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六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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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教练——”
一声懒洋洋的叫唤让他猛地回过神。陷在回忆泥潭中的车轮终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挣扎出来，把他带回现实。
“陆教练，”面前的人稍稍侧过脸，也不在意自己流下的汗一打斜匆匆渗进发鬓里，向他投来一记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自己学生面前开小差，可不是什么好榜样。”
陆近定了定神，没有回应这句揶揄，只是伸手轻轻扳住对方的一边肩膀，把姿势纠正回去。
“别东张西望，保持平衡。下降的时候尤其要控制住腰腹肌肉，要是一不小心扭伤腰椎，你就笑都笑不出来了。”
“啧。”
对方咂舌归咂舌，动作上倒是十分配合，顺着他的指示在双手推动腹肌轮的同时身体慢慢前倾，伸展，直至轮子碰到前方的一面墙，又再往回缓缓拉高。
陆近退到一旁看着，机械地用手中刚刚暂停了许久的笔一一做着记录，却抵不住一阵困倦涌上，不得不抬起手按揉自己的前额。昨晚——又或者说今天凌晨两点回到武汉后，他一宿无眠，木然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躺到天明，身上一直盖着那张从自己车上带回来的毛毯。
他最终把毛毯留在床上，靠两罐功能饮料里的大量咖啡因撑着一早过来授课。
他的学生显然注意到了，在完成一组练习后微微喘着气丢下器械，走到他身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打量他。
“明明是我在消耗体力，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
“睡眠不足。”这是实话，但并非全部。
对方却别有深意地笑了。
“什么原因的睡眠不足？”
陆近默默扫了他一眼，连开口跟他讲道理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摇头，把记录夹上的进度表翻到下一页。正要继续后面三十分钟的课程，他的这位学生却笑着轻轻一把抽出了那块夹板：“行了，剩下的三十分钟你别陪练了，陪聊吧——反正学费我已经付过了，你不吃亏。”
陆近愣了愣，半晌叹了口气。
“明锐……”
不等他说完，这个名叫明锐的男人已经自顾自在休息区找了一张长凳坐下来，摆明没有继续练习的意思，还顺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一起坐。他只好跟过去。
第一句话开门见山。
“昨天早上前台的小姐姐急急忙忙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把原定在昨天的课改到今天，说你临时出门，去考察未来的分店了。”
那是他申请休假时用的理由。因为自己经营合伙人之一的身份，也没有员工会在这方面细细追问。
但他决定实话实说。
“我回了一趟荆门。”
“荆门？”身侧的人眉梢微微上扬，声音也一并抬高，“你们不是把未来分店的地址选在了武昌吗？你不要吓我，我可是叫我们文案按照光谷那一块的消费群体特征来写广告词的，市场调查也做到一半了，难道都白白浪费了？”
陆近摇摇头：“我回荆门是为了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不是为了工作。”
对方闻言顿了顿，转过头眯着眼睛端详了他几秒钟，随即了然一笑：“啊，‘高中同学’，我懂了——你是不是回去见你那小男朋友了？”
陆近深吸一口气，缓缓更正道：“是前·男朋友。”
然而提问的人只是用鼻息轻轻“哼”地一下笑出来，撕下了那层毫无作用的标签：“这句话要是别人说的，我也许就信了，但由你陆近来说，我可不信。你现在的营养师资格证其实不都是为了他考的吗，即使在你们已经分手之后？嗯？说白了，你就是那种在找到‘现任’之前迟迟不肯把自己过去的对象彻底变成‘前任’的人。”
说罢，不咸不淡地抛出自己的观点。
“老实说，这样断也不能断干净、犹犹豫豫纠缠不清的类型，非常麻烦，我最讨厌了——”
陆近默默听到最后，没有动怒，也没有争辩，只是用答录机一样机械的声音陈述：“如果我当时可以选择的话。”
如果他们当时可以选择的话。
“当时是他甩的你，不是吗？”既然对方给出的选项只有一个，多半是下定决心分手了，更不该苦苦强求。
“是，但……”陆近的回答在途中沉沉一顿，双手相握搁在膝盖上，像带着一副无形的镣铐，“但他家庭情况有点复杂。”
明锐思忖片刻，微微皱起眉问：“又是一个没出柜的？”
陆近没有正面回答，低声补充：“此外还有一些其它因素，很难三两句话讲清楚。”
明锐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他：“陆近，说真的，第一没出柜，第二还有‘其它因素’，你们这样子下去基本没什么希望复合的，不如赶紧痛痛快快地一刀两断算了。吊在中间那么不尴不尬的地方，不止你自己难过，某些人也要跟着难过。”
见当事人愣怔了一下，明锐同情地轻轻睨他一眼，把好人当到底，朝“某些人”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不远处的一个白色身影见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又见陆近朝这边看了过来，一时惊慌失措，借着一排健身器材遮挡迅速跑开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明锐一五一十的友情解说。
“穿白色无袖衫的那孩子刚才一直痴痴地盯着你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给我做动作指导那一会儿，他还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瞪着我，百分百把我当情敌了。他这样也不是一两回了，自从我们开始一对一的私人定制课程后，他表现出的情绪就越来越露骨——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陆近虽然没有在自己上班的地方公开性取向，但稍稍敏感一点的“同类”都能猜到，更何况健身房常常有“同类”出没。
