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娘子》阿明明

9、馄饨

　　这番话说下来，倒轮到丁一愣怔了！

　　小蛮只管瞧着他，见他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转过头，小蛮对那林木匠放低了声音道：“不怕师傅笑话，我家大哥自小儿大手大脚惯了，又不通市价，这才犯起了糊涂。您看这左右不过一块门栓，浸了油的杨木虽好，八百钱却也太贵。不如折个半，四百钱如何？”

　　那林木匠听了，也不由得一笑，将那块碎银子往小蛮手心一搁，瞧了瞧丁一说道：“也罢，亏你妹子精细，否则忒大一块银两，我也找不开呐！不过如今这木价高昂，我这又是祖传的手艺活儿，四百五如何？”

　　小蛮闻言笑道：“不如便四百三罢？剩个二十文与我，待明日修好，若真是上等的手艺，这钱便给您打酒喝。”

　　“好好！”那林木匠倒也爽朗，随口便应了下来，弯腰将木匠箱子背好，这就打算跟着走了。

　　小蛮谈好了价格，面上略略露出一丝喜色。不过她掉转过头，瞧见丁一正面带微笑，瞧着自己若有所思，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糟糕！方才见丁一要吃亏，便忍不住插了几句嘴，该不会惹恼了他罢？

　　小蛮自幼勤俭持家，自是看不惯丁一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家里头连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出手却是二两银子！八百个钱的门栓，竟然不还价！在小蛮眼中看来，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只是此刻见丁一直勾勾瞧着自己，小蛮这才有些后悔。她怎么这般不知进退，糊里糊涂落了丁一的面子，若是惹得他恼了，那可怎么办？

　　小蛮这般想着，心里头便开始忐忑不安。

　　可那丁一也只是紧盯着她瞧了半晌，却也并未恼怒，反转头给那木匠带路去了。小蛮松了口气，小心跟在他身后。

　　路不算远，三人回了宅院，林木匠量了门栓大小，便答应明天来将门栓修好，只是需先付一半定金。丁一一脸笑容倒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用手肘捅了捅小蛮，将那包银钱塞在小蛮手里，眼神示意说道：“呐，付定金。”

　　小蛮冷不丁接过那包银钱，不由得一愣。

　　“我这个人买东西从不还价，人家要多少给多少。照你说的，就是个不认识钱的……”丁一抓了抓头，双眸一弯，略显尴尬的对小蛮笑了笑说道，“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一两银子是两贯钱呢……”

　　这话说得倒有些令人意外，小蛮戛然失笑，只当丁一随口浑说，忍不住道：“这怎可能不知？”

　　“反正我是、我就是不知道……”丁一似乎愈加尴尬，脸上竟带了一丝红，咳了咳指着一旁林木匠说道，“先付了定金吧！”

　　小蛮瞧着他，心里头慢慢定了下来。看来这丁一对那些个混混脾气虽暴，但似乎并没有因小蛮方才言行做恼。小蛮低头猜测道，他一个男子，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许是真不会讲价罢……

　　见那木匠还等着，小蛮打开那布包，水葱般的手指儿拨弄半天，挑拣出一块银两掂了掂递给那林木匠说道：“这块银子约莫一钱左右，您看够不够？”

　　林木匠拿起银两掂了掂，笑眯眯点头应承下来，心满意足的走了。

　　送走林木匠，小蛮将银钱收拢起来，抬手想要交给丁一。谁料丁一笑嘻嘻避了过去，瞧着小蛮摸了摸下巴，指了指巷子外头说道：“转眼到了晌午，你饿不饿？我们去下馆子吧？”

　　下馆子？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小蛮只嫌费钱。不过如今她在丁一手里，这又何必违了丁一的意思？若是不答应，惹恼了丁一怎么办？

　　小蛮暗暗瞅着丁一默默点了点头，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怕他。

　　见她答应，丁一眉梢微挑，脸上慢慢漾出一丝笑意。他往巷口方向走了两步，转头等着小蛮跟上，口中说道：“咱今天就奢侈一回！没想到这些银子看着不多，其实还蛮扛花。我这样拿着也不好花销，不如下午你带我去换银子的地方，将银子换成铜钱怎么样？”

　　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小蛮想着也是这个理儿，便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好”，低头跟在丁一身后。

　　两人走着走着，丁一慢慢放缓了脚步，并排走在小蛮身边。小蛮忍不住抬头瞧了瞧他，欲言又止半晌，却到底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个男子，可真有几分奇怪……

　　寻常夫妻小蛮也不是没有瞧见，可她只见过那些个男子扬武扬威走在前头，娘子低眉顺眼跟在后头。若是感情好，也是做相公的将小娘子护在怀里。可她和丁一，又算是什么？

　　说句实话，走在丁一身边，小蛮反要比跟在丁一身后紧张几分。可身畔的男子此时却规矩起来，双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一双眼虽总是止不住的打量着小蛮，却也没在动手动脚的做出什么轻浮举动，这倒叫小蛮有些吃不准了。

