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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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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芙性格孤僻,出门在外的大多时候只带着盼山、飞寒,而不像别的宫嫔一样,身后呼啦啦跟了一帮子人。
这会儿,却显现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了。
以芙指向前面,“正巧那帮端着佛像的奴才与我们是同路的,干脆和他们一起罢。”
“娘娘这就错了。”秦遂温驯地垂目,明湛的双眸里反射出花间晚露的冷淡,“奴才这等下人都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看过的见过的龌龊事可多了,哪里会对这种事有个忌讳。即便鬼见了这种人也是嫌恶,巴不得离远些好。”
盼山望着漆黑的宫道,心里也发怵,“秦公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恶鬼见娘娘一团和气,可不是专挑您下手嘛!”
两人神神道道的一阵儿,把以芙说得双腿发软,“那就依你们的意思,挑远道走罢。”
秦遂便“哎”了一声,捻灭灯纱里的红烛。
“公公这是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这宫道上上下下共有七百二十一条,咱们去的这一条人烟稀少,被戏谑为‘黄泉道’。”秦遂道,“且把蜡烛留着,待会儿再用也不迟。”
甬道里凉风习习,好像有人在后颈跟儿吹起似的,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待鼓起勇气扭头去看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暗色。
以芙眼前蒙着一层缥缈的雾,什么也看不见了,“盼山,掌灯。”
盼山忙应下。
然以芙头一回觉得这宫纱里的灯那么了无生趣,那么黯淡无光,好像也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只留下一圈橘色的光晕。
“这条宫道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无一处宫殿点灯,无一活人踪迹,只有一株老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彳亍独行,愈显得稀奇古怪。
“只不过是闲杂人等,娘娘不必介怀。”
以芙肯定道,“有人在哭。”
不单单是一个人,好像有成百上千多人在哭嚎。有沙哑干裂的嘶吼,低低切切的啜泣,阴毒憎恶的咒骂,咯咯咯、嘻嘻嘻悬在上空。
“娘娘既然知道了,奴才就不瞒了。”秦遂正色,“沿途走来的一条长道里的宫殿,里面全是被皇帝弃置的妃子。”
“全都是?”
“共计两千三百七十六人。”
“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几座宫殿?!”
“娘娘又错了。这里的宫殿已经荒废,不算宫殿,里面的人也已经不算得上是人了。”秦遂唇边漾起一抹笑,“再者,里面有一位嫔妃是独自待在一宫的。”
“为何?”
“似乎是得了失心疯,天天嚷着要杀人,从前还拿刀砍伤过旁人,便被安置到这儿。”
以芙一时唏嘘,庭掖里的冷宫弃妃之庞大数目她是有所耳闻的,从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高门贵女,却为皇帝的贪婪无度偿还了下半生的代价。
“她们也算是可怜。”
“这或许就是天格命理,算不上可怜。”
以芙乜斜过去,“秦公公似乎是认命的。”
秦遂微微颔首,不知怎么就多了嘴,“奴才向来刻板保守,自以为天灾人祸或许都是上苍的指示。不过奴才的哥哥却是不认这个理儿的。”
他仔细地注意着脚下水淋淋的道路,抽空才瞥了以芙一眼,见她神色颇为好奇,继续说道,“从前京城干旱将近一年,奴才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土地庙里求水,而哥哥却是想法子开坑采水。”
秦遂边说着,自顾在一株曲里拐弯的老树下停驻。
盼山道,“秦公公怎不引路了?”
“方才不小心误踩另一个浅水坑,泥水已经淌进奴才的袜里了。劳烦娘娘给点私密时间,让奴才处理处理。”
盼山与以芙齐齐转过身。
身后,秦遂原本腼腆愧怍的神情渐渐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与期待——
他像是潜伏在树丛里窥探猎物的鹰隼,以高明的姿态凌驾于山巅,伺机等候着机会。
不远处,古老的朱墙已经脱落了一层红漆,经过风吹日晒的折磨变得愈发得破旧和坍圮,却在这时候尖锐地呻.吟起来。
“嘎吱——”
“嘎吱——”
以芙下意识蹙眉,“秦公公,你好了罢?”
“奴才已经在着鞋了,请娘娘稍等。”
空荡荡的甬道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踪影,像是一抹诡异的幽灵,试图寻求到活人的气息以吸□□气。
见时候差不多了,秦遂才迤迤然道,“娘娘,奴才拾掇好了。”
以芙抱臂转过来,只见黑咕隆咚的一块,什么也看不清,“盼山,把灯提好。”
盼山提起搁在青草摊上的手提宫灯,朝着秦遂面前凑了凑。
下一秒,遽然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
秦遂默不作声地握紧了身侧的佩刀,看了一眼脸色奇差无比的以芙,“娘娘,怎么了?”
