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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世道难 人心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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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洛。”
我趴在床沿,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他,小声问:“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库洛洛侧头看着我,嘴角抿着,脸色是虚弱的粉白,眼瞳黝黑,湿漉漉的。我心头一疼,看到他动了动肩膀,赶忙会意地帮他把体温计掏出来——37.6度。
“还是低烧。”我喃喃着,不知是该担心还是放心。
库洛洛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脸。
我侧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又拉过他的手,在微烫的掌心亲了亲。库洛洛轻轻一挣把手抽了回去,不大高兴地放回床上。
我看着他恹恹的样子,忍不住蹬掉鞋子挤上床,一把抱住他埋首在颈窝蹭啊蹭,小声道:“库洛洛我好喜欢你啊。你要快点好起来。”
“下去,沉。”库洛洛被我压得一歪,嘟囔道。
声音有点哑,有气无力地。
我放开他的肩膀,把这个软趴趴热乎乎心情还不太好的大宝贝拉直了坐好,正色问:“午饭想吃什么?”
“蛋饺。”库洛洛不假思索地道。看起来早就想好了。
“再加一杯蔬菜汁?”我想了想,勾着他的手商量。
库洛洛挂了脸,过一会儿道:“番茄汁。”
“好~好。”我笑眯眯地应了,将装蛋饺的盘子放在床上,拿着筷子问他:“我喂你?”
库洛洛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筷子递给他,担心地在旁边看。
现在是病毒爆发的第十一天。
经过一个多礼拜的病毒侵蚀,库洛洛他们已经虚弱到一定的地步。四肢乏力还是次要的,因为本能地节省体力,他们甚至一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这也是现阶段基地绝大多数念能力者的状态。
我还记得前天早上,库洛洛一睡不起,差点没把我吓疯了!要不是他后来被我拉起来一顿猛摇,不堪其扰地掀起眼皮给我了一巴掌,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之后,仿佛打开了新的开关,库洛洛一天里有多半天昏昏欲睡。我担心得原地转圈圈,实在没办法,竟也渐渐习惯了。
在他之前,玛奇派克已经进入此阶段,安静得像冬眠的小动物。在他之后,岚也整日昏昏沉沉。倒是飞坦和富兰克林还能勉力支撑,虽然也是一副绵软无力的样子,至少不至于沦落到要人伺候的地步。
趁库洛洛自己拿着筷子和蛋饺作斗争的时候,我把言灵要来的午饭分给大家,奇道:“诶,侠客呢?”
“侠客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烟道。
我不再追问,跑到隔壁床边把睡在上面的玛奇叫醒,喂她喝了一碗蔬菜粥。在我旁边,艾里莎负责照顾派克。
等玛奇吃完饭上完厕所重新躺回来,库洛洛还没吃完他那一盘蛋饺。我笑眯眯地跑过去抢了他的筷子——从库洛洛手上抢东西从来没有这么轻巧过——在库洛洛不满的瞪视里,利索地夹了个蛋饺喂到他嘴边。
“来,啊——”
库洛洛咬了口蛋饺,一边嚼得两腮鼓起,一边还不忘用眼神表达他的不满,可惜那双大得吓人的黑眼睛发烧烧得水汪汪,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我全程笑嘻嘻地等他吃一口、喂一口,直到一盘蛋饺吃的精光,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夸奖道:“真棒。”
库洛洛目视前方生起了闷气,旁边飞坦简直拿我们下饭,结果得意忘形喝水被呛着,一阵狂咳之后哑着嗓子道:“真是够了你们俩每天上演连续剧吗?……不过莉迪亚你悠着点欺负库洛洛吧!他现在是没精神收拾你,可他记仇啊。”
我跟他笑了一会儿,正色下来挽住库洛洛的手道:“没关系啊,等你们都好了,想怎么欺负回来都行。所以要快点好起来啊。”
感到气氛有点沉重下来,我转而又笑嘻嘻道:“而且……库洛洛才舍不得欺负我呢。对不对?”
