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雨霁》言兼叁拾叁

5、第 5 章

　　＂朝夜大夫，您帮帮忙吧，屏衣求您了．＂

　　＂我会帮忙的．你放心．＂朝夜点了头，事情这样，也怨她没设想到．本以为只等着王过世便好，却不料辛烛也去了灵堂，往生的药性加着辛烛貌似父亲的样貌，让韩均失了理性．若不是他刹了手，只怕如今是她也救不得辛烛来．剑伤纵胸而过，一只延伸到下腹，但也只是见着狰狞，要不了人的性命，她只是很奇怪，那个时候看着王斩来的剑，辛烛到底与几近疯狂的王说了什么？让他颓然哭泣得如同个孩子．

　　＂娘，辛烛要什么时候才能醒？＂一夜，辛烛却没有醒来的迹象．仿佛陷入了梦境不愿醒来．

　　＂三三，我救得了身子，救不了心．＂看着辛烛苍白若绢的脸，朝夜拉住了谦居冰凉的手，叹气．

　　＂辛烛，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应允了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姐姐．．．．＂辛烛伸手想去拉住钦珂翻飞的衣袂，手指触到之处却幻化为妖冶的红莲．钦珂望着他，盈盈地笑，若童年无忧的时光，但眼前横着一条河，迈不过．

　　＂辛烛，你可知道，你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全部的企盼．＂手中的红莲映着钦珂宛如春桃的脸，娇艳的美．＂所以你要应允我，活下去．＂

　　＂姐姐．．．．．＂

　　再醒来已经是半月以后，辛烛清醒地知道，这一世他已经失去唯一的亲人了，泪水已经哭干，留下的只是心中没了着落的空洞．至此以后，他，茕茕孑立．大葬已经结束，之后是新皇的登基．辛烛一边喝着屏衣煲的暖汤，一边听她形容场面的盛大，没有悲伤和愉快，他只是漠然地听着，然后点头．历史已经翻过这一页了．

　　＂少爷，朝夜大夫说你的身子太弱，要好生地条理．＂

　　＂恩．＂

　　＂少爷，宫里面差人来了，王说待你好了，便让您去见他．＂

　　＂恩．＂

　　＂少爷，我们去骆家老宅看看可好．＂

　　＂恩．＂

　　＂少爷．．．．．＂屏衣知道，辛烛根本没有用心在听，他就如同一具空壳般．

　　＂别担心．＂拍了拍屏衣的肩膀，辛烛扯开了笑容．＂我应允了姐姐要好好活着，所以，不要担心．．．．＂

　　＂王上．＂辛烛行了礼，眼睛没有看软座上的男子，他已经是牙岚至尊的国主，以前的记忆从今都是蒸腾的水泡，该散去了．从今往后他是牙岚的王，而自己则是他的臣．

　　＂骆卿，免礼．你伤愈不久，应该好好在家中修养．＂

　　＂臣惶恐，臣自受伤以来每日在家思考，臣认为臣不能胜任侍郎之职，请王上准许我辞官归田．＂远离这里，远离这的一切，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活着吧．

　　＂骆卿，你如此年轻，怎么能就辞官归田？＂

　　＂下官认为下官如此的身体实不能胜任．．．．．＂辛烛听出了典轩心中的不舍，他们的相识本来就是错误，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难道要重复父亲的旧路，那是不能重复的伤痛，如果一切均是无望的话，纵使会不舍，也该尽早地斩段了这纠缠的命数．
　　＂辛烛，你可是成心气我？＂
　　＂臣不敢．＂
　　＂你太像一只鸟了，总想飞离我的身边，有时侯我会想，我要砍断你欲飞的羽翼，这样你就不能离开．＂
　　＂是吗？王上是这样想的吗？＂辛烛突然笑起来，眼里流转着绝望的光芒，他清楚，典轩的话在告诉他，他不要妄想能逃离上阳，逃开这纠葛的命理．＂那么？王上你想先要哪一只？左还是又？＂我看还是先右吧．＂抽了墙上的剑，辛烛笑得更是开心般，这书房的剑均是开了刃的利器，他自小就听了父亲说过．剑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往又臂上斩去，但是痛没有出现，典轩轻松地便夺了剑，＂你做什么？＂
　　＂臣只是领了王上的意罢了．＂辛烛笑容未褪．这是他最大程度的抗争．不可强留，若是鸟儿，只怕他也是那铁黔山的了空，不被驯服，不能强留．

