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肆。私家经纪人（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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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随着雪山再次展露微笑，咖啡店里靠窗的这一桌又重新开启了聊天模式。
“怎么？”面前放着半杯已经冷掉的意式浓缩咖啡，而年轻男人似乎已经不打算去碰，虽说他起先是毫不犹豫地从菜单上点了这杯饮料，如同确定自己十分需要一样。然而，当与思斯面对面坐下，眼中倒映出女人刚结束飞行后略显疲惫的模样，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之后，雪山仿佛忘了自己选择意式浓缩的理由。又打量了思斯一阵之后，他再次开口：“刚刚你精神不大集中，莫不是因为旅行太累的原因？”正想客气地说是他招待不周，还是应该让思斯回饭店好好休息，却见女方已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我还好。”她笑着说，随后仿佛沉吟了一下，又说：“只是你刚刚的样子……和邱先生有些相像。”之后她又像自嘲似的说到：“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从她提到邱曲时，雪山的心情便复杂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豆乳姑娘”呢？到底该怎么结案才好。
思考间，又坐立不安了起来。
窗外青灰色的天空像一幅画般，静静地贴在印着咖啡店logo的玻璃后方。“画”里面还有相隔一条马路之远的希尔顿饭店，以及簇拥在周围的写字楼、便利店，与来来往往、提着相似公文包的上班族，夹杂在其中的还有衣着考究的夫人们，和用时尚但又不难一眼看出价格的衣饰妆点自己的女孩们。
简单的一扇窗口，仿佛成了摩登都市的缩影。杂七杂八、各型各色的景物与人物都在里面，好像凝聚了在日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让人错以为这就是“日本”。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一个东京而已，它所没有的日本的东西，大约都遍布在远离都市圈的乡下。
“不过非要说的话，雪山-san与邱先生之间，确有一点共同之处。”红灯亮了，一辆丰田车就停在咖啡店旁。这时，对面的女人又开口了。
雪山听了，下意识地抬起下巴。其实他对于自己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的相同点并无兴趣，但大约是这个回神的动作对思斯造成了误导，故而雪山也不得不听见了他和邱曲的“相同之处”。
“你与他都叫人看不出年龄呢。莫非成功的男士们都显年轻吗……”
“这样的赞誉可让人不敢当。”雪山不知道苑思斯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况且我似乎也并没有比你大多少吧。”说出后半句的时候，语气里便多是哭笑不得了。
“哈哈。你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在东京这样的地方生活，吃穿用度皆可为考究，还开着一辆价值日元过亿的雷克萨斯。如此难不成还不能称得上成功人士？”说罢，单手托腮的女性歪着头冲他笑了笑，调侃之意不言自明。
雪山闻言先是沉吟了片刻，随后将对方的评价一一拆解：“先前也不曾瞒着大家，我是日韩混血不错，但父母离婚后母亲就回了首尔，因此我是留下来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很有可能我本身就生活在东京，所以居住自然不成问题。而吃穿……说不定是有公司报销，而又因为职业所需，不得不市场保持体面。至于说车子，则还有可能是公司的，或者生意上需要而特别租的……”一言以蔽之，思斯所看到的只是表面而已，仅凭表面所做的判断很可能是不可靠的。
“怎么全是‘有可能’……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思斯低头无可奈何。“好吧，说的倒也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到底在什么公司呢。说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只是在读的研究生，雪山-san不拿我当社会人也就罢了。如今时隔这么多年，我也早已是职场人士，你就不考虑给个面子、发我张名片吗？”
