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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7.

      《Crucify My Love》这一首表演的不错,可以说是相当不错,接着我又用我从听过的摇滚中揣摩出的方式,摸索出键盘的演奏,直到徐历年从医院赶回来,我已经沉浸在这个世界中了。

      曾经我在这个世界之外,通过几张唱片来幻想其中的迷幻,今天我身处其中——舞台上,而非观众——我立刻认定这就是我的归宿。

      人们总以为自己是唯一痛苦的人。后来无数年长的人用施舍的口气,故作云淡风轻地说,“我的人生你都可以拍一部电影了。”如果把任何人的人生,掐头去尾,取其精华,浓缩成一个半小时,都会是一部电影,区别只在于好片烂片,和所属的类型。也因此,这些不自量力的,以为自己是世界的唯一这些人,我报以浓浓的轻蔑。

      而当时沉浸在对弟弟的嫉妒,母亲的偏爱,和继父的装腔作势中的我,乍一来到这个梦寐以求,与现实迥然而异的地下酒吧,我不会离去了。

      演出结束,他们带我去了大排档,挑了个烧烤摊,找了个空着的折叠桌,抢来几张塑料凳子坐下。大排档的凌晨比白天的马路还要热闹,烧烤的烟火直冲二楼的住宅,光着膀子的人们满头大汗,啤酒的白沫装饰嘴角的胡茬,我们嘈杂吵闹,不时炸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大笑,也像烟火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凌晨来烧烤摊。

      程祎率先脱了上衣,露出微凸的肚子,拿着菜单不住地扇风。徐历年点完菜,又要了一打啤酒和一盘花毛,交代完服务员,瞅我一眼,自作主张又加了瓶花生露。

      我不服气地说我能喝酒,程祎逗我:“能喝多少啊?”

      我实话实说:“不知道,反正没醉过。”

      反正我也没喝过几次。

      他们爆发出“吁”声,涂渠说:“诶呀,这话可大啊。”

      那边徐历年阻止罗鸣偷吃花生米,沈珏抿着嘴给大家倒啤酒,独独略过了我。我干脆自己起了一瓶,一口气吹了大半瓶,程祎吹着口哨起哄鼓掌,罗鸣也笑呵呵的,涂渠立马给我杯子满上啤酒,我朝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徐历年问程祎从哪儿找来的我,程祎说路边儿捡的,无家可归。我说我是离家出走——无家可归是被动流浪,离家出走是一种反叛,多酷!

      徐历年看着我,捏我面皮儿,怅然慨叹:“诶呀,年轻就是好,瞅这脸,哪像我们,跟老树皮似的。”

      程祎说:“别带我,老子嫩得很。”

      我被捏得不高兴,又打不掉他的手,就扯徐历年的长头发,问他:“你留这么长头发干啥?”

      徐历年松开我,爱抚长发,跟摸女人的腿似的:“这是我对青春的态度。”又说,“也就是我头发多,过两年要跟罗鸣似的可咋整。”

      罗鸣说:“接着留,我就后悔咋没留长头发呢,以后你要像我这么穷,还能卖新鲜长头发。”

      程祎说:“要像你一样秃,还能做个原汁原味的假发。”

      徐历年哈哈笑,一撩头发:“我做个中指形儿的,天天套脑袋上。”手又去撩罗鸣的头发,“你要不,你要我现在就剪,你先戴几年。”

      罗鸣笑骂了一句:“你对青春的态度可真不值钱。”

      徐历年说:“啥钱不钱的,都是玩玩。”

      我没觉得罗鸣秃,就替他和我自己报仇,挤兑徐历年:“你他妈早就过了青春期了。”

      徐历年继续捏我面皮儿,我继续张牙舞爪。

      等吃得七七八八,罗鸣抽着烟,单独跟我聊,让我吃完赶紧回家,别让父母着急。那个时候罗鸣将近三十,是咱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面对我,他可以理解父母的心情。但我让他也应该理解下我。他就不再多说啥了。

      我们边吃边聊,听他们总结今晚的演出,笑得热火朝天。他们挺开心,我也挺开心,我以为我找到了归属。天气太热,他们接二连三地脱了上衣,我也有样学样。他们调侃起我的身材,张罗让我多吃一点,涂渠说我这个年纪的学生,不是抽条,就是膨胀,我还算好的,要说还是小孩儿好,怎么吃怎么玩都嫩。我当时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儿,徐历年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沈珏皱了皱眉头,但没说话;程祎推了把涂渠的脑袋,说:“你他妈没发育啊,”又跟我说,“这傻逼变态,喜欢没胸的,”又对涂渠说,“妈的,老子必须得给你扳扳你这臭毛病,过两天带你去嫖去!长腿大胸大波浪,红唇高跟儿黑丝袜,哪儿他妈不好了?”