　　\"屏衣,你今夜就走,出了城往西,去桐城,镜先生会收留你,记着,即使听了上阳传了任何的消息也不要回来.\"递了扎好的包袱给屏衣,辛烛替她抹了泪,\"这里总是是非之地,留了你我只怕没多余的经理照顾你了.\"
　　\"少爷,是不是王上和你说了什么?\"君心难测,屏衣知道辛烛遣了她走,必是不得已的理由,只是她不愿,她从那日头回见到迎风而立的小少爷,就发了誓,此生,留在他的身边.
　　\"不要问.屏衣,你要跟载道一起走,这样至少你能安全地到达目的地.相信他,他或许平时是轻佻了些,但绝对是靠得住的人.\"
　　\"少爷,屏衣不想离开您.\"
　　\"傻姑娘,你难道要跟我一辈子,好好去桐城,待事情告一段落,我便来看你可好?\"屏衣多留一天便多分危险,他不能冒这个险,典轩无非是要困了他,所以首先,不能让他利用身边的人绊了自己的手脚.将屏衣交给载道,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辛烛只希望他们能顺利的到达桐城,那里是在牙岚的地界上,完全不受王权影响的地方.
　　望着屏衣走远的背影,辛烛只觉得疲惫,这一年中的种种足以耗光他的精力和体力,他甚至都无法去猜测明日将又面对的是什么?

　　\"龙神,您说,我.....该如何呢?\"龙神神殿一如既往的静,这里仿若城中的废园,只有沉静的蔓延.
　　\"龙神听得见吗?\"
　　\"谁知道呢?\"随口答了句,辛烛转了脸:\"司徒兄原来也愿意到这里来啊.\"
　　\"不是.\"笑得很开心,司徒炅黄玉色的眸闪烁着蛊惑的光芒.\"求神不如求己,骆兄是想离开上阳是吗?\"
　　\"司徒兄你想说什么?\"回以笑容,辛烛知道这个仅仅见过两面的男人绝不简单.
　　\"以我的看法,骆兄你遣走家人的做法不算很好,这遣了他们出去,只怕,牙岚伟大的皇帝陛下不会让他们走出五十里.骆兄觉得呢?\"
　　\"我知道,但是一同遣了,才能保了该保护的人,豆子多了,才不容易找到你要藏的那一颗,司徒兄觉得呢?\"
　　\"骆兄原来是这般打算啊.\"折扇轻轻地摇了摇,司徒炅笑得更为灿烂,\"你这么说给我听,不怕我去告诉你们伟大的陛下吗?\"
　　\"司徒兄说笑了,以您南盛贵族的身份,只怕王上会舍不得你出来了.\"司徒炅是南盛人,那日赠了伞回去他便知晓了,在交恶的临国首都,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南盛口音,他也算得上是自负.这日见他摇扇的样子,便确定了他必有高贵的身份,那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你知道我是南盛贵族还站在这与我说话,不怕被误会是通敌吗?\"司徒炅只觉得这个看上去文弱的男子着实有趣,这次没了那日的颓丧,竟显出凌厉的气势.
　　\"我这样的处境也不怕死,只不过呢,我猜司徒兄今夜来此,不会仅仅是为了要让我被定一个通敌罪吧.更何况,以您的本事,要杀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用搭上自己吧.\"
　　\"是啊是啊,我也不想搭上自己呢.\"收了折扇,司徒炅像是开玩笑般,\"既然骆兄不愿意呆在上阳,随我去南盛,如何?\"
　　去南盛么....那个与牙岚相邻却完全陌生的国家,辛烛不清楚在那里将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是解脱还是如母亲的预言的祸患.
　　\"骆兄还是尽快决定得好,不然只怕到时候你我都出不了这上阳的城门了.\"当朝官员遣散了家眷,这事,牙岚的王不可能没有一点的反应,只怕时间拖得越久危险也就越多了,司徒炅摸了摸下巴,暗自地思考,这一次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分了.

