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终散》曈穆

82、一九三七（六）

　　在夜空之下华京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沉寂。周围的房屋树木都好似陷入永恒的沉眠，一片死寂。

　　曾几何时，此地也不比古沪的夜晚差，曾几何时这里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然而残酷的战争摧毁了一切，如今的华京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鸟，虽然重新粘上了羽毛，却再也无法展翅翱翔。

　　“哒哒哒”排气的声音打破寂静，一辆黑车突然出现在道路的彼端。车里的人皆沉默着，只有引擎声在有规律地奏响。

　　车内，Momo坐在后面，她的旁边是依旧举着两把枪的娄瑨，前面开车的则是Kiki。

　　娄瑨只是偶尔指示Kiki前行或转弯，其他的话一概不说，既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专注地盯着她们和前进的方向，以至于她们没有一丁点逃脱或反击的机会。

　　渐渐的，本来打算见机行事的二人在毫不松懈的“铜墙铁壁”之下息了反抗的念头，转而思考些其他的事。

　　就比如Momo，她趁着这段时间捋了捋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备不时之需。

　　首先，她作为代号为“兔子”的间谍来到沦陷区华京，任务是将代号为“1937”的文件交给“表姑”，这是可以确定的信息。

　　表姑会将文件再转交给“狐狸”，并且表姑十有八九不知道狐狸的真实身份，否则表姑叛变，狐狸应该早就被抓了。但问题是，这份文件真的是要交给狐狸吗？这是不确定的。

　　其次，由于表姑的叛变，青党在华京的地下情报网被破坏，但真的就被破坏了吗？这个情报是从章立白和苗珠的口中得知，真实与否是个迷。

　　章立白已经可以确定是伪装成我方的人，为了骗取1937的情报，且已经身亡，所以他的话应该大多数不可信。

　　可苗珠又是什么身份？从她的表现来看确实像是英勇就义的地下党同志，但是狐狸对她的态度又很微妙，甚至还欺骗了她……

　　假如说狐狸在华京地下情报组织的级别比较高，那么她是否清楚大多数华京间谍的身份呢？如果清楚，那么苗珠很可能和章立白一样。而如果不清楚，要确定苗珠的身份只要看她有没有身亡就能基本明了。

　　至于地下情报网到底有没有被破坏，Momo是倾向于没有，毕竟狐狸没有亲口告诉她这个情报，也一点也没有着急或悲伤的意思。

　　再其次，今晚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是不是有人预谋好的？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相信Kiki是狐狸的阴谋，那么可能真的就完了。而如果不是，又有哪些是预谋，都有谁的预谋呢？

　　认真思考一番，她现在能确定的只有章立白的预谋。他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救出”她以后直接前往秘警局或利用“同志身份”来骗取情报，二就是在中途布置接应人马，如果出现突发状况，就直接强行带她去秘警局。

　　可惜情况突变，章立白的第二个方案因为军情一处在秘警局安插的特务而失败，Kiki当时所说的“蜜蜂”应该就是让他们的人行动的暗号。

　　然而这些人也背叛了Kiki，又或许是Kiki已经暴露了身份？从娄瑨会那么巧合出现在那片树林中来看，Kiki的身份或许真的早已暴露……

　　思及此，Momo突然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每一次Kiki审讯自己的时候都不是一个人，她总是会带一些“手下”。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确保安全，现在想来十有八|九这些人是娄瑨派来监视Kiki的，如此他很可能早就怀疑Kiki。

　　最后，娄瑨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不直接带她们回牧场，而是去他家里，难道牧场和他本身也有利益冲突？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车子渐渐停下，娄瑨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下车吧两位。提醒你们一下，如果你们不想被暗处的枪打死的话就别耍花招，另外如果你们还想拿回文件的话，最好是配合我。”

　　言罢，他直接打开车门下车，连枪都收了起来，似乎真的有恃无恐。Momo和Kiki对视一眼，二人皆谨慎的没有轻举妄动。

　　跟着娄瑨走进没什么特色的小洋楼，却是一进去就被这颇具“古风”的装潢吸引了，古朴又不失雅致的大厅，木质的地板，还有一些品位不错的字画古董，倒还真是符合这个人的外在形象。

　　匆匆一瞥，一楼的房间不少，且还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在曾被炮火摧残过的华京能有这样的房子，可见娄瑨的财富状况着实不错。

　　“随便坐，我去给两位倒杯茶。”在不拿枪对着人的情况下，娄瑨还是很和气的，并且他还真的是请她们“喝茶”。

　　Momo和Kiki选了视野比较广的沙发坐下，随即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已经知道了你我的身份，必须要尽快……”Kiki瞥了眼娄瑨消失的方向，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闻言，Momo蹙眉，微微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暴露倒是无所谓，可娄瑨不一定就将你的身份透露给别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让别人知道他和咱们在一起，如果咱们杀了他，你的身份毫无疑问会暴露。”

　　“……你说的对，既然进退两难，要不要赌一赌他没留这后手？”Kiki随意地提了句。

　　“不，绝对不能赌。咱们最好是能策反他，而且也要拿回文件。”