看来她也不是全然傻的。
轻轻抿了抿唇，雪山倒也从容地拉开西服上装，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不及手掌大的卡纸，转而用双手递给思斯。“苑-san，请笑纳。”
只见思斯果然笑眯眯地接了过来，接着又礼尚往来地奉上了自己的职业名片。“想不到出来旅游一趟，名片还带对了。”她感慨道。
“哦？办公室助理嘛。”先是对着汉字念了一遍，翻过来又瞟了一眼英文，确认无误后才收起来，转而又问：“是什么样的企业？”
思斯还没来得及低头细读雪山的名片，倒先被对方的提问缠住了。她似乎也不觉得有异，就忙不迭地先顾着回答问题：“亲戚开的公司。是做互联网方面的，我不是学计算机出身，只是在办公室里做些文档工作罢了。”
“原来如此。”
“是啊。”应和雪山的同时，她脸上的表情却好像透露出了几分落寞。奇怪的是雪山也没有就她的职业再问什么，或者评价什么，为何她还会有这种表现呢？心知不该多说，他干脆保持沉默，注视着思斯将自己的名片举到眼前。“哎呀，原来你是做私家经纪人的嘛。”
当然不是。雪山在心里默答。所谓的私家经纪人，不过是个幌子，方便他在这个时代有个身份活动罢了。
“正是。”论理，苑思斯比他早出生了半个世纪，应当算长辈才是。不过眼下都身在同一个时代里，雪山不讲，这里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来自于未来——只怕这样的情节，在这个年代，只有科幻故事里才存在吧——人们也只会把故事当作“故事”，没有人认真去考虑它的真实性的。
“具体是什么样的经纪人呢？”思斯对此仿佛很有兴趣。
“什么都可以哟。”雪山早已习惯应对这样的提问，“珠宝、名画、古玩，偶像出道、私家侦探、公关……只要是客户摆不平的，或者没工夫、不方便亲自出面摆平的，都可以找我。还有别的一些……苑-san可能不会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能做哦。”
他说话时，上半身有意向前倾斜，等到话音落下之时，双肘也已搭在圆桌的边沿，头部早已超过了桌子的中心。
思斯显然是被他唬住了，呆呆地眨了一会儿眼之后，露出既有些好奇又畏缩的神情。“不想知道的……事情？”
这样的形容倒是与雪山本身的职业相吻合了。
*
杀人放火、颠倒黑白，活在未来的人对于已经过去的历史，想做什么似乎都可以被允许。当然，也不是谁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先有足够的财力、途径、以及职业技能过关的人员。在雪山所生活的那个冰天冻地的年代，钱、科技、人才，这三样可谓是遍地可见的东西，不过最缺的——和眼下这个时代一样——却是将这些元素捆绑到一起的时间，或者说人的精力，因此才需要代理，agency，以机构的名义将上述三样东西统筹到一起，并以明码标价的形式‘租’给有需求的用户。
雪山就受雇于这样的机构，也可以称作“公司”。初进入公司的第一年，他还只是做些类似私人保镖的工作，后来渐渐接触了诸如公关、代理之类的案子。直到四年前（以雪山所主要生活的时空为基准，纵向时空轴的四年前。与其它为了工作而光顾的时空相对。以下简称‘基准时空’。）认识卡尔-帕尔莱尔之前，他所从事的案子，还都只是在同一基准时空里的事件。
后来，在某企业家慈善基金会揭牌仪式的安保工作中，雪山遇到了明明酩酊大醉、却还装模作样、想混入会场的卡尔。雪山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当场识破并阻拦后，又遇到那时“长了张好莱坞明星皮相的混蛋”试图粗暴闯入，于是他也没客气。两方不相上下的缠斗（或者说互殴）进行了许久，直到公司派来的后援总算用电击-枪，将满脸鼻血、一副狼狈模样（雪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因为打这一架而丢了两颗磨牙，从那以后吃东西都比普通人要慢。）的卡尔放倒，这件事才算草草了结了。
第二天从医院回到公司，经由人事部派出的负责人向雪山解释后，他才知道，原来昨天跟自己干了一架的人，乃是公司的一级‘除悔师’。事后雪山想起，那天下午卡尔一副（抛开一身酒气不提）悲怆与惊惶交织的面孔，明明早已同雪山一样头破血流，却还不甘心地一味要往会场里冲。不过照理来说，虽然卡尔曾为工作中的雪山造成不小的麻烦，事后如何，只要雪山能拿到公司的医疗报销与工伤补助，其他的事都与他无干了。
