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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雨比在屋里看时显得要大很多,虽然撑着伞,衣裙也被一点点濡湿。鹿平说大不大,一旦找起人来又觉得到处都是岔路,而且每一条都又深又长,总也看不到底。陶纾心焦地沿着河道寻觅,康家寻人的仆人她都遇到了两三次,就是找不到顾骥遥。

      想到他昨天走时的样子,陶纾心里发紧,举着伞加快了步子。

      走到天街南市边的一条小巷,明明是窄窄的巷子,却从院墙里伸出蔷薇的枝叶。现在秋雨迷漫,花事早已了结。但是那枝叶依旧绿油油的,像发了狠一样,带着一股勇猛无畏的气势长得如火如荼。

      陶纾看着被雨水洗的清亮地蔷薇鬼使神差了一般追着那股气势走进雨巷,在巷子快走到底的时候,看到顾骥遥正在站在墙下那恣意生长的蔷薇枝叶下。他没有打伞,周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发梢滴到发青的脸上,又从脸落到脖颈。

      “你不怕生病吗?大清早在这里淋雨。”陶纾带着嗔怨匆匆过去,替他遮住了头顶的落雨。

      “不用,行军打仗都惯了,这点不算什么。”顾骥遥的眼神比雨还冷,从她的伞下走出来。

      陶纾固执地跟着他,“你就算现在讨厌我,何必跟自己身体呕气?”

      “我……不讨厌你,不会讨厌你。”顾骥遥低声说着转过身往巷子外走去。

      “你为什么想娶我?明明十年里都杳无音讯,不提也不退,等到我爹这个样子,你来掐我的喉咙还说不是趁人之危?”陶纾生起气来。若不是一开始对康家这边不闻不问,后来所有的事情又怎么会往其他的轨道行进?既然已经驶往别的轨道了,他又何必一副深情错付的样子。

      “三年……,不,一年,我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你可以正常的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跟她交往,我绝不干涉。时间一到我净身出户,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不会让你在父母那里难做。”

      顾骥遥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陶纾咬着牙,用力支撑着自己的倔强,希望可以看到他点头同意。

      顾骥遥轻笑,“你到底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还是说,你从来只把我当一件很好用的物件。你不想违背病重父亲的意愿,也不想背叛自己的爱情。很好,很有担当。唯独不当我是一回事。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一直当挡箭牌?只因为我没有比裴亚樵更早认识你吗?”

      陶纾瞪大眼睛,被顾骥遥问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顾骥遥就这样转身离开拐了个弯,然后消失不见。她想喊他,喉头都是涩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好容易她迈出步子回家去,只觉得步子沉甸甸的,人也沉甸甸的,整个身体都像是个累赘。她垂下手,伞颓然落在地上。

      是怎么回到康家的,陶纾不记得了。脚步艰难的跨进康家大门的门槛,人就倒了下去。

      病,好像是病了。原来用着别人的身子也会生病。陶纾蜷缩在床上,听着小雅、计英、还有带着圆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大夫在耳边叽叽喳喳。但是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发不出来声音。喉咙里像是吞了块炭,又干又痛,像是要把她的嗓子烫化了。周身的骨肉也是痛得让她伸展不开,每一动就像被人扒皮抽骨。她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疼着,看着银色的针扎进了自己的手臂,冰凉的药水流进自己的血管,看着全世界在眼前一刻也不停地旋转。

      这该不会是天降的什么惩罚吧。陶纾侧了侧身子,疼出一声呻吟。惩罚她占了婉如的身子,却又不听婉如的吩咐。惩罚她把事情搅活的一团糟糕。若是能趁此机会,把这个身子还给婉如,自己就这么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切就都让他该怎么就怎么吧。但婉如还是站在一旁,自己还在婉如的身体里,替她承受这一切。

      她看着守在她身边的康婉如,虚弱的向她伸出手。

      “休息。”婉如简短地说。

      “怎么办?”陶纾焦急地摇着头,“不行,不能休息。白无常谢必安就在外边,他要带你爹走了。可是,你怎么办?裴亚樵怎么办?顾骥遥是肯定不会娶我了……”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康婉如皱眉。

      陶纾失声哭了出来,喉咙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每一声都疼得全身哆嗦,她还是想哭。

      二十三岁,算不算得上夭折?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就结束,就当是夭折吧。大学没读完就病,没熬过几个月就死了。没谈过恋爱,没有工作过。没有领过薪水,也没有用过第一个月的薪水给爸妈买礼物。就算死,也死不清静,要来这种地方。平白无故的占了别人的身体,欠了别人还不清的人情。于是乎要受人摆布。本来是替人着想,却好心办坏事。人家不感激,还让心里有好感的那个人憎恶自己。

      这到底是何苦来,何苦来?

