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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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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里灯火如织,人来车往。
林献玉一手端在楠木小几上,冷冷地睥着齐刷刷跪倒的一群太医,“太医院难不成是专养饭桶的,你们一群人也拿婕妤没办法?”
座下,一帮人面色惨白、如丧考妣,即便知道皇后向来心慈口悲,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受怕。
“你们这群奴才知道本宫心软,装疯卖傻也就罢了,我倒是要看看待会儿褚太尉过来后你们要如何交待?”
在场之人面色骤变,心乱如擂。
今夜招惹了皇后娘娘也就罢了,少则克扣月俸,多则挨上几个板子;若是那位恶名昭彰的活阎王过来,不得活活扒去一层皮啊。
红玉小屏上的珠帘微晃,卷着初秋的一番冷雨,从膝骨的地方渐渐漫上骨椎。
为首一医官哆哆嗦嗦道,“求皇后娘娘绕臣性命,臣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啊!”
“臣尚未娶妻纳妾,求皇后娘娘开恩!”
于是乎,左边一太医陈词慷慨,右边又有一个泣涕涟涟,似乎有千百只鸡鸭闯入,闹得不可开交。
秦遂就站在林献玉一丈开外的地方,见她蹙额颦目,知道她被闹上了额疾,“咱家算算时候,太尉差不多就要到了。咱们娘娘还没归西呢,你们这番模样又晦气,若冲撞了他——”
林献玉道,“你们都是在宫里待过几年的人了,凡事都要仔细地掂量掂量,这道理不用本宫教罢?”
众人讷讷不敢言。
殿外风渐嚣张,夹着瓢泼大雨啪啪哒哒地砸下来,众人缄默地听着窗边的雨打芭蕉之声和细细的哭泣揉杂在一起。
不过片刻,宫娥卷起帘幔,“大人来了。”
众人浑身震颤,而后不要命似的把脑袋噼里啪啦地往金砖上撞去,“求大人开恩,求大人饶命!”
半道上下了雨,褚洲的广袖长袍已经沾了一层浓重的水露。他微微垂眸,盯住为首的陈御医,“这是做什么?”
陈留良嗫嚅着唇瓣,“下、下官……”
褚洲挽唇,晶透的眼底蓬勃着笑意,“莫不是死了救不活了,要你们这样哭丧?”
漆黑的云堆沉甸甸地压着苍穹,在舒尔之间迸射出一道暴唳的银色利剑,怒不可遏地劈在头顶。
有一瞬间,陈留良恨不得着雷再大些再猛些,干脆把面前的阎王劈成两半,免得糟蹋人间。
然他嘴里还是规规矩矩地,“婕妤因为受了惊吓,喂不进去药。若她再继续烧下去,恐怕撑不过明日……”
褚洲俯身,“有法子罢?”
“下官以为,婕妤之所以长时间地陷入梦魇,是冲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毕竟冷宫藏了不那么多的幽魂鬼怪,说不准寻错了冤家。”
褚洲的脸色一寸寸冷下去,朝内殿望了一眼——毕竟那位小娘娘最忌讳这些了。
盼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揉着发酸的眼睛道,“娘娘在里面睡着呢,外面的动静她听不见。”
“既然冲撞了不干净的,那要如何。”
“恰好下官认识一法僧,很会驱魔除妖,不如就将他请过来为娘娘祈福罢。”
褚洲不信鬼神之论,在座的人都知道,偏偏这个不成器的蠢货上赶着讨骂,提上这么一茬儿。
林献玉拍案,“依本宫看陈太医是老糊涂了,尽想出一些歪门邪理!来人,给我把陈太医拖下去打上个一百板子!”
霎时,外边儿传唤的侍卫七手八脚地绑了哭嚎不止的陈留良。
“陈太医也一把年纪了。”
众人皆楞,没想到褚洲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下一刻,见他面不改色地往内殿去,“行刑的时候注意些,别叫人打死了。”
“也算本官为妹妹祈福了。”
……
架子床边的灯火跃跃。
榻上的人儿蜷成一团,仅有一只小腿露在外边,被一条粉帕子强横地拴在床尾。毕竟伤处敷了膏药,不可随意乱动了。
即便来的路上已经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可她脚踝上腐化流脓的伤口还是瞧着触目惊心。或许是那疯妇的牙齿毒性过于巨大,或许是她过分娇弱,受不得日晒雨淋。
褚洲问道,“药呢。”
盼山擦着眼泪,“足足煎了有四回了,怎么喂都喂不进去,眼见着娘娘的热度更厉害了,这可怎么办好!”
