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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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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虞咏怀就醒来了。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往仁寿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熙宁帝有早朝,往日都是下朝后才会过来。因此早膳上,只有虞咏怀跟太皇太后说闲话。
“心肝儿,这出去一趟,怎么瘦了这么多 ?”太皇太后见到虞咏怀,第一句话便是这样,“哀家就不该叫你一个人出去。”
虞咏怀却不觉得又什么,夏日里瘦一些,正好穿新制的衣裙嘛。她凑过去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先关心了一番太皇太后这几月的起居日常,又挑了些有趣的事讲,末了才道:“嘉和表姐的婚期也要到了,孙女挑了些小玩意,请您掌掌眼,到时候宫里派人添妆的时候,可千万叫孙女一声啊。”
宁王虽不是太皇太后所出,幼年时却是太皇太后抚养长大的,与太皇太后也是感情颇深,加之为人本分谨慎,先帝时信任有加,如今也很得熙宁帝敬重。
嘉和郡主是宁王的嫡长女,自然身份贵重,她又生得秀美,性格也是温柔大方。她的婚事,不光宁王夫妇看中,太皇太后也颇为上心。如今说起这个,太皇太后便觉得高兴。
“哀家早给她准备好了东西,正说哪日叫人送去呢。你既然要去,那便跟着去吧。”说罢又查看了一番虞咏怀昨夜里挑出来的东西,太皇太后见大小匣子里都是些精巧又喜庆的物件,便点点头表示都可以。
末了又嘱咐道:“嘉和的好日子近了,你去了也不要闹腾她。早些回来,你兄弟姊妹们若是有谁要叫你再出去玩的,也不许乱跑。如今天也热,你又消瘦了这么多,好好在宫里养这才是。”
虞咏怀好好应了,又说去给几位太妃们请安,便告退了。
如今宫里的几位太妃都是先帝留下的老人了,无儿无女的,几个人住在一处,平日里除了去太皇太后那里,也少见她们在宫内走动。
当年她们也是照看过虞咏怀的,有时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便是几位太妃在帮忙带孩子。她们自己膝下荒凉,又不好随意往太子那凑,好容易宫里有了个小姑娘,她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上心。
虞咏怀上门也不空手,宫内的东西那都是看腻了的,她就趁着在宫外的机会,叫人采买了些宫外的东西,虽比不过宫内的精致,胜在新鲜嘛。陈太妃喜欢的各色花茶,路太妃喜欢的话本子,张太妃喜欢的小盆景······谁都没拉下。
跟几位太妃们消磨了半日时光,虞咏怀才回到风荷馆。
看了会儿书弹了会筝,虞咏怀还是觉得无聊得。她便跟红香翠谷抱怨:“这夏日漫长,真不知如何打发得了。”
红香翠谷就笑:“忙起来的时候,您倒是精神十足,只恨一日不能多几个时辰,如今闲着,又觉得无趣。难不成日日忙的晕头转向才好?哪有这般不知道享福的人?”
虞咏怀觉得她们说得有理,总不能真把自己活成个劳碌命。
只是才想着要培养点什么高雅又能打发时间的爱好呢,虞咏怀又转头看到了一踏账册。
虽不知为何祖母突然叫自己清点宫务,但闲着也是闲着嘛。虞咏怀暂时将培养闲情逸致的事放到一边,直接派人去尚食局传话。
“姑姑,长公主现在便传咱们去呢!”一个小宫女听闻传令后,面色焦急地看向屋内的李尚食。
一位女官自暗处走出,她看上去有了年纪,不见青春年华,但一脸肃容,也叫人不敢轻视。
“慌什么!这便走吧。”李尚食理理衣裙,又抬手抚了抚发间发钗,不管身边人是何神态,面无表情地朝风荷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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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御下有失,致使尚食局恶奴犯上,实在有负陛下皇恩,有负太皇太后与长公主信任。特此前来请罪。”李尚食一来就跪在虞咏怀面前,开口便是请罪。
这是宫里的老人了,先帝时便登上尚食之位,下辖四司,诺大的皇宫里,上到各宫主子,下到各处宫女内监,所有人的膳食酒水汤药甚至柴炭,都是她在掌管。这么多年来也算尽心尽力,对她,虞咏怀也是信得过的。
只是没想到啊,一来就抛下这么个惊雷。
虞咏怀一开始不理解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如今一看,宫里果然不够干净。随及她又想到,这李尚食好歹算是因她而提拔的,旁人难免会将其当作自己人。日后新后入宫,必然是要收拢宫权的,等那时候扯出来李尚食的事,恐怕旁人对自己也会颇有非议。
所以如今,太皇太后是叫她在新后入宫前把事情处理干净吗?
