这听一次要五分钱，不应该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六有上海男生的精，也有上海男生的怂，“再说，四哥卖掉那幅漫画，我拿三百块，大头，还不都是给了四嫂吗？”

　　“别四嫂四嫂的。”林少峰皱起眉。

　　“说人话，别动不动‘晓得伐’‘晓得伐’，一副教训人的样子！”老二也醒了，不满地说。

　　“反对！”小六立刻叫起来，“二哥刚才对上海方言的那句评论，影射阿拉上海人民，有讥讽上海人民不是人，进行人身攻击的嫌疑！”

　　“反对有效，”老大懒洋洋地说，“老二收回刚才那句话。”

　　“好，接着说你的上海鸟话吧！”老二伸个懒腰，瞪了小六一眼，转换话题，“唉，老四，不让叫四嫂，难道叫...‘老四媳妇’？”

　　“别胡说，”林少峰拔下另一个耳机，“你们都知道，我跟她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唉，不是你天天跑到外语系去，死乞白赖把人家当女朋友认领的吗？卖了漫画，还把钱都给她？”小六拔高声音，“注意注意，把钱都给她了哦！”

　　“那是为了气她，让她长个教训，为我的胳膊报仇，”林少峰站起身来，伸手去床上拿外套，“气她，总不能白气吧。我出去了。”

　　“你去哪儿？”

　　“上街！”

　　“干嘛呀？”

　　“逛街！”

　　门砰地关上，兄弟们互相看看，“有病！”

　　那天下午，林少峰去了坐落在城市不同方向的四家书店，终于买到一盘原声的Phil Collins单曲集。

　　和体察人意的政法学院大相径庭，一周中最为苦逼难熬的星期三下午，外语系却结结实实排满了课，其中第一堂还是女生们普遍有点烦的体育课。在外语系，以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女生们有点烦的，就是全系有点烦的。

　　系办公室里负责排课的刘秘书也有苦衷，“谁叫我们系男生太少了呢？统统加在一起，也就凑一个体育老师，你想想，要统筹那么多班级的时间，也就这个时间段可以，容易吗？哦，星期三下午不喜欢，那好，给你们调到星期六下午去，你们要不要啊？真是的！”

　　体育课按照惯例缺乏新意而特别磨人，男生引体向上，女生仰卧起坐，跑圈，然后男生再引体向上，女生再仰卧起坐，然后再跑圈，然后男生俯卧撑，女生仰卧起坐，然后再跑圈......体育系在Q大校园民谣里不幸轮到那句“体育系的流氓满街逛”，普遍很有意见，于是，那些派到外系上公共课的体育老师都黑着脸，秉承一个宗旨---好，说老子流氓，老子就流氓给你们看！冤冤相报，体育系流氓们历年当掉最多的课，是公共外语，于是，vice versa，每年的达标测试成了外语系小妞们最为恐怖的关键词。

　　所谓青春，就是，你可以不费力地一口气连续做五十八个仰卧起坐，而丝毫意识不到，那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若干年后彻底变成mission impossible。

　　自打日语班班长范明和英教二班的学草王斌为了日语班副班长韩琳同学华丽开展情场争夺战，两个班男生的关系都微妙起来。

　　当时英教班还没怎么见识过方越洋，把本班的才子很当棵菜，心想，俺们王斌的才华，那就是食堂洗碗池那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随时随地溢出来，你们范明算个鸟？还他妈长狐臭！日语班男生也不是吃素的，巴嘎，你们王斌有我们范明那么高那么Q那么卡哇伊伊那么一笑百媚生吗？范明球赛能踢前锋，好吧？你们王斌呢，看得懂球赛吗？还有，再说一遍，我们范明那是-----汗臭！

　　男性之间天生互划地盘那点敌意被若干倍放大后，发展到两班男生每次在大课狭路相逢时必然互瞪的白眼。不幸的是，其它的公共课都是大课堂，听完课就走，在体育课上，无论多不情愿，大家还是得必然地近距离接触。

　　然而，范明本人却毫不介意，因为“引体向上”恰好是他特别擅长的项目，长年练哑铃的习惯让他的二头肌三头肌颇为发达，于是跑完圈后，他把校服，毛衣和棉毛衫都脱了，大冬天就穿着背心，露出自己的N头肌，时不时向女生这个方向低调地显摆一下。轮到他做引体向上，别的男生此起彼伏轮流上杠，他索性吊死鬼似地赖在杠上不下来了，连体育老师都为之刮目相看。

　　可惜在那个没有微博的年代，大一的女孩子普遍不太懂如何正确鉴赏小鲜肉，梁晓曦看着范明，摇摇头，心想，他这样---不冷吗？把毛衣穿上吧！不穿毛衣的话，你穿件棉毛衫也行啊！

　　虽然女生们很多尚未启蒙，英教班的男生们不待见了。他们耳语几句，想起一个衰招，站成一排，气运丹田，大声齐喊，“瘦猴，加油！瘦猴，加油！瘦猴，加油！”

　　这一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当然包括日语班的韩琳。

　　当女生们的目光都向单杠投去的时候，范明终于扛不住，掉下来，朝地上狠狠骂了句娘。

　　晓曦还在想，你就别骂了，快穿衣服吧！

　　紧排在体育课之后的，是听力课。那个时间段，洪七公欧阳锋这样的老教授都明确表示坚决不要，于是刘秘书果断决定，委屈一下新来的小展老师吧。

　　晓曦赶去上听力课，在楼梯上碰到范明，两人几乎同时想起昨天在辅办的遭遇，都有些尴尬。晓曦咧开嘴角，笑笑，往左站，想给范明让路，不想范明同时咧开嘴角，笑笑，往右站，想给她让路，两人几乎撞个正着。

　　“不好意思。”范明说，一面点了点头，哈了哈腰。

　　“不好意思。”晓曦也说。

　　当他们终于各自调整方向后，范明又叫住她，“那个...梁晓曦...昨天在辅办...很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真的很不好意思......”范明很歉意的样子，“哦，对了，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

　　“是...你，”范明迟疑一下，露出一个笑容，“你在我和王斌之间，选了我。我很感谢你。”

　　“啊，”晓曦明白了，脱口而出，“没关系。你和王斌，很容易选的啦。”她也笑起来，心想，要是你和我们班的郭进张彦什么的排在一起，就难说了。

　　范明也笑了，“还是...谢谢你！要不是你那么说，徐老师也未必会偏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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