“我知道，”陆近收回目光，疲惫地闭上眼睛，“他以前也上过一对一的课，半年前跟我表白，我当然是拒绝了，也推掉了继续当他教练的委托，特地叫另一个同事顶替我，但他一直不肯放弃。”
明锐耸了耸肩，露出“果然你们这种因为放不下前任而不愿意找现任的人最麻烦了”的表情。
陆近长长叹了口气。
“抱歉，明锐，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再跟那孩子好好谈一次的，毕竟打扰到别的学员正常锻炼，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哈哈，不用了，让陆教练你欠我一回人情也不错。”
明锐笑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又顺势大大方方地指出一条可以还这桩人情债的路来。
“说起来，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以前合作过的那家酒厂出了新产品，负责人指名要你，说是对你上次的表现非常满意，还说什么你的声音气质特别贴他们家主打醇厚口感的酒。合同我可以发你邮箱，你先看看行不行，行的话，等他们稿子写好，我们就约个时间跑一趟录音棚。不行的话也提早说一声，要跑外面的工作室慢慢筛选合适的人可是很麻烦的。”
陆近没有回绝，只是问了一句：“如果怕麻烦，你为什么不自己上呢？声线方面应该难不倒你。”
明锐挂上了自己的营业笑容。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不擅长那种拿腔拿调、装模作样的表演方式。”
“这是在间接损我吗？”
明锐冲他笑眯眯地咧开嘴，眉梢上扬，也不回答，轻轻一下撩起毛巾，泰然自若地大步朝淋浴室走去。
*
简单地淋浴一下，也就十分钟左右；出去穿戴整齐，稍微擦擦头发，大概要再用掉十分钟；最后回去继续上班，也是十分钟的步行时间。
明锐关掉水闸的时候，心里暗暗预留出三十分钟来。
——那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而他没有想到“意外”就在自己漫不经心地轻轻拉开隔帘的那一刻出现了。
“意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小小的淋浴间里和他撞上，吓了一跳，尴尬至极地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装作没看见一样走过去，还是该扭头离开。
明锐相比之下镇定得很，不但不避让，还抽空把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身材纤细，一看就不是那种真正有健身爱好的人，不过那副低眉敛眼的可怜模样倒是挺招人疼的。健身房里面同志的比例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高一些，这一款类型的小男生受到许多人的青睐，可惜小男生本人心心念念想追求的对象不吃这一套，明锐也不吃。
“看够了吗？”
他微微笑道。他现在身上只围了一条松垮垮的浴巾，因为之前没有仔细擦拭，仍有一两道水迹沿着已经显出训练效果的结实轮廓缓缓下滑，更别说他正懒洋洋靠着一面墙，抱着双臂身体侧倾，让每一根线条都捎上了性感的张力。
那男孩一下子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谁、谁要看你！”
“是、是、是，你想看的是陆教练，我懂的。”明锐的笑容十分和善，却像一层厚厚的糖衣，裹起话语中那把直直刺入毫不留情的刀，而后者准确地插到了要害处，“不过你们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你完全没感觉。”
那男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白者居多，又或许更像摇摇欲坠的灰色。
“这不用你管！”
“我也不想管，可你整天把我当成眼中钉一样瞪来瞪去，难道不也很没礼貌吗？”他从容不迫地反问。
男孩的一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浑身发抖，几乎要把自己那片发白的嘴唇咬破：“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和陆教练……”
“陆近？不会，我才不跟那些对已经分手的男朋友念念不忘的人纠缠不清，自己找罪受。”虽然那六块腹肌确实很赏心悦目。他一边淡淡笑着，一边直起身体朝那孩子走近一步，声线与刚刚相比起了一丝变化——变得更具磁性，有意无意撩着对方的听觉，“我说小弟弟，与其抓着这种男人不放，不如考虑一下我这样的。嗯？”
白色无袖衫男孩倏地咬紧牙，狠狠把他推出一米多远，差点害他一个趔趄撞到墙壁。
“谁会考虑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是花花肠子的渣男！”
说毕，红着一对眼睛愤然冲出了淋浴间，把正好迈进门的另两个汉子吓住了，目目相觑地愣在原地，最后都一脸惊愕地看着明锐。明锐面不改色，淡然地拍拍手臂重新站直。
“花花肠子的渣男？啧。”
明锐无所谓地笑笑。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取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西装裤慵懒地套上，戴上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最后把半湿的头发轻轻往后撩：“眼光真差——”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六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