　　“策反？”Kiki冷笑，“你不知道娄瑨是梁嵘之的义子吗？策反他可就和策反梁嵘之一样可笑。”

　　Momo还真不知道这个情报，不过娄瑨既然将她们带回了家就应该有策反的可能。

　　“两手准备吧，先策反，实在不行再……”也没时间和她争论，Momo主动让步。

　　Kiki看向她，狐狸眼中乌云密布，凝视几秒，她叹了口气点头，又转而望向娄瑨会出现的方向，见还没他的身影，于是赶紧问道：“1937的文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或许显影剂有用？”Momo苦笑。

　　“没用，早就试过了。算了，先不管那么多，将那本书拿回直接交给上级。”Kiki抓了抓头发，有点烦躁。

　　“上级？”Momo眨眼，心中的一个猜测算是被这二字证实。

　　“嗯，我也只不过是众多下线之一，由华京情报站站长……”话未说完，Kiki的眼睛突然瞪大，直勾勾地盯着Momo的身后。

　　Momo心里一惊，僵硬地扭头一看，娄瑨正笑眯眯地站在她们的身后……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疑问浮现脑海，视线紧随着他而移动。

　　娄瑨将茶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在她们的对面，任由她们的视线凝在自己的身上，他依旧从容不迫。

　　“虽然我对你们口中的华京情报站站长很感兴趣，但果然我还是想先听一听你们要怎么策反我。”娄瑨双手交叉置于腿上，灯光打在他的眼镜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从他勾着的嘴角勉强解读他的心理。

　　然而就像迷雾一样。

　　狐狸眯了眯眼睛，说：“你在这个傀儡政府能得到的，华青国民政府同样能给你。”

　　“哦~然后等没了利用价值秘密处决吗？”娄瑨的笑意更浓。

　　“……”Kiki无话可说。

　　“当然不会，如果你担心的是性命问题，我们可以保证你不会有事。如果你帮不上忙了，我们会安排你去安全的大后方。”Momo接道，当然她说得都是空话。

　　“Momo小姐认为说空话就能策反别人了吗？”娄瑨笑着反问。

　　她当然也知道不能，于是继续说：“我可以给你求来‘免罪金牌’，你可以看到那个再答应。还有，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和人早晚会被赶出华国，到时候你们华奸的下场可想而知，现在你归顺我们或许就是唯一的生存机会。”

　　“呵，又是预言吗，Momo小姐？”

　　闻言，Momo笑了笑，笃定地说：“是，就是预言。”

　　“可惜我并不信这些，免罪金牌也不可信，换个理由吧。”娄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Momo蹙起眉头，质问：“你不觉得你做这种叛国通敌的事情很可耻吗？你对得起你的同胞，你的家人吗？”

　　听了这话，娄瑨“呵呵”笑了两声，答：“Momo小姐，你知道吗，即使你为了所谓的同胞成为影子，在黑暗中挣扎、奋斗，等迎来光明的那一刻，他们还是会用愚蠢和无意义的怒火将你送上断头台的……”

　　“……”Momo的瞳孔收缩一下，她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很清楚娄瑨的话是对的。

　　即便胜利了，为了不让这份胜利付诸东流，只能选择牺牲那些无名的间谍，也只有这样民众的怒火才不会烧到新政府的身上。那些间谍大多数都只能在很多年后才被平反，而他们基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明白了吧，一旦你印上‘华奸’这两个字，这辈子都是洗不掉的。”娄瑨的笑容中似乎含着几分惆怅，他将残忍的话用一种温和的语气缓缓道出，让Momo有些动摇。

　　然而……

　　“那又怎么样。我们所追求的可不是功名利禄，更不是自己能够在这场灾难中活命，我们只是想保卫自己的国家，只是不想让同胞后代活在屈辱之中而已。”

　　Kiki盯着娄瑨，平静而坚定地反驳，那话语中蕴含着深刻的了然与觉悟。

　　“至于我们，呵，我们本就是在罪恶中前行，为了任务杀死了多少同胞？最后迎来惩罚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

　　静默，一瞬间的安静，让这些话刻在心底。

　　——是啊，她……我们只是在守护想守护的人和物罢了，至于自己，就算被愚弄，就算丢了性命又有什么关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Momo露出微笑，望着娄瑨的目光中充满着坚定，这就是她们的答案。

　　“呵，呵呵呵……”娄瑨低着头笑出了声，一边笑他还一边鼓掌？

　　见此，对面两人既困惑又紧张。

　　等笑够了，娄瑨摘下眼镜，又从口袋中拿出梳子，将挡住眼睛的头发梳到两侧，这还没完，这家伙下一秒竟然撕下一张人皮？！

　　Momo吓了一跳，慌张地看向Kiki。

　　Kiki倒是依旧沉着，见Momo“板着脸”看过来，她轻笑一下，拍了怕兔子头，示意她别担心。并且她还悠哉地拿出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

　　“……”Momo见状，很想吐槽一句“你是在装酷吗？”