拿脸在他肩膀上滚啊滚。
半晌,库洛洛沉沉地吁了口气,侧过头来在我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去把果汁拿来。喝完我要睡觉了。”
库洛洛又合眼睡去,我心里难受得厉害。
和飞坦说了两句话,他也恹恹地拉开被子准备睡了。热气蒸腾的午后,房间里一片宁和。富兰克林、岚、派克和玛奇也躺在床上,不是昏睡就是闭目养神。艾里莎窝在自己的角落,一贯安静。
我环视一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侠客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会出事了吧?!
我抬头叫住正往外走的烟:“烟,等等!你去值班吗?”
“对啊。”烟回头,压低声音道,“不是你上午、我下午吗?”
“先等等!”我跑过去,放轻声音:“我得去找找侠客。你先别去了,留下看家吧!”
“可是那边……”烟有些犹豫。
“那边无所谓啦!我们这边比较重要。有事他们会找过来的。”我盯着烟的眼睛叮嘱她:“但是你记得哦,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房间!如果有事……”
“就吹哨子。”烟一脸无奈地接话道,“知道了,你每天出门之前都要说一遍,我早就记住了啦!”
我不放心地看了眼身后睡在床上的库洛洛,回头道:“没办法,守在房间的人责任重大。”
如果可以,我真想守在房间里、守在库洛洛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但那样未免太变态了。而且也耽误事。
我只好再一次严肃地警告烟:“总之,保护好库洛洛和飞坦他们,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明白吗?我们都承受不起代价。”
“……老实说我觉得你太神经过敏了。”烟看了我一会儿,小声道。
我眉头一皱还想再说,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拉开门把我连拉带推地塞到门外,连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保证不离开房间半步!有事就吹哨子叫你回来!求你了莉迪亚你快走吧!”她简直快哭出来了。
我没办法,只好最后钉一句:“要守好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哥,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屋那个金头发的小鬼?”路过大厅,我先和小白打听侠客的去向。
“午饭之前,往那边去了。”小白指着楼梯和大门的方向道,“具体去哪儿你再问问阿武。怎么,出事了吗?”
“没有,只是找不见人,我有点担心。谢谢你啦!”
我说着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是另一座大厅,面相凶煞的阿武抱胸坐镇在门口,跟门神似的。他斜对面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对面是出基地的大门。
“武哥,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屋那个金头发的小鬼?”我四处张望都没看到侠客,问阿武道。
“绿眼睛的那个?”阿武想了想,一指楼梯:“我记得他蹦蹦跳跳往楼上去了。”
他果然知道,我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些高手全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谢谢你了武哥,我去找他!对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退回来,“我去找人,烟被我留在屋里守着,会晚一点过来,所以要多辛苦你一会儿了!”
“这没什么。”阿武扬了扬眉毛,不以为意,“你快去吧。那小鬼……”他眯了眯眼睛:“身上杀气四溢,看上去要搞事。”
我一跺脚,立刻道:“我就去找他!”
蹬蹬蹬冲上二楼,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悄悄四下找找再说。如果按照阿武所说,是侠客要搞事而不是别人搞他,我多少能放心一点,至少先不要大张旗鼓地打草惊蛇。
二楼的结构和一楼差不多,但四座大厅的面积要小很多,剩下的部分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大部分是住户,小部分是仓库。我从住满人的大厅外面一掠而过,门口和楼下一样有人守着,没看到侠客的踪影。
因为有种预感侠客是要干什么坏事,我决定先从人迹罕至的仓库找起。
走廊尽头最冷清的地方,和一楼的水房对应,二楼是厨房和仓库。我找过空荡荡的厨房,才刚接近后面的仓库,就被两个守卫拦下:“乱闯什么?”
“里面是仓库重地,你不能进去。”
这里以前没人守着。
我看了眼守卫身上带的武器,犹豫一下问道:“抱歉,我在找人。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我弟弟不见了。”
话音未落,明显看到这两个守卫脸色微变。
“这里没有。你走吧。”其中一人道。
我心中狐疑,眯起眼睛问:“你们知道他在哪儿?”