      前前后后她把自己想了一遍又想起康婉如的身世。五岁没娘,十五岁父亲续弦。本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可以互诉衷肠,十六岁的时候裴亚樵就离开了鹿平去寻求自己的理想与报负。二十三岁遭遇事故,自己的魂魄归不了位,还要嫁自己不喜欢的人成全父亲。虽生在富贵人家,也是命苦。莫不是因为都是这么苦才让她们凑到一起相依为命?

      哭到半截她又怆然而笑,呵呵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笑得浑身难受。

      “婉如!”耳边响起顾骥遥的声音。陶纾用力地转过头看到顾骥遥走进来。她也不管他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妄想,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他的手:“顾骥遥,你娶我好不好,娶我吧。我上辈子欠了好多人好多人,我这一辈子谁也不想欠了。可是我算来算去,这账都平不了。总有人会被我亏欠,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地道着歉,神思渐渐归于混沌。也不知过了多久,陶纾才重新有了知觉。她费尽力气把沉得像是被人灌了水银的眼皮打开,看着小雅靠着她的床正在打盹儿。

      “小雅……”嗓音还是嘶哑的,叫了两声小雅才听到。见她醒了,忙不迭扑到她面前:“小姐,你要喝水吗?”

      “扶我起来。”陶纾挣扎着。小雅又赶紧伸出手臂从她的腋下穿过去,托起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她背上垫了几个靠枕。吃下小雅拿来的药,精神好了些,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从骨头缝里时不时冒出酸意。小雅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退烧了,小姐你这病的好吓人啊,整夜都在说胡话,死抓着顾少爷的手不放。”

      “顾……少爷?”

      “是啊,顾少爷才刚走。他这两天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这里。夫人刚逼着他去歇会儿你就醒了。要说这两天幸亏顾老爷和少爷都在,要不然夫人一个人真是张罗不过来。”

      “我爹他……”

      “老爷倒没什么事,还是老样子。”

      “哦。”陶纾放心地点点头,“我已经睡了两天那么久……”

      “是啊,小姐虽然身子骨一向柔弱,却并不怎么生病。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把夫人和顾少爷吓坏了。”小雅说得一惊一乍。陶纾呵呵笑了笑,又连出一阵咳嗽。

      “婉如醒了吗?”顾骥遥老远听到声音,大步迈进来。跟陶纾四目相对,陶纾羞愧地别过脸,不好意思见他。

      “顾少爷,夫人不让您休息会儿吗?”小雅看着顾骥遥立即让出床前的位置。

      顾骥遥走过来,用手试陶纾额前的温度。试出不烫,转向小雅:“赶紧叫布莱克大夫过来,说小姐醒了需要检查身体。”

      “是。”小雅立即出去叫人找医生。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用这么劳师动众。”陶纾哑着嗓子说。

      顾骥遥替她倒了杯水,陶纾伸手,手颤颤的。

      “算了,张嘴。”顾骥遥没把手递到她手里,端起杯子送到她唇边。陶纾张嘴,低头喝了一口。

      “还记得,你昏迷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什么?”陶纾抬眼诧异地看他。

      “你说你上辈子,欠了太多人,这辈子谁也不想欠。但是,有些账……算不平。”顾骥遥举着杯子。

      “哦。”陶纾仔细地想,她实在记不起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十分难受,想了太多的事。觉得自己活得委屈,康婉如也活得委屈,又哭又笑。有些话是真的说了,又或者是梦里说的,全都分不清楚了。

      “我答应你。”顾骥遥低声道。

      “什么?”陶纾又愣了愣。

      “如果一定要欠着人情,就欠我的吧。”顾骥遥深吸了口气笃定地看着陶纾,“若是看你欠别人的,我恐怕也难以忍受。”

      陶纾怔怔然看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成亲的事,鼻头微酸,“顾骥遥,谢谢你。”

      “不必客气,只当我是为我那十年付出代价。”顾骥遥面无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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