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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山雨欲来风满楼。

      楼外天地阴冷,万物萧瑟,浓墨般的断雾流云奔走而过,不给芸芸众生留下一次回眸。窗的那端乱花摇曳,残叶纷飞,影影绰绰映到苍白的窗纸上。

      案几上玄色的几千只蜡烛好像要将黑暗烧成灰,刺骨的气流从半掩的门里灌进来,烛火就簌簌地动。

      楼阁的最深处,蜡烛的光如厉鬼的眼睛,血红。玄色的幕帐从幽暗的房梁上一直垂下,把那个横躺床塌的老者的脸笼进一片烛火黑烟交织的香雾里。他像是用千万道沟壑堆砌成的脸古怪地扭曲着,正如他抖动的喉咙中发出的笑声一样诡异。

      “小子,你来看我了?” 他的脸庞没有拧动,而只是把一对黑暗中惨白突起的眼珠子转向床塌那头。那头有一个白衣松散,黑发微乱的少年,双眸含笑地大咧咧歪坐着,说:

      “来看你死了没有。”

      老头自喉咙深处激荡起一阵嘿嘿的笑声,听上去犹如地狱里爬出的狱卒,尖锐刺耳。

      突然,他枯瘦的手指抓起一碗搁在床头的浓黑色膏体,猛地一甩手朝少年砸去。窗棂的木栅一瞬间吱呀作响,风声凄厉,天外浓云闪出一道雷霆。丛林沙沙摇动。

      少年摔到地面,脸颊贴着冰冷的红漆木板,嘴角凉凉地笑。

      缓缓坐起身,他拢了拢凌乱的长发,目光斜斜上挑,依然眸子似水,白衣胜雪。除了襟角处一道被手指抹出的黑色软膏的痕迹,如一叶墨竹。

      “唐情,你往哪去?”

      楼外雨声淅沥,风响如歌。

      楼内的人推开门,甩开的衣袖像流云般散开。那一地跌碎的黑膏于烛火中微微泛金,却已被忘在脑后。

      “世间春去秋来,悲欢离合,我──自逍遥。”

      * * *

      逍遥只是两字,天下却有万里。

      他飘然跃上朱墙时,明月正悬,轻灵的白色长袍在风中颤动,仿佛便是从月的桂树下飞下的一缕梦。

      西简王府有绫罗绸缎,金银珠玉,粉黛三千,他的心思却无一丝落在这上边。他的逍遥,只需一匹彪悍骏马。

      夜未眠,世人已经沉睡。可惜了这好月色,银色的细软竟比廊道上缓缓摇曳的长筒宫灯的茜纱更柔,更细致,在落英缤纷,充满了花瓣腐败的芳香的院落中流淌。月光穿越长长的走廊,在一个个陷入黑暗沉溺不起的厢房外落了无数弯曲折回的柱影。笔直的黑色贴住方墙,在他飘然荡过的衣袂下晃了刹那。

      也怪,已近三更的天色,那远处的一间厢房竟还烛火未熄。

      他噙着笑,白色的身影在树影斑驳中踏着月色朝那厢房跃去,才在窗前的月桂上歇下脚步,就望见厢房里细微的烛光在一声挥袖中骤然灭去,一个有着维岳特有的口音,听起来低柔婉转的嗓音传出:

      “萤烛怎堪比皓月。苏东,把窗打开,我要睡了。”

      他十分悠闲地坐在桂树上,直至听见那连声应道的仆人开了窗,随后悉悉卒卒地打点了些东西后,阖门离去。于是他纵身一跃,借着窗台的一缕月色将一身纯白飘进厢房。

      那个清俊的笑脸正用睿智而冷静的眼神打量他。他也嘻皮笑脸地撑着腰,对峙对方正襟危坐的姿态。

      “萤烛确实不比皓月,可皓月又怎能与公子相比。”

      他的话语刚落,那少年便扬起一丝柔和的笑容,那笑容像极了三月初放的春花,迎风招摇。夜阑深处,笙歌缥缈,月光温情地把房外碧水染成银色,落成少年清秀的眼眉间出尘的气质。

      “这位仁兄夜访王府,不知为何?” 他问。

      唐情微微一笑:“公子以为呢?”

      “呵呵。”少年清丽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素白的衣衫映住雪银月光,熠熠生辉。“若为荣华富贵,兄台一身清素,不屑世间繁华;若为功名利禄,兄台眉宇豪放,不见一丝浊气;若为爱恨情仇,兄台可还会有心看着皓月当空,银装千里?”