这反应不对啊……侠客要做坏事,哪里找来人给他打掩护?这样想着,手已经握上刀柄。
“不知道!你赶紧离开!”还是那个守卫道。
“这里确实没有。你去别处找吧。”旁边的守卫也道。
我缓缓抽刀出鞘——刀尖竖直,对面两人的枪口也同时对准了我。
对面先开口的守卫神色防备中有些惊慌,他右边的守卫则面带几分犹豫不忍。
我知道事情有变,侠客怕是出事了!
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的精神霎时紧绷起来,但看这两个守卫的样子,倒不像参与其中,多半只是知道些什么,又有所顾忌。
我决定赌一把,最好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尽量用不刺激到他们的语气,我慢慢道:“基地现在这个情况,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少一个人。如果你们知道侠客的下落,请告诉我,我只求把人带回去。否则找不到人,我只能去找大姊。”
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我看到对面两人神色有所松动,暗自舒了口气,示意地把刀尖垂落,恳切道:“拜托你们。”
枪口一晃,右边较晚开口的守卫收了枪,对左边的守卫道:“其实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闹大了毕竟不好。”
“可是……”左边的守卫也有些犹豫,却仿佛忌惮着什么。我猜想对侠客出手的人必定势力颇大,而这样的人盯上侠客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瞬间想到——那个杀了吃肉的谬论!
握刀的手一紧,我不能再耽搁下去,正要暴起伤人,右边的守卫已经道:“总之我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就念能力者现在的样子,他们有没有将来还不一定呢,你怕什么?小姑娘,我告诉你!”
“那小鬼被亲卫队副队长的弟弟扑通抓到了斜对角那间空仓库里。他哥哥副队长也在里面。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你自己去找吧。”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他指的位置在走廊另一头,我刚刚来时经过了那里,有一条短短的通道,尽头一扇大铁门紧闭,位置很是隐秘。
要不是这两个守卫站的位置正好将整条走廊尽收眼底,恐怕还看不到事情的发生。
“多谢!”我匆匆丢下一句,转身朝那边跑去。
闪身进那条阴暗的走廊,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推了推那扇厚重的铁门。
门被从里面锁着,我一推,里面的锁头发出咣当一声响。
“给我这门锁!”我低声自语道。
硕大的铁锁掉在地上,我拔刀在手,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铁门!
铁门“哐”地一声撞在里面的墙上,一股久不通风的腐朽尘土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并没有想象中的黑暗,正对着一扇落满尘土的窗户,昏暗的光线足够我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出乎我意料,我设想中被人割肉放血、至少也要捆绑成一团的侠客反而是唯一站着的那个。看到我踹门进来,他抬头看过来,手上还端着他那台笨重的游戏机……
“莉迪亚?”
“侠客!”我不及细想,匆匆跑进去:“你没事吧?”
他还没说话,我先戒备地看向旁边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首先被其中一人血肉模糊的脸吓了一跳!
只见那是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其中一个仰面倒在地上,微弱地抽搐着,另一个跪在他身边,动作僵硬。仰面倒在地上的男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脸上肌肉仿佛被野兽啃掉大半、皮翻肉绽一塌糊涂。
跪在他旁边的那人,一脸络腮胡子糊满了血,看五官依稀就是那个叫嚣着吃了侠客的叫扑通的男人。他双手按在地上男人的身上,保持着一个刚刚俯身又直立的姿势,满脸满嘴的血,只有一双眼睛看得分明——恐惧、绝望、濒临崩溃的眼神。
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我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恐惧地倒退一步。
“你……”我倏地转头看侠客,被空气中的血腥味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还没玩够呢。”
侠客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带着童稚的清朗。他说着低头,“啪啪”按了两下游戏机的按键,跪在地上的男人再次动了起来——我找到天线插在他的腰间——满脸是血的男人不受控制的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撕咬着身下人脸上的皮肉!
撕咬、吞咽!仿佛噬人的野兽,血肉横飞!
贪婪而凶狠的撕咬和施|虐者绝望而悲伤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强烈的视觉冲击,令我恶心得难以呼吸。
我有一瞬看得傻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冲上去挥刀,一刀斩落了俯身撕咬的男人的头颅!
