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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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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我从未见过老板娘如此惊惶的眼神。
眼睛瞪得很大,能清晰看到上下的眼白,嘴唇微微分开,牙关打颤。
她在马厩里,矮身躲着。
看到我,惊惶于是变成了惊恐。
我愣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我也看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穿透了我,我的目光也穿透了她。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84.
身后的人类说:“哟,萧老板,终于让我找着您了。”
老板娘说:“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批货……不在我手里……”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笑声,声音阴恻恻的:“你男人从我这儿抢的货,到了这儿就原地蒸发,你唬谁呢?要真不在你这儿,你又躲什么?如果不是跟着这匹马,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老板娘:“我跟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了,你找错了人!”
男人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又做了什么动作,紧接着呼啦啦一片人类脚步声。
然而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走过去。
慢慢跪趴在我娘面前,就像曾经无数次挨训一样。
我娘慢慢看了我一眼,说:“孩子,保护好自己,要把性命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轻轻蹭她的脖子。
毛发黏腻,浓稠血腥。
我娘说:“不要被摆布,那样,我才走的安心。”
我摇头:“你不会走。”
我娘:“我会。”
我:“你不会。”
我娘:“会。”
我:“不会。”
我娘笑了:“小白痴。”
我哭了:“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白龙马,会飞能跑……这不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我娘说,是啊,我家白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儿子了,会飞能跑,谁也追不上。
什么痛苦啊,疾病啊,奴役啊,统统都追不上。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她走了。
85.
我低头,伸出舌头。
伤口好多。
血好多。
舔不干净。
这味道……比土还难吃啊。
86.
老板娘拍开了我的头。
她说,小白,别舔,快跑。
……带着阿邦快跑,算我求你。
87
我却看着眼前的场景,久久难以有任何动作。
我想,第一区的同胞我全不认识,以后我们也不会认识。
因为以后,我永远不会再见到它们。
我又想,不过我娘,一定与他们熟识。
这样到了那边,有它们在前面开路,我娘也不会太辛苦。
第二区的同胞我倒是见过些许。
它们大多大睁着双眼,有透明的泪水浸润毛发。
与无声长眠的第一区同胞不同,它们身下或多或少都有鲜血。
可能是它们的,也可能是它们的朋友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人类。
他们面上都是惊恐、痛苦、内疚、绝望……却毫发无伤。
我才明白,原来做马也不会能十全十美、无忧无虑。
我才想起,马儿在人类的世界里,本便是工具的存在。
有谁会等价自己的存在。
88.
那个男人过来,带着许许多多拿着黑色拐弯管子的人类。
我猜,那就是枪。
我听少主说过。
男人说:“萧老板,你让再多的马打掩护也没用,这里偏僻得很,既可以把你们藏住,也可以挡住条子的视线——识相的,就带着萧公子跟我走一趟吧。”
老板娘说:“我那些马,是你做的手脚?”
男人说:“你该庆幸,我试毒用的是马,而不是别的,比如可爱的萧小公子。”
我忽然想起这些日子里第一区的马不断病倒的事。
真痛恨能听懂人类语。
老板娘的脸色瞬间变了:“阿邦?!”
男人拍拍手。
有人横抱着一个长白布团上前,长度是一个人的身高。
在老板娘惊恐的注视下,那人掀开白布。
少年满头鲜血,只被草草包扎。
不省人事。
男人说:“放心,还有气,我也没有对他做什么。”
89.
老板娘颓然坐倒,双目失焦,像死了一般。
我则看着少主,浑身冰冷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一般,炽热又暴戾,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不可原谅。
血债,当以血偿。
我全身完好,拥有比人类更为强大的力量。
我可以用蹄子把那些人踩死,可以把自己的手穿过那些人的胸口。
我可以咬碎他们的血肉,喝下他们的鲜血。
我可以……
眼前漫上血红。
90.
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沸腾。
额前好痛。
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生长。
全身皮肤都钻心地痒了起来,叫马发狂。
腹中也开始剧痛。
我下意识把自己蜷成一团。
91.
老板娘说:“你放了他,我带你去找那批货。”
男人戏谑道:“哦?终于‘想’起来了?”
老板娘一步一步往外走:“我跟你去,你放了他。”
在两人距离很近的时候,男人挥手,又走上一人,往老板娘手中放了一个针管,里面是淡青色的液体。
男人:“打了。”
老板娘僵住。
男人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兴奋道:“打啊。”
92.
老板娘颤抖着双手,把尖针刺入。
93.
我忍着难受抬头。
便看到那颜色诡异的液体慢慢消失在黛青色的血管里,慢慢,慢慢。
直觉告诉我那是不祥的东西。
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朝那边狂冲。
撞散了那一群人。
惊呼与尖叫在耳边回荡,然而我一点都不想去思考,理智彻底支离破碎,只是大声怒吼着继续冲撞。
于是黑压压的人被撞得四散。
有人躺在地上不动了,不知死活,也有人吐着血倒飞出去,然而我都不想管。
我只渴望两件事。
血,和死亡。
94.
“啊——救命,怪物啊!!”
“不要……”
“开枪!射死这个怪物!!!”
男人气急败坏地大吼。
怪物?
说的是我吗?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确确实实耳边炸开很多声音,枪响。
本来就备受煎熬的皮肤骤然承受子弹巨压,疼痛让我差点直接跪下去。
可是对血的渴望,战胜了疼痛。
我停机的脑袋此刻清晰地告诉我,那些子弹除了制造些痛楚,并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我更肆无忌惮。
只是一瞬间,天色却暗了。
95.
轰隆隆——
雷云滚滚。
不知名的威压降临在我身上。
要我跪下,要我认罪。
杀生之罪。
不祥之罪。
逆天之罪。
我仰天长嘶,眸子近乎是血红。
额前的两支角却率先分崩离析——它们还太幼嫩,承受不住天谴。
紧接着皮肤上血红的鳞片也渐渐湮灭。
随着奇痒一同褪去的,还有刀枪不入的坚硬。
回来的是不堪一击,回应的是皮开肉绽。
好重。
好疼。
好恨。
96.
雷电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我变回原样时,天边已是晴空万里。
仿佛刚刚的“变脸”根本只是一场梦。
我却知道那不是。
那是天谴。
——对祥瑞之兽逆天杀生的天谴。
97.
我虚弱地喘着粗气,环顾四下。
倒了大半。
老板娘正双眼迷离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已经不清醒了。
可她扑过来,将少主放到了我的背上,语速极快道:“往狗洞山跑,一直跑,别回头!到第六个洞口有人等在那里,把阿邦交给他们,然后他们会派人过来。”
我点头。
老板娘眼睛忽然很亮很亮,像是暗夜乱云中拨出的一抹澈净月光。
她说:“好家伙,还好那时候老娘没卖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