      短短三句,琅琅有声如珠落玉盘。他仰天长笑,眼眸眯成两道弯弧:

      “在下只要一匹骏马,逍遥天下──”

      * * *

      古道西风,黄沙碧血无疆。他牵着那匹铁蹄黑马,走天涯。

      北漠边陲的一轮白日冰凉,苍穹易碎,如湛蓝的琉璃瓦片静止不动地镶嵌在头顶,迢迢千里。眼前弧线万千,像掠过耳边的不羁狂风鞭打着他的眼睛,原来是广袤的一片白草,在原野浩瀚的尽头延伸到他脚下。

      闭眼凝神,脑海中便有广漠流沙瞬间褪去了颜色,成了灰白,地平线那端似乎升起漆黑的狼烟,兵马如潮水湮没大地最后一丝柔和,金戈铁马,厮杀征战,觊觎天下的一对对红眼在晴空中睁开,流淌出将万里江山皆化为炼狱的黑色。

      他刹那把双眼睁开。穿越过身躯的铁骑的影子恍然散去,如一阵青烟。没有白骨如山,流血漂橹,只有冷清的一片白沙随风而逝。

      忽地,一声狼啸。他勒住惊动的马儿,闲闲地一挥衣袖,转身望去。却见一只清秀刚劲的苍狼正跃出茫茫白草,冷冽地盯住陌生之客。好狼,明眸犀利,锋牙利齿,肃杀之气在弓低的身姿中散逸。

      用作盘中餐,甚为可惜。他对着那狼惋惜似地展露一弯明亮的笑容,左手缓缓抬起。

      “‘追风’,回来!” 一掌刚悬在千钧一发之间,就听见一声清冽叫喊破空而来。

      他眼角余光中黑影疾闪,落下的手瞬间为一道有力的拦截所定。唇边噙笑,脚下逆转,两席白袖回身劈去,掌风锐利,一时间飞沙走石只在两个身影白袍黑衣相遇之间。白草如刀刃般伤人的线条在猎猎俯贴于大地的风中抽打,北漠的光烟蒸腾而起,随着那一纵一落,一进一退,一黑一白的疾速交锋溃散。

      “好身手──”两个声音在彼此相持于一个招式胜负难分时,同时响起。然后同时一愣,又同时对视一笑。

      他用眼睛瞄了一下脚边奇妙地安静不动的苍狼,笑道:“好个听话的狼!它叫‘追风’?”

      “它是我养大的,北疆上我最好的朋友。” 那飒爽的少年迎风莞尔。他眉宇英挺,容颜的俊俏里带着北方的刚毅和力量。唐情望着他的打扮,一身戎装,腰佩着一柄银剑,苍狼在他猎动的衣摆下徘徊,倒添了不少英气。方才逝去的青烟铁骑在那少年的一个从容扬首间,仿佛又穿透黑色的风沙,投射到他的眼睛里,刀,剑,血,荣耀,自豪,一生无悔。

      是……北疆的驻军么?他微眯起眸子,听那少年剑环上的玉石铮铮摇曳,悦耳动听。

      两人以地为席,解下悬挂的黄酒,一直畅饮到残阳如血,明月半露。

      “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代名将,纵横疆野,气吞山河。” 少年盯着白色的弯月,举酒轻轻说。

      “你可以的。” 他闻着浓郁的酒香,醉意在冰凉的暮色里让他有些微热。好狼,好酒,好胸臆。少年侧目看着他微微一笑:

      “却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我吗?”他挑着眉梢懒洋洋地回答,“做个一代浪子,任逍遥。”

      * * *

      谁说浪子不回头。越过了黄河,他依然回首一望,但只有波涛东去,白浪纷飞。

      渐入佳境,把广漠黄沙蜕作了红尘,一寸烟花,一寸芳菲。

      莫笑痴人,纵马越过这中原的腹地,看青山绿水解颐高歌,在弯钩明月之下对苍鹰拉开一记桀傲的弓,脚下踏的却不知多少英雄骨。他腰间挂了一壶酒,白衣俯倒在马上笑吟吟地驰过万山叠翠的倒影,偶尔昂首,将冰凉的酒入喉。

      江山,真个多娇的美人。可惜我还不为你折腰。他勒马停在长江峡岸,眸子里静静地放着那枚浸在水中的月,含笑想着。

      行至此,似乎那铁蹄的黑马也该结束它的陪伴旅程。他来到月夜下波光粼粼,杨柳曳动的老渡口,正考虑着弃马乘舟,忽地便听见身后一个清亮而字句明晰透彻的声音冲着他喊:“好马啊,真是中原难得的良骏──不知这位兄台从何而得,可愿出售?”