脖颈的断口鲜血喷涌,叫扑通的头颅滚落在地,络腮胡子上淋漓的鲜血和地上蜿蜒的血流混在了一起。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双手握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隐忍着不要呕吐出来。昏暗的房间里,视野一片血红,我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看到那个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男人睁开眼睛,看向僵硬跪坐在身前的无头男尸,露出悲痛而释然的眼神……
“喂喂你干什么?!”侠客不满地在我身后叫道,“这段程序我编了整整两天,还没玩够呢……”
我回头眼神发直地看着他,侠客带着婴儿肥的白净脸蛋上,不悦的表情鲜活生动,好像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气鼓鼓地。
“你、你有病啊……”我哽动喉咙,艰难地道:“这也太恶心了!”
侠客碧绿的大眼睛定定地和我对视一会儿,脸上表情渐渐收敛。他用眼角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漠然道:“恶心吗?这是他们本来想对我做的事。”
这是他的报复。
我看着他可爱的娃娃脸和瘦小身板,分明还是小男孩的模样,心中一软,抹了把脸道:“算了,仇也报过了,我们走吧。”
“走哪儿去?”侠客冷冷地瞪着我:“你坏了我的好事!”
“这叫什么好事?”我忍不住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你这样……大费周章。”我也有点乱,一面觉得他这样报复太过残忍,一面又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立场干涉。
话音渐低,我带着求和之意和他解释:“你好久不回来,我担心你出事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侠客不爽地道,将游戏机重重地往腋下一夹,走到无头男尸的身后,用力拔下了他腰间的天线。
我看着他像闹脾气的小鬼,没法计较,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嘛……”说着又觉得委屈,气恼道:“你想杀人不能提前说吗?我帮你啊!现在这俩人死在这里,弄得不好收场……”
侠客动动嘴角无声冷笑,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抽走我的刀,转过身去一刀割断了倒在地上的男人的喉咙,站在尸体旁边眼神挑衅地看着我。
我被他气得牙疼,跺跺脚走过去,伸手道:“刀还我!”
接过刀,嫌恶地看着刀刃上暗红的血污,胡乱甩了甩收入鞘中,我往门口走,回头对看到侠客还站在原地赌气,没好气道:“走吧,回去了!”
刚出了门又站住,我眼神瞟向地上的铁锁,问慢吞吞踱步出来的侠客:“那两个人的死怕是藏不住,你打算怎么说?”
“死就死了,我杀两个人而已,何必解释?”侠客满不在乎道。
我叹口气,将地上的铁锁捡起来摆弄两下又丢开,用言灵要了把新锁,将门从外面锁上,回头对侠客道:“平时是无所谓,可现在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局势已经够乱了,何必节外生枝?
“非常时期?那只是对你们而言吧。”侠客手指间灵活地转着他的天线,侧头道:“没有了其他的念能力者碍事,我觉得事情反倒更简单了。”
我拉一拉铁门,确定锁得严实了,闻言一怔。
“你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和你们算在一起了?”侠客碧绿的眼眸看着我,像湖水折射光线,清澈而幽深。
“莉迪亚,你管的太多了。”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侠客。你是聪明人,为什么说傻话?”
他眼睛闪了闪,别开目光。
我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之前那两个守卫果然还站在原处,远远地看过来。一回头,我看到侠客一手夹着游戏机、一手捏着天线地站在原地不动,顿时有点无奈。
像个真正的大姐姐那样走过去,我拉起他的手往外走,柔声道:“好了别闹脾气了。我们走吧。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我们一路安静地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旁边突然传来骚动。有几个亲卫队的人从我们身后的走廊上匆匆跑过,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真的吗?大姐晕倒了?!”
大姊也倒下了吗?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大姊的房间敞开了门,隐约可见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小喇叭抱着笔记本从房间里走出来,挥手召集几个人低声吩咐着什么,脸上阴云密布。
风雨欲来。
我们接着往楼下走,我拉了拉侠客的手,小声道:“这下麻烦了。你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