      我也嘿嘿笑了,程祎问我:“你也想尝尝?”

      我下意识要拒绝,转念一想都这地步了,去他妈的教条,就说:“你请客啊。”

      哄堂大笑,于是话题又转移到了女人身上。

      吃完烧烤,各回各家,程祎想溜,我一把抓住他。他让我赶紧回家,又不是无家可归;我说我就是无家可归,指责他不能过河拆桥用完就撇,他说这顿饭平均下来一人三十四块八,他出了我那份儿,比说好的二十还多了十四块八,算赏我的,所以用不着留宿我了。

      其他人笑呵呵地看着我们,我垮着脸松开他,闷声不吭转身就走。程祎在我背后说:“对,赶紧回家啊,早睡早起身体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头也不回地比出个中指:“我对你很失望。”

      这时涂渠出声:“要不去我家?”

      我猛地回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祎就踹了涂渠一脚:“滚你妈逼!”

      沈珏说:“太晚了,程祎,我也在你家住一宿。”然后招呼我,“走吧小野。”

      程祎无可奈何,我欢天喜地。沈珏把他那堆设备寄存在了酒吧,明天找车来拉;程祎背着他那把破贝斯,骑着小破自行车晃晃悠悠地爬坡,我坐在他后座上嘶吼着“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程祎跟着和声“有没有希望!有没有希望!”,还撺掇沈珏和我们一起唱,也不管扰不扰民。沈珏跟在我们旁边走,最后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俩傻逼!”

      我仰头看着围着路灯的扑了蛾子,低头看着变长变短再变长的三条影子,想:如果这就是傻逼的生活,那傻逼得多爽?

      在一个岔路口,沈珏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分开了,他说他忘了明天有事儿,还得回家。程祎好像早就料到似的,随意地挥了下手,脚蹬子停都没停。没十分钟,我们停在一座低矮的筒子楼前,程祎锁好车,带我上了二楼。

      楼道里一股烂白菜味儿,声控灯油腻发污,一进他屋,好家伙没把我熏出去。到处是空的方便面袋子,不知多久没清理过的垃圾桶,水池里堆着出土文物似的脏碗筷。

      我由衷地说:“我不睡地上。”我怕有蟑螂半夜钻我耳朵里。

      程祎脸也没洗牙也没刷,一头栽床上,没一分钟就鼾声大作。我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半臭的吵的,一半兴奋,后半夜浅浅地眯了一会儿,醒来天已经亮了,我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刚六点多,平常这时候我已经出家门奔学校了,但今天我完全可以无视一贯的生物钟。

      这样一想,精神大作。我跳下沙发,实在受不了脏乱的环境,就动手清扫起来。九点多,屋子里焕然一新,明亮了不只一星半点儿。我在冰箱后面捡到十块钱,想了想,从程祎昨晚穿的的裤兜里掏出家钥匙,下楼倒几趟垃圾,顺便买了两份早点和一根牙刷,回来把早点放茶几上(他家没餐桌),进厕所刷牙。

      洗漱完出去,就见程祎傻呆呆地站卧室门口,看到我,回过神来,大失所望:“是你啊。”

      “你失忆啦?”

      他“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天上掉老婆了。”

      吃完饭,他撵我去上学。我正在欣赏他的架子,他家的乱主要是因为东西多——一面墙CD,一面墙漫画,一面墙影碟。我首先翻了翻CD,各类中外摇滚专辑;又翻了翻影碟,大都是我没看过的;最后翻了翻漫画,全是繁体字,看着像盗版。我随便拿了一本,漫画标题叫《Banana Fish》,躺沙发上看了起来。

      程祎烦不胜烦,又要撵我,我看了看时间,想着白天爸妈都要上班,我弟上学,这时家里没人,怎么也得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于是起身去门口穿鞋,拿着漫画朝他挥挥,说:“我走了,晚上回来。”

      程祎说:“你他妈可别回来了!”又追出来,“把我漫画还我!!”

      我心情很好地游荡在回家的路上,嘴上哼着歌,手中是漫画。这个时候全国的学生都被关在学校里,只有我像鸟儿一样自由,我看着天,天前所未有的蓝,云前所未有的白,天气前所未有的好,世界不再是个垃圾场。

      我来到家门口,带着即将逃离此处的兴奋,拧开了门。让我意外的是,家里人员齐备,我妈在沙发上抽泣,我弟安慰着她,我的继父正在和穿着警\\察制服、拿着记录本的大叔说话。

      我的出现吸引了全部视线。我妈扑了上来,先给我了一巴掌,很重,扇得我脑袋发懵,可回过神来时,她正紧紧地抱着我。

      我弟在她身后,眼眸深邃——彼时我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他可是个天才——轻声叫我:“哥。”

      那一刻,我忘记了地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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