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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章(已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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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传信之人态度傲慢,抬着下巴一字一顿的念。
“状元郎说今夜不来贵府,同知府大人还有要事相商。叫曲老爷,曲小姐不必等着,后日午后方才有空上门拜访。”
这信传的客气疏离,曲老爷皱起眉头,狠狠瞪了门子一眼。
“知道了。”
“父亲,政事要紧。他后日来也并无不妥。”
曲老爷本只是愤怒,转眸瞧见自家女儿这隆重繁复的衣衫,一时多了几分伤心。
“爹没事,今日下元节,外头灯会热闹着呢。既然裴参他不来,你去叫上知寒出去逛逛如何?”
曲老爷强颜欢笑,温柔的看着曲微棋。
“我不想出门,还是算了。”
曲微棋失落摇头,转身静静的往屋内走去。
从隆庆八年的六月等到隆庆十年的十月,她独自一人等了这么久。期间同裴参甚至没有书信,是她这一段炙热殷切的爱意支撑了这些孤寂的时光。
她原本以为裴参会像自己一样,无比期待这次重逢,却没料到……
曲微棋下意识的擦去腮边落下的泪,心中委屈一时难以忍耐。
可紧接着挚友林知寒带来的消息,更叫她原本不安的情绪变成了伤心。
“微棋,裴参并不在临安县衙,而是在红袖楼赴宴。据说身边还有不少歌姬!”
林知寒极为气愤,粉拳头狠狠在案上捶了两下。
话音刚落,曲微棋顾不上换鞋直要往外走。
“你如今去算什么?”
林知寒叹了口气,一把拽住挚友的胳膊,颇为不忿。
“从他一再拖延不回临安就应该料到的。”
曲微棋低下头,眸间热泪涌出。戏本子上那些个薄情儿郎,锦衣难托付的戏码莫非就要在自己身上应验了不成?
“裴参不是这样的人。”
她捏紧衣袖,竟还是不愿相信。
林知寒示意清瑶关上房门,将下人屏退。
等到屋内无人了,她适才凑到曲微棋耳边轻声道。
“这消息虽不真切,想着还是要同你说。”
林知寒父亲也算半个衙门里的人,如今虽然只在白马书院教书,人脉却没有断。
“听同批的举子们说,这位声名显赫的状元郎在汴梁就被首辅千金看上了。”
……
首辅千金,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今首辅,权势滔天。自十年前玄武事变后,就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他的女儿看上了裴参,曲微棋不敢再往下想,水葱般的指甲紧紧掐住掌心,竟硬生生断裂开来。
“微棋!”
林知寒心疼的望着曲微棋手心里的血,惊呼出声。
“为了一个负心汉又何至于此。”
“如若他果真应了首辅千金,今日便不必再回临安城了。”
曲微棋咬唇,抬眸眼中竟带了几分笑意。
“究竟有没有应谁都不知道,毕竟这样的事情没到定下来的那一日,陈首辅断然不会叫人宣扬出去毁了女儿名节。”
林知寒微微摇头,不是所有人都像曲家这么蠢,将订婚之事传的满城皆知。
曲微棋自然是一腔深情,但如若没嫁给裴参,放眼临安谁还会再同她议亲呢?
“可他既然如今回了临安城,那定然是为了娶我,否则还能有什么缘由?裴参无父无母,原籍也并非在临安的。”
曲微棋等了整整五百日,她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强行圆下去。
“你当真信他?”
林知寒无奈的叹了口气,拿帕子去擦曲微棋掌心的血。
“信,这些话都只是传言。去红袖楼赴宴,兴许是商议朝事。不及时赶回来看我,定然有他的缘由。”
曲微棋轻声道,自顾自用帕子缠绕住指尖。
“等他亲自来见我,那凡事都能明了。”
“要等,不过也只需要再等两日。”
曲微棋一字一句,慢慢说着。她转眸又看向架子上那套已经绣好的鸳鸯嫁衣,一针一线她绣了整整一年。
上万根针织就了这一身鲜红光彩的嫁衣,裴参不会负她的。
林知寒看向清瑶,后者眼中满是不忍。其实裴参没有第一时间回曲府便已经说明了问题,然深爱之人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如此,那等到后日自能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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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的是,到了裴参进府的这一日,临安城居然下起了暴雨。
这还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暴雨,前两个月还是秋老虎热的人心烦,今日这场雨过后,清爽的秋日才算是真的来了。
状元郎的排场不小,先是叫下人们进府将他要喝的茶要坐的屋子尽数安排整齐。复又检查曲府上下人等有无兵器利刃,形容穿戴是否整洁。
折腾了整整一日,待到雨略停了些,裴参的轿子适才停到曲府门口。
那是一顶又高又大的宝蓝色轿子,曲微棋垂手跟在父亲身后,用余光看向门外。
有小厮弯着腰掀开轿帘,首先出来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麂皮官靴,上头绣着云纹并两块碧云翡翠,行走时叮当作响。
紧接着是那一对帽翅,黑色的用丝绸带子裹起来的长翅彰显着佩戴之人的身份。裴参下了轿子,身旁小厮早举起了黑伞。
曲府门庭不大,宽度也只能勉强容三人通过。大门框上头只垂了一盏灯笼,光线昏暗,暴雨淋漓。
可曲微棋却还是能看清裴参的脸,他几乎没怎么变。
朱色圆领袍腰身挂着玉带,配件不俗。他瘦而纤细的腰身此刻被这官袍罩着,倒是多了几分大人的气场。裴参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踩进水中,溅起凌乱无辜的雨点。
“好久不见,曲姑娘。”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称呼却变了。
曲微棋抬眸看向裴参,晃动的光影扫过他的脸。
面若冠玉,眉目如星。长眸微微上挑,鼻尖轻翘,那薄唇多了些许血色,就连两颊的肉也比从前多了些。
从前束发的布条换成了官帽,看不到他那随风飘落的青丝了。唇边夹带着客气和疏离,这自然不是曲微棋幻想过多次的重逢场景。
“参见裴大人。”
曲老爷率先开口,父亲冰冷的语调将曲微棋从恍惚间拉出来。
“民女参见裴大人。”
“何必多礼,外头雨大先进屋才是正事。”
裴参一时竟笑了,他生的漂亮,颇有魏晋遗风。外头人见他只道是温润如玉的君子,这么一笑更是叫丫鬟们看直了眼。
等主子们进了花厅,余下的小丫鬟们才敢躲在回廊中窃窃私语。
“从前不觉得裴大人这么漂亮,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那是你眼光不好,当初穿着布衣便已然十分惊艳了。这下当了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自然越发好看。”
“咱们小姐有福气了!”
