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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卢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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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四方势力暗藏涌动,却又极有默契地隐在暗处,相互试探。
延禧宫里,皇后卢芸华坐在太后的床边,双手叠握,略微不安地道:“母后,要不要提早将阿媛唤回来?”
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也就这两天了,让她待着吧。”
皇后忽然红了眼圈,咬牙切齿地道:“皇上说最近大概会有点乱,让我多看顾着点阿媛。是不是那个疯女人又要做什么了?”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安慰道:“别怕,明恪心中有数,会有所安排的。”
此时殿内一片安静,除了太后的贴身女官在门口守着外,所有的内侍宫女都离得远远的。
“安排?”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难掩担忧地接着说,“母后,我更怕皇上为了…无所顾忌。”
一听皇后说了这话,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沉声低喝道:“胡说什么?这时候,我们更要相信明恪。”
太后重重拍了拍皇后的肩膀,坚定地道:“明恪是一个好孩子,别怕,安衍也回来了,他会看着点的,明恪总还能听进去他的话。”
皇后看着太后,欲言又止,想起这几天夜里皇上频频从噩梦中惊醒,那惊醒后的狰狞模样,她心里涌出巨大的不安,皇上他承受了太多压力。从作为皇子开始到如今,高阳郡主几乎已经成了皇上心中的魔障,太后真的对此毫无察觉么?
似乎猜到了皇后在想什么,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有些事,只要不过线就随他吧。”
皇后举起手掩住眼,良久,带着浅浅的鼻音道:“可是,已经流了太多血了。”
太后怜爱地抚了抚皇后的头顶,一字一句地道:“好孩子,想想泽儿和醇儿,自古以来,这条路走得都不简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大家都不容易,怪就怪先皇当时迷了心窍,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你总不想以后给泽儿留下隐患吧?”
皇后呆坐半晌,吐出一口气:“是,儿媳明白。”
太后缓缓说道:“回去好好歇着吧。阿媛也快及笄了,到时还要你多费点心。”
皇后起身行了一礼,整理了一番姿态,端庄娴雅,姣好的美容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告辞而去。
“去看顾着点她们娘儿俩,这些年芸华也不好受。”太后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疲惫不已,吩咐身后走出的一个女官。
这女官应了声是,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寝宫。殿门吱呀一声,在外候着的内侍宫女有序地入殿伺候太后。
贴身女官雅妍轻柔地为太后按摩着头部,缓解头部的隐隐作痛。
太后半闭着眼,心中许久不能平静。皇后担心的问题又何尝不是她所担心的,从明恪登基那一天起,她就在担心。虽然相关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可是高阳还在,一想到这个疯女人,太后的头就一跳一跳地痛的厉害。
这个女人不仅是明恪的心魔,也是他们所有人的魔障,谁能想得到,不过是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能搅动这么多风风雨雨。
她也看得出明恪似乎已经到了一种极限,甚至隐隐有失控的感觉。最近,他明显急躁了很多,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甚至都影响到了芸华。
可是她不能压制明恪这种情绪,如果不让这孩子发泄一些出来,她怕明恪会疯。
她老了,已经赌不起了。当初她甚至想过和高阳同归于尽,可惜也只能想想,高阳身边的人可不是简单的摆设。
好在安衍回来了,明恪多少还能听得进安衍的话,安衍这孩子心思正、心也软。因此她还能放下几分心,至少这齐朝不会出一个暴君。
深夜,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皇后并没有回到坤宁宫,而是去了坤宁宫旁的后殿,她一双年幼的儿女正沉浸在梦乡里。她屏退了殿中的奶嬷嬷以及内侍宫女,只静静地看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龙凤胎,他们不过三岁大,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
皇后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大概是外甥肖舅,这俩孩子的眉眼有几分肖似她的哥哥卢宏礼。
她的大哥仪表堂堂、才高八斗,最是疼惜她,可惜,英年早逝,未曾来得及见过他的外甥和外甥女。
三年前,先皇逝世,皇上登基,最疼惜她的大哥就死在那个混乱的晚上,死在她的产房前。一地的鲜血,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的泪水不由地就涌了出来,父亲悲痛地一夜白头,母亲缠绵病榻近一年,若不是尚有幼弟在,只怕当时就要随了大哥去。血债血偿,何况她总要为这俩孩子想想。
她压着低低的声音在呢喃自语,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是双眼由原来的迷茫逐渐变得坚定。
半晌之后,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慈爱地亲了亲两个孩子的额头,才直起身走出了后殿。
“给我父亲传个信,就说我甚是想念母亲,请母亲明天进宫一趟。”皇后抬头看了看暗沉沉的天,低声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吩咐道。
“是。”
深夜的上京城中,隐藏着一片汹涌的宁静。
左相卢诚伏在案上看着各种政令,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疲累,双眸却依旧炯炯有神,鬓间白发鲜明,紧紧皱着的眉宇里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
忽然间,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门外的小厮推门而入,恭敬地将一道小条子奉上。
“老爷,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
“嗯。下去吧。”卢诚接过这道条子,摆了摆手。他低着头,缓缓卷开,看了看条子上简短的讯息。双眼里赫然凝着两道寒芒,转瞬即逝,而后将条子往桌上的油灯上点燃,慢慢烧干净,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夜里的魍魉魑魅在白日都消散在和煦的阳光下。
午后,一辆马车缓缓行至宫门口,经侍卫查看后,又缓缓行进了宫门,马车在大道上向前行进着,碾压着青石板,发出蹬蹬的声音,及至外宫门就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诰命服饰的妇人,宫女躬身引着她往内宫走去,直至进了坤宁宫。
安静的坤宁宫中,没有一个内侍宫女,只有皇后与她的母亲——左相夫人卢陈氏相对而坐。
皇后细细端详着母亲,她肃着一张脸,身着诰命服饰,暗色的服装显得人更苍老了一些,黑发里隐藏着缕缕银丝。
“娘,最近你和爹的身体还好么?小弟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相爷一切都好,臣妇也一样,小儿调皮,现已进学。谢娘娘关心。”卢陈氏的话有些一板一眼的,全然不似与自己女儿说话的感觉。
皇后听着卢陈氏的话,只觉得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知道母亲在怪她,若不是她,大哥不会死。
“娘,您别这样说,女儿心里难受。”
卢陈氏笑了,淡淡的,却很冷:“你怎么会难受呢?”