　　许是察觉小蛮在偷偷打量他，丁一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小蛮面上一红，连忙别过脸去，一时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丁一倒也不追问，只是轻笑一声，脸上难以抑制的露出一丝得意神色，瞧着，倒好似莫名高兴起来。

　　瞧他这幅憨蠢模样，小蛮突然觉得自己倒不怎么怕他了……

　　说是下馆子，丁一领着小蛮转悠了半晌，竟只是随意寻了家小店，点了两碗馄饨面外加两个小菜。

　　那菜色着实一般，但也实惠，小蛮自是不挑。可她吃着不过寻常，丁一尝了一口却眼神一亮。

　　“这馄饨怎么这么好吃？小菜也清口！”丁一大睁着一双眸子对小蛮夸赞起来，然后转头对老板挑起大拇指说道，“老板手艺绝了！”

　　那老板哪里见过这等会说话的客人？顿时一张脸上满满堆着笑，凑上前自谦几句，菜钱也免了两文。小蛮低头吃着，心里头只觉得好笑。

　　吃罢了走出馆子，小蛮大着胆子好奇问道：“你这不是挺会的嘛？怎说自己不会讲价？”

　　“啊？是真好吃啊！”丁一似有不解，认真说道，“那馄饨个大皮薄，一口下去满是汤汁，的确好吃！说真的，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

　　“真的？”见丁一不似说谎，小蛮心里头反倒狐疑起来。这丁一不是酒坊青楼去惯了么，按理说山珍美味理应吃过不少，怎的一碗馄饨就能这等高兴？

　　本以为他任性挥霍惯了，现在瞧着，却好似并没见过什么世面。

　　“真的！”丁一点着指头说道，“你瞧那馅料，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汤汁也好，手艺也棒。这种手工馄饨，自我母亲去世后就再没吃到了……”

　　说到此处，丁一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略略透出一丝哀伤神色。只是转瞬间他便别过脸去，挠了挠头，深深叹了口气，略带掩饰的笑了笑。

　　那馄饨，竟让丁一想起了他娘……

　　虽然知道面前是个有名的浪荡子，但小蛮毕竟是个女儿家，见丁一如此，心里头不自觉的便软了几分。

　　原来这个男子，却也有几分重情孝顺……小蛮这样想着，对丁一倒有几分刮目相看。

　　吃罢晌饭，小蛮便领着丁一去了兑换银钱的地方，将那些个散碎银子称了。一共十几两银子，换了十个一两的银元宝并一些一钱、五钱的碎银锭，其余的换了两贯有余的铜子儿穿了起来。

　　因手中拿着实在不便，丁一便提议买个钱袋。小蛮想着这银子用布包着的确不妥，便跟着丁一来到街边小摊上。

　　说是买钱袋，这街边小摊却什么都有。女儿家用的发簪、胭脂、帕子，不知什么珠子穿成的简单耳饰，木藤盘成的手镯，一样样看着简单却也精致。

　　小蛮做了这几年丫鬟，旁的不论，眼光还是有的，这街边小摊上的东西在她看来，多数都粗糙的很。不过这钱袋首要的便是结实耐用，富贵人家那些个绸布刺绣的钱袋反倒不合，她挑挑拣拣半天，终于选中了一个靛蓝色略带几分厚重的粗布钱袋，和摊主谈妥了价钱。

　　正要付钱，却被丁一拦住。丁一笑眯眯看了半晌，拿起一个带有简单纹饰的海棠色钱袋对摊主说道：“加上这个多少钱？”

　　“那个可贵了……”摊主看了看小蛮又看了看丁一说道，“十文。”

　　先头那个靛蓝钱袋比这个大些也才十文，小蛮正要讲价，却见丁一又拿起一个黄杨木流水纹的簪子看了一眼，拿在手里问：“加上这个呢？”

　　那黄杨木流水纹的发簪虽素，顶端却坠着两颗色泽通红的玛瑙珠儿，摊主看了一眼道：“十五文罢……”

　　丁一忽的一笑，伸手将那发簪插在小蛮发上说道：“买下来吧，你看你头上什么都没有，发髻都有些松了。”

　　小蛮一愣，接着脸上就是一红。

　　她原来那根青玉簪，今天上午被那几个混混闹时已经折成了两半，想不到这丁一竟然记在了心上……

　　此时此刻，小蛮心里头竟有些感动。可感动之余，小蛮也不禁愈加奇怪起来。她今日见到的丁一，真的是众人口中那个禽兽不如的丁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