      他眉头有趣地斜斜一挑,回眸望去,自己长长的黑发随风散开一道柔软的弧。

      只见那个仪态端庄,气宇非凡的少年立在他面前,大地之上仿佛就有千万尘埃俯首称臣,说不出的磊落从容。明亮的瞳孔直视着他,高耸的巫峡将层层叠叠的险峻铺到里面,也惊不动一丝涟漪。

      “这马,不卖。” 他上下瞥了少年一眼,狡黠地把头一偏,唇边却露出笑意。

      然后他成功地窥见那对挺直的剑眉略略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真是坦直的性子,喜怒哀乐都刻到脸上,一目了然。少年静默了片刻,可仍忍不住欺身上前抚摸了一下那黑色的鬃毛与结实的肉,一脸舍不得放弃的表情。大约是瞧见他隐约的笑,少年把头半昂,袖子在晚风里傲然一甩:“百两黄金你也不卖?”

      他哈哈大笑,突然把缰绳一放,任凭少年吃惊的目光追随着那奔驰的骏马远去,然后再懊恼似地盯住自己。他洁白的袖子在月光里缓缓飘摇,长发微动,琅琅的笑声徘徊于崇山峻岭之间荡过浮云皓月:

      “难道你不知骏马有志,又岂是百两黄金,只言片语,一条缰绳可以捆绑得了的?不如你另寻良驹,我也就此放手,让它自己走天涯海角,踏千山万水如何──”

      少年恍惚一愣,随即不免拍掌大笑。他也把好看的眉毛微微拔起,素白的脸贴满了月的光华。

      “兄台好气度!不知要往何处去?”

      “京城,□□帝都。” 他侧耳聆听,遥遥传来夜半的船歌。舟到了。

      “正好,正好,在下也要前往帝都,拜会家师。” 少年英俊的脸庞上洋溢着畅快的笑容,一瞬间让他怀疑夜已逝,落下的是一束纯净的阳光。他才欲起步,那少年已经在他肩膀上豪气地一拍,如同多年旧友般热情万分地邀他上船同行。

      傍水而行,猿啸鸟鸣,一江碧绿透着晴空白月,柳树飘了千年,依然温柔婉转。不过三天两夜,帝都的城墙以隐隐在夜雾里呈现。

      临岸时,他双眸一转,轻轻笑了笑,问:“之前听公子说家师,不知是那位贤圣权贵?”

      “哦,我的恩师乃当朝赫赫有名的元老周大人。” 少年毫无掩饰地一语道出,他微微有些惊讶:

      “看公子英姿飒爽,淡定风流,还以为是习武之人,不想恩师竟是一个文官么?”

      少年嘻嘻地笑,似乎对自己的功夫很是得意。他也不语,冲着对方笑得更爽朗,只是在踏着木板下渡口时,突然回身一绊,将那人整个不备地跌到江水中去。银浪四溅,碧波回荡,他很小人地大笑,跳上岸。

      那个人颇气愤地从水里钻出来,湿透的脸上明显摆出了中计后的恼火,对着唐情大喊:“可恶的家伙,不过得意两下子,用得着暗算我吗?”

      “阁下既然武艺卓越,自然不在乎区区一江碧水啊──” 他弯腰对着少年,笑道。

      “你……!”他显然气到脸色发白,吼了一句,“有种把名字留下,改天我们找时间一决高低!”

      他轻轻跃起,白色的薄袖如一缕青烟飘然落成少年眼里的一抹梦影:

      “我本无名,只不过是个流浪的无赖。”

      <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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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在写完丰侯爷和苏放世子的评论之后,总说要给唐情和丰姿写一篇……但,由于那个烂蛋的故事,一直未果-_-||||……
      现在要俺写评论,不如杀了俺比较痛快点,天生不是写评论的料T_T……而丰姿的故事已经有俺们伟大的jianhan大写下了,俺非常喜欢,于是只好拿唐情的一篇同人来充数了……
      教主啊,教主,俺果然还是喜欢你滴~~~

      PS:故事发生时间大概在《凤于飞》时间段的前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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