“娘,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年我怎么也想不到…”
皇后哽咽着俯下身子,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落下。这么多年了,她娘从来都不肯进宫见她,她也不敢面对娘亲那责难的眼神。
卢陈氏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闺女,心里五味俱有,她从来都知道她这个女儿很有主见,只是想不到居然敢胆大包天到掺和进皇家秘事,甚至拖着她的长子一同搅入那个混乱的漩涡。
皇家之事历来是隐晦阴暗的,掺和进去的人哪有什么好下场。果然,她的长子死的很惨,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今上棋高一着,她们一家早就在黄泉相见。
“所以,皇后娘娘今天唤臣妇来,是何吩咐?”卢陈氏颤抖着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冷静地问着。
皇后僵直着身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卢陈氏冷淡的面容,半天静默不语,秀美的脸上褪去那一股哀伤,剩下的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咬牙切齿地道:“大雪成灾,北荒有异动,我知道那女人在定北军里有一股力量,让爹先折她一臂。”
听了皇后的话,卢陈氏险些坐不稳,一脸震惊地看着卢芸华,抖着声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皇后冷笑说道:“当年杀了大哥的人就在定北军里。”
卢陈氏连连摇头,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后轻声说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何况,此事,若有一丝差池,折的可不止是她一臂,更是皇上的一块肉。”
卢陈氏的声音森冷地回响在殿中,显得有些刺耳。
“生灵涂炭,你没见过。”
皇后不由自主地咬起手指,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会的,北荒最多劫掠一番,他们不敢真的南下。此刻刚好她要动姜家,皇上会牵扯住她的,定北那边她就来不及关注了,加上西戎马上要遣使入朝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水浑了谁能确定是谁动的手。”
卢陈氏默然无语,心中对于卢芸华的想法却是心惊胆战。她定定看着卢芸华,看着她眼中的茫然无措,那种不安几乎要压垮她了。
她的囡囡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教导她正直善良、明朗大方,她学的很好,当初和她父亲、兄长讨论时政时,也是胸怀天下、秉承民生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可以枉顾人命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学会阴谋诡计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卢芸华,可还记得卢氏家训!”卢陈氏站起身,挺直身板,她的声音尖锐的有些刺耳。
“善不外来,名不虚作,言不妄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骤然发问的声音,让卢芸华脱口而出这一串从小背到大的训词。
殿中,一片寂静。
“囡囡,你现在是皇后,但你始终都是卢氏女儿,不可忘了这家训!”
卢陈氏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能浮现他们兄妹三人在膝下笑闹的模样,宏礼的稳重、囡囡的明媚、宏信的童真…
然而记忆里最深刻的却是那个传来噩耗的血色之夜,她颤抖着手将一个荷包放到卢芸华的面前,里面是暗鸽的“钥匙”。
“这是号令我们卢家暗鸽的‘钥匙’,可保平安!”
听着一声“囡囡”,卢芸华的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伏下身,呜咽痛哭。此刻,她不是深宫里步步惊心的皇后,而是曾经肆意放纵的卢家闺女。
“爹,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卢陈氏退后一步,对着卢芸华恭敬一礼,嘴角显出一丝苦涩的笑,道:“臣妇会日夜为皇后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祈福,愿娘娘和小皇子小公主岁岁平安。臣妇先行告退。”
皇后娘娘看着卢陈氏慢慢退出坤宁宫,紧紧握着荷包,指尖发白,爹娘已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不苟同却还是留下了卢家最隐秘的一支暗线,只为了保她们平安。
“女儿不孝。”
卢芸华细碎地低语,伴随着这句话,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谨记娘亲教诲,永不忘卢氏家训:善不外来,名不虚作,言不妄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
虽然回不去了,永远地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