“再去煎一帖。”
盼山应下,急急地跑了出去。
唰唰的雨声倒还算安宁,不过耳边的滚雷威力巨大,天上轰隆一声,榻上的那位就低低地啜泣一声,娇声娇气地嘤咛一阵。
褚洲听得心烦,注视着以芙泪津津的脸蛋,明知道她听不到,“闹什么呢。”
他伸出手去拨开她贴在额上的细碎的湿法,却无意中触到了烫如沸水的双腮,似乎要把冰冷的指尖融化了。
褚洲生平最畏热,今夜却有些贪恋这种滋味,“本官就没见过你这么耍赖的。”
她先前还信誓旦旦地和自己打赌,要使出浑身解数勾自己爱上她。可偏偏使小性子的人分明是她,对自己呼来喝去的人也是她,反倒是自己还要过来低声下气地与她赔不是。
褚洲松开手,解开腰间的玉佩搁在她的额头上,“你这小混账。”
天边雨声渐歇,有浮星隐现于天穹,撒下缥缈的腾腾云雾。昏沉沉的光线里,她愈发地像一面水中镜、一朵月中花了。
褚洲在想,如果今夜她真撑不过去死了,自己又会如何呢。
诚然,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带来的体验都是愉悦和快乐的。
然而从前没有她的日子里,只不过是无趣了一点点,乏闷了一点点,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么。就算没有她,日子也会照旧。
简而言之,如果他觉得烦了腻了,可以毫无负担地转身就走,大不了就是少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一颗失去价值的棋子。
然而褚洲的视线一直紧紧地胶着在她的脸上。他还是头一回这么耐心,盼着她睁开眼儿看看自己。
盼山端着热腾腾地药汁进来,递了过去,默默地看着褚洲往黑糊糊的药汁里面倒了不少的方糖,“大人,娘娘自小是吃药长大的,不怕苦。”
褚洲不耐地吩咐她出去,“她哪里是吃得了苦的。”
说罢抬起以芙的下颌,舀了一勺药汁往口里灌。
盼山惊叫一身,不放心地半路折回,“大人哪里能这样喂药,可不把药汁都洒了嘛!”
褚洲神色阴郁,“出去。”
见盼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揽过以芙的身子,掐着她的下颚喂入一勺,“不乖些咽下去,本官就走了。”
以芙本来就是昏睡着,哪里能听到他的威胁,只因为两靥被掐得疼了,猫儿似的哭起来,“阿兄,阿兄……”
褚洲大概明白了,小池子急匆匆跑过来说她口里叨叨念着人,约莫是沈怀泽了。
“吃了药,我就带你去见阿兄。”
以芙还在抽搭搭,像条毛毛虫似的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我要阿兄……”
褚洲忙着替她揩泪,“你还敢哭!”
以芙闹得更凶了,甚至打起了哭嗝,只不过这一次没念她的劳什子阿兄了,“大哥哥、大哥哥……十两……”
“嗯,我知道是十两。”褚洲凑到她的耳边,“我给了你十两,你当给我做媳妇儿好不好?”
以芙奇异地安静了下来,蜷着身子埋在他的怀里。滚烫地额头,恰好熨帖在褚洲冰冷的胸口。
褚洲趁着她的乖劲儿,一股脑地把药给她喂完了。褚洲搂着她,哑声道,“那小姑娘被当地的郡丞欺负去了,哭得好可怜……”
“那大哥哥见小姑娘孤苦伶仃,于是花了十两银子给她当回了家里做媳妇儿,他也不让小姑娘干活劈柴,天天给她买耳环首饰、糖果点心。”
“后来小姑娘一天天长成了大姑娘,大哥哥也渐渐长成了大郎君……大郎君上山打猎的时候,大姑娘就会做好饭,靠在门边等他回家……”
褚洲掖了掖被角,瞧着以芙柔和的睡颜。
如果她要一场好梦,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