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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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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手。”一个清冽而略带冰冷的声音道。
“师姐,要多大的啊。”丛原开始脑子不灵光了,挠了挠后脑勺。
阮烟罗一抿嘴,不耐烦道:“没看这机身大小,四号的。”
“哎,好嘞。四号的……”丛原一边找着工具架上形形色色大小各一的扳手,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阮烟罗一头奶茶色的长发如锦,垂落到膝盖。额前左右各插着一只宝蓝色的发夹,发夹尾紧贴着额头,像点在眉上的青花骨朵,若隐若现地在发丝间芬芳。
丛原递过扳手,阮烟罗接过。清晨的日光下,那双柔夷如白玉一般,指尖淡淡的泛红似朱砂晕开。
“师姐,你手,嘿嘿,真好看。”丛原一张大脸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看着阮烟罗。
阮师姐是天工阁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但他就喜欢这样的姑娘,高贵冷艳,出尘不染,如同雪山顶上的雪莲花。
“容颜更好看……”丛原看着阮烟罗,有些出神。一手不由得手肘支上工作台,托着腮,一手还作递扳手的姿势,顿在那里。
阮烟罗不应一声,也没有正眼瞧他,连瞥一眼都没有,只专心做着手上的活。
只要完成这最后几步,这木牛流马就可以被还原了。如果一切顺利,操作正确,零件的组装设计完美搭配,孔明的流马傀儡就算是被自己做出来了。自己将是天工阁创立以来,最年轻的还原出木牛流马的女弟子。若是再早三年入师门,还会比那人称偃痴的檀无心要更早完成木牛流马。也罢,他原是公输家长大的孩子,从小接触机械偃偶,自己十二岁才入了师门自然是比不了了。若是哥哥还在……定是比檀无心厉害……她垂下双眸,眼中的光彩瞬时黯淡下来……回过神,她长出一口气,又继续工作。
她一边抿紧双唇,蹙着娥眉,用力地拧着扳手。额上薄汗微湿,旁边丛原痴痴地盯着她的玉容,看阳光下泛着光的汗珠,殷勤地欲伸出手,用自己袖口帮阮烟罗擦汗。
阮烟罗只是巧妙地在他把胳膊伸过来时,低头凑近了木偶的部件交合处,假装仔细端看。丛原满脸尴尬地笑了笑,但只尴尬了那么一瞬间:“师姐这处的纹饰真好看哈哈哈哈……”他假装指着机甲的一处云纹。
他这个人,脸皮厚的很。阮烟罗想着。她伸出手,上下摆了摆手指道:“擦手。”
“哎!”然后丛原便找了又递上来专门用来擦手的粗布帕子。
“丛哥哥!”一声甜美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是小姑奶奶又来了……冯媛媛这丫头是省成立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钱多的能建四五个天工阁。偏偏她看上了玩世不恭的那位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丛原哥哥,硬是吵着闹着要跟着他一起进天工阁。正好西域的商队途经带了件稀罕的物件——西洋钟表。冯老爷二话不说便掷重金收入囊中,送给了天工阁司偃长老。司偃长老大高兴,便叫人行了个方便,把冯媛媛收入了天工阁。
她可真是粘人,丛原想着,下意识的站起来:“媛媛你……有什么事。”
少年俊朗的双眸含着无奈,家父是冯老爷手下的账房,怎么也不能得罪眼前的大小姐。
“当当当当!”冯媛媛撩开手上提着的篮子上的布帘,顿时工作室里香气弥漫开来。那香味真的是,油酥酥肉味浓浓的,直叫人流口水。
阮烟罗放下了手里的活,冷冰冰地盯着冯媛媛。从原一看,便知烟罗这是恼了。
“啊……媛媛啊,这里是阮师姐的工作室,我们不好在这里吃。万一这部件零件上沾了酱汁盐巴,可就要生锈了。”丛原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冯媛媛出了大门,顺手带上了门。
“哎哎哎!丛哥哥!”冯媛媛大喊着,气鼓鼓地撅起嘴,“又是阮烟罗!”