当真有福气吗?
曲微棋绞着帕子,安静的听裴参同曲老爷寒暄。等到一应客套话说完,裴参拍了拍手,小厮抬出一个匣子来。
匣子递到曲老爷面前,打开一瞧,整整齐齐码着金锭子。
“当初在下赴考多亏了曲老爷相助,一应银两自然是算不清楚的。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些钱就当是在下的回报和谢礼。”
裴参眸间带笑,他的风骨有官袍的加持显得越发气宇轩昂。
可曲老爷的脸却铁青无比,这是什么意思?用钱打发人,闭口不提成亲之事,这是当他们是叫花子吗?
“子楚啊。”
曲老爷开口,不再喊裴大人,反而是叫裴参的字。当初裴参在曲府时,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可是现在他可是状元,这么叫难免失礼。
可裴参并未觉得冒犯,脸上笑容未减,谦虚有礼的望着曲老爷。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什么还不还的。我当初给你的那些钱不是花给裴大人的,而是花给女婿的啊。”
“这正是我来曲府的第二件事了。”
裴参颔首,温柔的眼神春风般拂过曲微棋的脸。
“这些日子实在忙,才会将亲事一拖再拖。”
“原来子楚还认这桩亲事,我就说嘛,外头的人都是以讹传讹,哪里是真的。”
曲老爷乐的拍桌,原本的不快一扫而空。
“亲事我想慢慢筹备,毕竟如今虽做了状元,却还没赴任。一应宅邸也尚未安置妥当,还请曲老爷谅解。”
见裴参这般看重亲事,曲老爷心口的疑虑瞬间一扫而空。他笑着拍手,“一家人有什么谅不谅解的呢!微棋,你同子楚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吧。”
曲微棋紧张的抬眸,同裴参四目相对,心跳空了一拍。
“嗯。”
“带裴公子去后院转转。”
曲老爷笑吟吟的吩咐,一则是想让女儿跟裴参叙旧,二则他打探出裴参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江南总督的手下,有些事他如今正好问清楚。
“是。”
裴参颔首,走到曲微棋身前。略微俯下身子,“我们走吧。”
曲微棋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脸迅速蒙上一层红晕。
“嗯嗯。”
少女本无助迷茫的心就被裴参这么一句话扫去阴霾,去耳房的长廊上,就连聒噪的暴雨此刻也成了助兴的丝竹之音。
裴参轻轻的,轻轻的伸出手捏住曲微棋的指尖。温热的手,还有那枚冰凉的玉扳指,叫曲微棋将头垂的更低。
她同裴参是一见钟情,后又相处三个月。期间并无肌肤之亲,不过吟诗诵月踏青看花。
这次甫一见面,裴参就这样大胆的牵起了她的手。
曲微棋心中花海一簇簇的怒放开,她就知道,裴参不会负她,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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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曲老爷正在同汴梁小吏们套近乎。
“各位爷喝茶,这茶叶可是上好的雨前。”
小吏们虽然只是状元郎的随从,但对这曲老爷这么一个商贾之流却是趾高气扬的。
“你老不必忙,我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正是正是,只是这次多亏了你们护送我家女婿回临安。略备了些薄礼。”
曲老爷懂得曲意逢迎这一套,小吏虽不屑,却没人跟银子过不去。
然礼刚收进怀里,曲老爷又说道。
“听说这次咱们状元郎赴的是盐铁专司啊,那各位日后也是要跟着管理官盐了吗?”
他是为了自己的生意,然小吏们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来。
“曲老爷还不知道呢,朝廷今年专门要处置盐铁私营。咱们状元郎不过只是辅佐,真正管这件事的是江南总督。不然你以为状元郎怎么会在姑苏呆那么久。”
“有一个算一个,插手朝廷盐铁的奸臣都逃不过。”
曲老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勉强稳住心神,转眸看向东边。
再怎么下狠手,总不会将状元郎的老丈人也给处置了吧。
耳房内,裴参随手关上房门。曲微棋有些紧张的望着他,见裴参红袍沾湿了些,她下意识的用帕子去擦。
裴参却一把执起她的手,惊得曲微棋微微咬唇。
“子楚哥哥,你这次回来的太晚了。”
曲微棋埋怨,裴参却只是笑,低声道。
“你瘦了些,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曲微棋抿唇,望着裴参温柔的双眸,心跳的几乎要按不住。
回忆起两年前,裴参也总是这般体贴,温润君子谦谦有礼。只是现在的他,温柔中带了几分矜贵,即便是贴的这样近,曲微棋都像是同他有距离般。
“有件事我要审你。”
曲微棋踟躇,终究还是开口道。
“小微棋长大了,学会审人了,你说。”
裴参伸手想刮曲微棋的鼻尖,却被她侧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