可或许是不打不相识吧，有了那一次经历，卡尔也意识到原来在同一家代理公司里，还存在着身手能和自己匹敌的家伙，即便对方是从血统、体格上来讲，都不具备如卡尔般的“天然优势”的亚裔。实力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却还只是公司普通层的员工，简直是“浪费”（卡尔语）。于是在某次公司集会上，卡尔碰巧（又或者是故意营造的巧合）再次遇到雪山，便顺手将他引荐给了管理层。属实的、不属实的，有根据的、没根据的话，把雪山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其中还比较靠谱的评价有：
1、当天只有雪山敏锐地识破了卡尔的伪装；
2、遇到如此难缠的侵入者，却还是尽力抵抗到最后（就是绝口不提雪山与自己实力相当，而他居然几次奋力突破都被成功阻拦）；
3、年纪轻轻，没想到遇事却能沉得住气，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点急躁的表现呢。等等。
如此这般，一番连吹带扯之后，雪山如意料之中地，得到了管理层青眼相加。没多久，在顺利通过了体检之后，他便迎来了职业生涯中第一单需要穿越时空的案子。
而穿越时空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约世上的Creatures都有这样、那样的欲望吧。在不同生物之中，人类又是最擅长产生和满足多种欲望的。而在不同人当中，没钱的人便只能满足一些最基本、最单一的欲望，有钱的人却能通过购买别人的时间、技能，来满足更复杂的欲望，或创造未来、或改变过去，只要他们能找到正确的途径，一切愿望便如手到擒来。譬如冷冻器官直到下个世纪再解冻、让自己生活在新世纪，譬如借助各种医疗或科技手段——符合伦理的抑或伦理界限模糊的方式——延续寿命……又如雇人回到过去，改变或阻止某件事的发生，以使得自己不会为那件事而至今后悔不已。
Regret-Omission（除悔）。
不是清除，不是删除，不是否认，也不是解决，而是清零，是使它“从未存在”。Not eliminate, remove, deny or solve, but clear it out. 如果一个人的经历也能被称作一段历史的话，那么就是让客户的人生轨迹在这段历史中“跳过”这件令人后悔的事，而不是改变客户的整个人生轨迹——毕竟在这些有钱人的生涯当中，虽然失去过不少，但到目前为止得到的也很多，没人想放弃这些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雪山要做的是just ‘omit’ the fact，让它别再发生就好了。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除悔师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具体问题，使用一切手段，只要能在事后的报告中自圆其说、得到公司审核部门的认可就行。反正是对已经过去的时代所做的事情，又不是在基准时空里干涉社会、经济的正常运行，只要别做的太过例如用核-武把某处夷为平地之类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毕竟公司从政府最初取得的经营许可中，也声明了仅接受与客户私人相关的案件，绝不涉及任何可能造成大范围影响的、干涉到一国社会稳定与国际□□势的事件。更何况，就算是古代社会，也没蠢到会轻信一个来历不明者影响统治层的地步。组织乃是文明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任何机构的力量都不是一个人可以撼动的，这在历史上已经无数次被证实了。与机制和时代对抗的人，最终也只会被机制或时代吞没。
First Class Omissioner。一级除悔师，这就是雪山现在真正的身份了，当然这是只有在基准时空才有效的身份。至于出于工作需要，而不得不在其它的时空活动时，（雪山喜欢根据自己接手案子的顺序，来将它们称为“第一时代”、“第二时代”等等，而不是严格遵照这些时空在纵向时空轴上的时间顺序来标注。）根据除悔师工作手册，则通常会选用最便于自由活动、自如地接触不同身份地位人士（尤其与客户身份相当人士）的身份。
雪山一贯选择的职业，便是生活在第一时代的苑思斯，在他的名片上读到的——私家经纪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肆。私家经纪人（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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