“我等会儿去通天亭找你!在那里等我吧。”丛原又打开一小道门缝,探出头来哄了哄冯媛媛。
“哼!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冯媛媛说,丛原闭眼挑眉,透着不耐烦地点点头。
回过头来,又嘻嘻哈哈起来。
“师姐……别生气……你继续忙。”
阮烟罗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买一送一的麻烦精。丛原却以为她是心生妒意,还暗自欢喜起来。
“你不如现在就去找你的小师妹。”阮烟罗语气平淡道,心里确实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但不是吃醋,而是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
丛原更肯定她是吃醋了,便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笑了笑,道:“为何?帮师姐忙可是我更愿意做的事。”丛原的笑很快就被阮烟罗的招牌凝视打断。
阮烟罗昂起头:“不必了,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
夜半时分,阮烟罗又做起了那个熟悉的噩梦……
“哥哥!”她惊得一声大叫,坐起身来。她大汗淋漓,面庞和玉颈上粘着几柳发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已经湿透的领口袖口。她于是下了床,替自己倒了杯茶压惊。
又是这个梦……
三年前,为了救自己,哥哥被水鬼缠住,拖到了池底。一众人只救下了自己一个,等到再回身去救哥哥时,哥哥的身影早已被粼粼水波覆没。
三年前的三年前,父亲去了,母亲在一年后也忧郁成疾病逝。她遂寄了家书给哥哥,遣散了几个家仆,带着哥哥送的竹力士,一人跋山涉水,从金陵走去了百慕林谷。一路的困苦凶险难以言说,好在有竹力士防身……
回想至此,一个人影突然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阮烟罗本能地聚起内力,召唤窗沿下案几上的竹力士。
“是谁?!”竹力士已然被内力催动,阮烟罗神色紧绷,按下机关,竹力士因为年久,咔咔作响着然后展开成一尊庞然机甲。是谁能闯进天工阁的十方洞天?
“师姐师姐师姐!别别别……别动手……是我……”
声音再熟悉不过,阮烟罗收了手,竹力士又乖乖的缩成一个小木娃娃。
“你来做什么?”
丛原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珠子,道:“来的时候,我见房里没点灯,还在门口等师姐,没想到师姐已经在屋里睡下了。我以为没等到,就一直等。可能时间太长了就靠在门框上睡着了。这不是听见师姐的叫声,怕出事了……就……进来看看你。”
阮烟罗的神色缓和下来,镇静道:“我没事,你走吧。”
丛原以为他还在为今早的事生自己的气,便着急地说:“师姐,我就是为今早的事来跟你解释的。”
阮烟罗又坐下饮了口凉茶,疑惑地看着他:“今早?什么事?”
丛原也一甩袍裙,坐在了她对面,认真地端详了阮烟罗的表情。阮烟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皱起眉头。
丛原纳闷,看她真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试探道:“就是冯师妹的事……”他看到阮烟罗脸上又添了一丝不解,便摆摆手道:“嗐,无妨无妨……倒是……师姐,方才何事?如此不安?”
阮烟□□脆点起了灯油:“没事。就是……看见了老鼠。”
丛原虽然平时没个正经样子,但是也不傻,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但见阮烟罗不想多说,他便没再追问,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碎步包,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些碎花骨朵,盈盈暗香幽幽染上二人鼻尖。他爽朗一笑道:“这是灵香草,可以安神。素闻你经常睡不好,把这个做成荷包放在枕头旁。我今天在通天亭往南那边的远处,发现了这一片花丛。”
紫色的一颗颗小花朵在窗外透进来的皎白月光下,像极了小时候,爹爹送给阿娘的紫翡翠坠子的颜色。
丛原捧着布上小花,在阮烟罗鼻子下面晃了一下。阮烟罗漠然地盯着他,未露声色,但是心里却生出一些感激:“知道了,谢谢。我要休息了,师弟请回吧,明日还有事要做。”
丛原走后,阮烟罗把他留下的布包包好,系好小结,放到枕头边上。她复又躺在床上,还是辗转难眠。她想起那水鬼狰狞的笑,冰冷的湖水像棱镜一样折射的一道道阳光照在它凹凸不平的脸上。它驱使水草缠住了哥哥的脚踝,她拼了命地想回去救哥哥,但是双手双腿都不听使唤,就这样被众师兄拉了上来,救回了天工阁。
”若是当年没有给哥哥寄家书就好了,哥哥也不会带着三两师弟一起来半路同我汇合。若死在盐泊湖的,是我就好了……”三年了,阮烟罗还是忘不了最后一个至亲离开她的样子。看到她得救,哥哥最后是笑着合上眼的。
说着,阮烟罗眼泪如断线的水晶珠子,一颗一颗滚落。热泪却融化不了寒冷的心。她见了父亲的死,对世上的昏官痛恨至极。又见了哥哥成了盐泊湖水鬼的替死鬼,心里更是憎恶妖邪。
哥哥的肉身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灵魂被困在盐泊湖。孤零零的魂魄,只带着怨念和执着,早已忘了她,徘徊在人冥两界之间,入不了六道轮回。她又能如何?若是能换回哥哥的性命,让哥哥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最后,还是寻常的生老病死带走了他,最终也能是寿终正寝。爹爹、哥哥这么好的人,为何落得如此,一个冤死狱中,一个化作怨鬼。
她习惯了不去大声哭出来,只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被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