“说说吧。”虞咏怀相信,只要李尚食想知道,那尚食局里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她的。
即便要自揭其丑,李尚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地样子。
“这半年来,尚食局的账目共有三百五十二处存疑,涉及款项达白银两万七千四百八十二两。司膳司一百三十五处,计一万五千六百三十二两;司药司九十八处,计七千零九十六两;司炭司······”
除了李尚食,跟来的还有四司女官,如今在李尚食身后跪成一排。李尚食一声声的冷静报奏,听在她们耳里,仿若耳畔惊雷!四司女官各个面色苍白,心中畏惧,背上已是冷汗连连,却只能埋着头,紧咬牙关,强撑着让自己不要瘫倒在地。
司酿女官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同僚,她们司酿司原本就是油水最少的,新帝登基后,更是削减了酒水酿造,如今大头就是平日里制点酱醋,她这半年来,好容易这省点那省点,省出来两千两银子不到呢!
大半年省出两千两不到,一个月来也就几百两的样子!平日里谁在意这个!可谁知道司膳和司药这俩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这下好了吧!
司炭女官也觉得倒霉,人总要日日都吃饭吧,这吃饭就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主子们按时请脉,一年四季汤药也不会断了,谁没个小毛病呢?别的司,那是一年四季定额定量,波动都不大,可司炭司呢,到了夏日谁还烧炭取暖呐,那这一部分钱不就得砍了嘛!砍了这一部分拨款,她可是日日精打细算呐,两千多两!就这两千多两她也没有全吞了,底下的姐妹们不也得关照一二不是!她就收了一千两!真的再没别的了!
司酿女官和司炭女官在心里咒骂司膳和司药,可这两人心里也苦啊。她们也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的,那许多采买开支,不得下面的人来办吗!谁能想到这些欺上瞒下的狗东西竟瞒着她们贪了这么多!这简直是要把她们往死路上逼啊!
四位女官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李尚食冷冷清清的声音却还在屋子里回响:“正月除夕、元宵宫宴,司膳司虚报支出一千两······三月,司药司虚报药品价格,差额两千两······”
李尚食竟是将每一笔款项都查的清清楚楚,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司膳司在宫宴上多报些菜肴,司药局在例行采购时将药材价格抬高那么一点,司酿司在支取原料时多报领些,司炭司多费些柴火,多烧些热水······
虚报开销、抬高物价,都是宫里各处的老手段了。不止尚食局,虞咏怀相信别的五局里也少不了这些事。只是没办法,第一个收拾的,当然要选最显眼最要紧的那个。
李尚食口齿清晰,思维流畅,等她报完时,虞咏怀茶都喝了一盏了。
此刻风荷馆内无人出声,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荷花在宽大的叶间摇头晃脑。一只鸟雀停在青瓷大缸边,“啾啾”鸟鸣,倒是清脆畅快得很。
仿佛这声鸟鸣触动了几位女官的心弦,下一刻她们便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齐齐高呼:“殿下饶命啊!”
几位女官都埋着头,虞咏怀也看不清见她们的各自神色。但听听这声“殿下饶命”,其中竟已带了丝哭腔。
虞咏怀不禁笑道:“本宫有这么可怕?”
女官们哪敢回答,只能不住叩首求饶。她们也明白了,新帝登基之初,为了稳定人心,宫内并未大肆清换人手,可如今局势稳定,长公主便要替陛下肃清后宫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这个谁都懂,可她们却被第一个挑出来,这才真正叫人害怕!
再说了,人人都道长公主宽厚慈悲,可再宽厚慈悲,若是长公主真要处置了她们,是陛下会搭理她们,还是太皇太后会饶她们一命?更别指望太妃娘娘们替他们求情了,娘娘们一天溜猫逗狗、喝茶看戏,谁还记得她们是谁!
虞咏怀看也没看跪在身前的李尚食,越过她直接点了司酿女官的名:“林司酿,你入宫也有十五年了吧,如今三十不到,便已是一司掌事。太皇太后对你多有信重,这些年里,你倒也不算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