　　\"王上,你怎么在这里?\"有些惊讶地看着房间里的人,辛烛连忙做了揖.
　　\"我不来,只怕你这里明天就要人去楼空了.\"一把拉住辛烛的手腕,典轩的脸上写满了怒气.\"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臣不是想离开王上....\"吃痛地皱眉,辛烛看向典轩的眸子,那里面有自己的苍白的脸.\"臣只是想离开上阳而已.\"
　　\"辛烛,你为何执意要走?\"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我不能留了.\"他不能留下来,不能陷入与典轩的纠缠,即使死也不可以陷进去.
　　\"我若不让你走呢?\"
　　\"王上不让臣走,臣自然会留下.\"垂了眼睑,辛烛便不去看典轩的脸.
　　\"好,从今日起,你不准离开骆府一步.\"

　　\"爷,您就吃些东西吧,这已经三天了,您一点都不吃,身子怎么受得住?\"
　　\"屏衣,我不饿....\"话出了口辛烛才想起那个一直伴着自己的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新来的小丫头有张稚气的脸,他没有问过她叫作什么,问与不问又有什么不同?
　　\"姐姐,只怕你在世也想不到我这般的处境吧.\"靠在塌上,辛烛眯起了眼睛,他的身子不好,他很清楚,仅仅是三日不吃东西,他的意识就不怎么清醒了.

　　\"你想死吗?\"睡梦里被人摇醒,辛烛只觉得头疼,待看清了来人,他才笑了起来:\"王上,你来看我了?\"
　　\"辛烛...\"自从在上阳重逢之后,典轩再没有见过辛烛有这样的笑脸,笑的风清云淡的样子.
　　\"辛烛你....\"
　　\"王上,臣还清醒得很.\"
　　\"清醒什么?谁让你绝食的?\"
　　\"典轩...\"唤了当今王上的名讳,辛烛将头靠在他的手上.\"典轩,凤鹤山的月见草只怕是开了,我真想见见,我听说说,那里的月见草就像是妖精一样的美丽....我真想看看啊....\"
　　\"我带你去,只要你想,我带你去.\"这是辛烛陷入梦境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王要秋狝,这在牙岚是两百多年一来的头一次,地点定在了离王都上阳不远的凤鹤山.凤鹤山在梓水之畔,地势险峻,多野兽,是从望帝开始便被皇家使用的猎场,但由于牙岚国力日益强盛,尚武之风渐弱,这里两白年来都没有再迎接过牙岚的国主.
　　\"辛烛,你多穿些衣服.\"
　　\"不要紧.\"盯着马车窗外的景色出神,辛烛只低声地回了一句.凤鹤山...他终于来了.
　　\"晚上要去看月见草吗?\"自那日答应了辛烛带他来这里,他道也是温顺了很多,也乐意吃东西,精神也好了些.
　　\"恩,好.\"辛烛转了头看他,只是,那眼里的神色,典轩没有看透.
　　夜里,凉风拂过,辛烛站在望月台山凝视着脚下奔流而过的梓水,这水是牙岚的命脉,是牙岚的发源.几千年,一直这样流淌着,没有疲乏的时候.
　　\"辛烛.\"
　　\"恩?\"看着身外五步左右的典轩,辛烛笑了,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月见草.\"果然漂亮不是吗?\"
　　\"是,如你说的,美得如同妖精.\"
　　\"王上,了空这种鸟儿,你可知道?\"
　　\"不知,那是什么?\"
　　\"＜异怪志＞志上说：若鹰，色青，鸣声如婴孩，无法驯服．\"风扬起辛烛的发，月下，他的脸竟泛出珠色的光泽．\"王上可知为什么没人驯服得了它？\"
　　\"为何？\"
　　\"因为那鸟儿生性倔强，宁死不会放弃自由．\"
　　然后典轩便看见辛烛没有征兆地从崖上坠下．被风吹得咧咧作响的青衫，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鸟儿，不被驯服的了空鸟．

　　牙岚王的秋狝结束得异常的仓促，一行人班师回朝，但是百姓们还是听着了传言，户部侍郎骆辛烛坠崖生亡．．

　　\"你这玩的也太过于惊险了．\"船上，司徒炅看着倚窗远眺的辛烛．\"你要是哪天要离开南盛，只管说就好，我可禁不住这样的惊吓．\"
　　辛烛只是笑笑，没有答话，梓水奔流，没有一刻停歇，但它终归入海，自己这次，却是连家也弃了，何为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