　　事实上，Kiki是忘了带火，且一放松烟瘾就犯了，所以叼着烟聊以慰藉。

　　而这时，娄瑨也已经完全揭下人皮，露出真实样貌。那是一张颇为隽逸冷俊的脸，还有几分张狂。

　　揭下人皮的娄瑨也一改儒雅的举止，翘起了二郎腿，还点燃一支香烟，又将火柴扔给Kiki。

　　“谢谢。”Kiki接过，也点燃香烟。

　　于是很快，这里就烟雾缭绕的，令Momo无语的同时颇想将这两个家伙扔出去，可惜她谁都打不过……

　　“我能抽支烟吗？”娄瑨一边抽着烟一边说。

　　Momo的眼角抽了抽，压住想吐槽的欲望。

　　“什么烟？”Kiki居然理所当然地接了句。

　　娄瑨轻笑，答：“南风。”

　　Kiki也回以一笑，说：“娄副部，你可真是骗我骗了好久啊……”

　　——他们在说什么？

　　Momo一脸莫名。

　　【在对暗号啊，你不会还没发现娄瑨是你们的人吧？】

　　“……”

　　“嗯哼~你也不差啊。”

　　商业互夸一番后，娄瑨严肃起来，将烟掐了，沉声道：“重新介绍一下，我是现华京情报站站长，代号武拙。也是你们的考核官，‘娄瑨’。”

　　“考核……”Momo小声念叨这两个字。

　　“没错，考核。”

　　“1937的文件不会是……”狐狸果然不愧是真间谍，立马反应过来。

　　武拙笑：“1937计划的别名为‘黄泉计划’，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考验，也很遗憾你们将要完全变成‘影子’。”

　　“这个倒是没关系，长官，我想问一下‘我们’是什么意思？”Kiki蹙眉。

　　“字面意思，你们将成为生死搭档，‘共赴黄泉’。”他的目光瞥向Momo，意思明了。

　　“……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狐狸看了兔子一眼，扶额，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嫌弃。

　　见状，Momo很生气，心道：我有这么差吗？

　　【呵呵……】缸中之脑回以嘲讽。

　　“总之换人是不可能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兔子小姐很沉稳也很厉害，不管是外语、电报还是医疗、开锁，亦或是狙击爆破，她都很优秀，当然伪装技术也不差。至于这次嘛……她可能只是不在状态。”武拙笑道。

　　“……”Momo无话可说，看来她这次扮演“兔子”是真的很不成功。

　　“哦，这样啊，请多指教，搭档。”狐狸闻言虽然有些不信，但也还是向兔子伸出了手。

　　兔子虽然知道自己当间谍当得不成功，但见Kiki这么嫌弃她就很来气，不过还是微笑着和她握了手，用力地握了手。

　　Kiki微微一笑，同样使了力气，两人相握的手青筋暴起……

　　“咳咳。”武拙清了下嗓子，两人这才松手各据沙发一侧坐着，谁也不看谁。

　　“你们两个，在前辈兼长官面前注意点，有什么问题你们之后再慢慢磨合。”说着，武拙拿出那本有空白页的书，又打开钢笔，沾了隐写墨水，写了一串数字——11110010001111。（1937二进制后末尾加上7的二进制）

　　然后他将写着数字的纸撕下，折叠好又开启手表上的机关，将纸放好，随后将手表给了Momo，并说：“这个你拿回延庭交给老师。”

　　Momo接过，他又递来一本提前准备好的，和她携带的书一模一样的书，里面在相同的位置有着相同的空白页。

　　“这个，明天应付和人。”

　　“和人？”Momo再度接过，有些困惑。

　　“苗珠吗？”这时，Kiki出声。

　　武拙点头，说：“对，她真名川岛美子，是樱机关的一名特务。明天我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完成了所有任务的Momo没有预兆地被传送回虚无时空……

　　【滴滴——，准备立刻前往中继时空。】

　　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响起，Momo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就乍响脑急促的声音。

　　【Mo……滋滋……】

　　随后，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Momo重新睁开眼睛之时，她已经坐在了咖啡厅里，而她的对面就是Kiki。不，她是……

　　眯起眼睛，Momo直觉上感觉这个笑呵呵的人并不是Kiki。

　　“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Ava，或者贝恩塔，又或者随便一个称呼，怎样都好。”

　　眼前的人明明是那样的熟悉，却让Momo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Ava笑了笑，反问。

　　闻言，Momo眉头一皱，总觉得这句话在哪里听过？

　　“你是什么意思？”

　　见状，Ava挑了下眉，眸光突然有些暗淡。

　　“看来你没有取得所有的‘钥匙’呢，那就没办法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同时Momo的耳边又响起熟悉的电子音。

　　【滴——，准备传送。10……9……8……】

　　“等……”强行传送，让Momo感到焦急，虽然她也不知道留下来能做什么。

　　【6……5……】

　　“嗯……要小心你的身边哦，Momo。碍于规则，我只能说这么多。”Ava向她挥了挥手，满脸的无可奈何。

　　而Momo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不要伤害Kiki！”

　　伴随着无情的一声【0】，她前往了下一个世界。

　　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拿着一本黑色书籍的“死神小姐”，她凭空出现在Ava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