盼山已经跌在草滩上,指他的身后,“大人,你后面有、有鬼啊!!!”
阴翳的树荫下,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无声地从树后边探出。瘦骨嶙峋的脸上已经没了几两肉,却只留下两颗漆黑的眼珠溜溜地在深陷的眼眶里灵活地转动着。
“嘿嘿、嘿嘿。”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几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咯咯地张开血红的唇瓣狂笑不止。
秦遂转头,对上了那张裹着腥臭的脸。与此同时,手中佩剑高高扬起,“铮”一声甩开了那疯女人手中的匕首。
那女子虽一脸疯狂之态,然而神情还算敏捷,动作更是灵活。她一下子弹开好几米远,四肢并用地往以芙那儿逃窜过去。
“娘娘!”盼山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里的灯柄,“你快逃、快点逃远些!”
灯已灭了,就连天上的星也不肯赏个脸,只教深深地埋到云堆里去。
以芙什么也看不见,像只没头似的苍蝇乱撞,有好几次跌倒在地上,又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膝盖和手心里火辣辣的刺痛已经感受不到了。
身后,盼山叫得撕心裂肺,“娘娘您快些跑,跑快点——”
“秦公公,您快追上去!”
那疯女人在盼山那里吃了亏,被那根银镀的灯柄抽打得生疼,便也放弃了杀她的欲念,急急忙忙地朝不远处的以芙跑过去。
毕竟,看起来娇弱,又跑得格外得慢,想必杀起来会是格外地容易吧。
秦遂奔跑的速度始终与那疯女人的持平。任旁人看着,他是用了全身上下的力气,为了保护主子那么用心那么拼命;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有多随便、多散漫。
他眯起眼睛缜密地观察着。
见那疯子距离以芙不到三步,见到了褚洲疼爱的小妹妹“咚”一声撞到了树干,狼狈地跌坐地上。
那疯子丑态毕露,在靛蓝的一团阴影里猖狂地大笑着,伸出了尖利的指尖,正要颤颤巍巍地挠上以芙的脸。
秦遂当即甩出剑刃。
一阵寒光闪过,擦过那疯子的咽喉,紧接着是球形物体在地面上滚动的窸窣,与重物跌落的沉闷。
以芙环紧身子,听到有东西滚来。
她有点糊涂了,对着喑哑的草木声轻轻地唤着,“是大人吗,来救奴家了吗?’”
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已经凝结了,只察觉到露在空中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咬住了,除了痛还是痛。
以芙绷紧脊背,慢腾腾地伸出手。
她摸到了一手毛糙的,像是稻草又像是头发一样的长细之物;细长之物下面藏着一层松垮的温热之物,有骨骼、有毛发;直到以芙摸到了半截脖颈——
“娘娘,您没事罢!”
盼山手里提灯,驱赶着重见天日的月色奔过来。明媚的灯火和冷瑟的月光将这一方草滩照得亮堂堂。
以芙颤抖着垂下眼皮,对上一双死气沉沉又泛着疯态的眼珠。
那疯女人已经死了,甚至身首异处,可临死之前还是紧紧地咬住了以芙的脚踝,可见她身上背负的重重怨气。
以芙呆滞地看着盼山靠近,微微抬起了自己的手。盼山泣不成声,正要伸手把她扶起来,却见她肩膀一斜,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娘娘!”
……
等消息抵达銮金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牙齿的咬合能力巨大,更何况加上了一个疯子在死前的不甘和怨愤,秦遂是将牙齿一颗颗地敲碎,这才把耗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奴才们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候,长乐宫里的娘娘受伤的消息才开始在宫里面散播。
“大人、大人不好了!”小池子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殿内,噗通一声跪在褚洲面前,“长乐宫里的主儿出事了!”
褚洲右手拈一枚棋子,正凝眉望着象牙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独自对弈,“出什么事了?”
“娘娘今儿个夜里走路时,被不知哪里闯出来的疯女人咬了一口,整只脚踝都肿了一圈。”
“她现如何了?”
“奴才赶过来禀告消息时,娘娘已经昏迷不醒了。”小池子悄悄看着褚洲,“她嘴里却一直叨叨念着您呢。”
只闻哗啦啦一声,男子手中把玩的一抔棋子随意地倾洒在棋子篓。食指与中指夹住的黑子叮然而落。
却观棋盘,发现是自寻死路,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