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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计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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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丁一,竟也会因为一碗馄饨想起自己的娘,那脸上的哀伤神情,似乎不是假的。
这个丁一,虽举止颇为轻浮,但到底昨晚没强要了她。否则,恐怕昨晚她就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在此处?
这个丁一,竟记得她失了一根发簪,还会笑着对她说--买下来罢……
这丁一与她所听说的那个丁一太不相同,和想象中的那个丁一更是天差地别!小蛮昨晚还以为自己必定清白不保,说不定还会被这个所谓夫君凌虐至死也未可知,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怎么也不像是那个传闻中暴虐、滥淫的丁一啊!
偷瞧了丁一一眼,小蛮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怎么也看不透面前这个丁一了。可她如今虽还有防备之心,内里头却不由得纷乱起来,这个丁一,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就这样微微怔了半晌,小蛮平静了心绪,连忙将心思放到摊主那里,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好歹二十八个铜子儿成了交。
不明白丁一为何买两个钱袋,小蛮默不作声将两个钱袋都塞到丁一手中。丁一却瞧了瞧她,将那些个散碎银钱约莫匀出一些,搁在那个海棠色钱袋里头,伸手塞给了小蛮。
小蛮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总归算是一种信任罢?略觉得那钱袋烫手,小蛮想了想,却还是先收在怀中。
接着,丁一又说想去买点盆碗等物,只是小蛮颇为拘谨,总有些放不开。丁一似乎瞧出来了,也再没买什么东西,两人便回了宅院。
折腾了这会子功夫,小蛮感到十分疲累,丁一便提议她去屋内歇歇。小蛮小心锁了门,几乎是一沾床榻便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夜幕已经席卷了上来。
心道不好,小蛮赶忙打开门赶到厨房。丁一在灶下生着火,见到她显然松了口气,勾唇笑道:“你醒了?我可不怎么会做饭,全靠你了!”
说着,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却不慎把一把黑灰抹在了脸上。小蛮见他这等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下松快许多,忙卷了袖子开始忙活。
半个多时辰功夫,小蛮便将骨头汤熬好,又炒了两个素菜,蒸了一锅白饭出来。
灶下的手艺小蛮是做惯了的,手脚麻利倒也算不得什么负担。只是她端出饭碗的时候,却一打眼瞧见丁一端坐在桌旁,漆黑双眸亮晶晶的,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瞧着她。看那神情,却如同在看着什么难得的宝物。
小蛮何尝被男子这等看过?她顿时有些羞怯脸红,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心头动怒。反而冷不丁想着,这个男子安静的时候,倒是一点不教人害怕呢……
小蛮端上饭菜,又到厨下收拾了一番,等回到桌上,才发现丁一并未动碗筷,好似在等着她一般。她略显不自在的坐下,缓缓端起了饭碗。
“来来来,你多吃点。”丁一见她坐下,脸上露出灿烂一笑,筷子夹起大骨棒上面的一块肉,搁在了小蛮碗里。
这幅态度倒好像刻意讨好一般,小蛮心里头顿时有些惊讶,昨晚今晨,丁一待她的态度要比此时随意许多,不过一天功夫,他这是怎么了?
偷眼瞧了瞧丁一,只见他脸上笑眯眯的,一双黑眸只管盯着小蛮看个不停。小蛮心中慌乱,脸都几乎埋进饭里,这一餐吃得倒似乎格外艰难。
好容易吃罢晚饭,小蛮正打算起身收拾,却被丁一伸手拦住。丁一瞧着她说道:“别忙,这个留着我来收拾。你跟我来。”
这语气中倒还真带了一丝讨好意味,小蛮抬头对上丁一那双漆黑双眸,心中猜测半晌仍无头绪,也只得点点头,跟在丁一身后进了屋子。
丁一起身进了小蛮这两日栖身的那间主屋,进屋之后,便在一处笸箩里翻翻找找,随手扯出两张纸来。接着他小心点起蜡烛,将烛架放在桌台上,招呼小蛮道:“你快过来看。”
小蛮凑过去一瞧,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一个市井人家女子,因家贫典卖为婢,虽说爹爹在世时也曾教过她几个文字,可毕竟还未达到可以通读的程度。这两张纸其中一张她不认得,另一张那几个字她却是识得的!
毕竟她曾经哭泣着亲见人牙子一笔一划写下这几个字,字字句句念出了血泪,买断了她后半生的命运……
那正是她的卖身契!
那时她不过十三岁,便被家兄六两银子卖断了死契。张家是心慈仁厚之家,典卖亲妹也属情非得已,小蛮不怨哥哥,可心里头又怎能不难过?
小蛮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手指颤抖着,想要抚上那张轻薄残酷的纸。这张纸从张家到田家,却是再未沾过她的手。如今这张纸却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等手指真的轻触到纸面,小蛮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若非真的典身为奴,有谁真能体会这其中滋味?如今五年过去,物是人非,小蛮也已经好些时日未见亲人一面,她心头的愁绪恐怕旁人无法理解。
正在感伤,丁一似是觉察到了,他面上露出一丝不安神色,低头想了想,便将那卖身契往小蛮身前一推道:“这个给你。若是没用,你就烧了吧……”
听了这话,小蛮又是一愣。
抹去脸上泪水,小蛮拿起那卖身契,看着丁一的神色有些将信将疑。可她转瞬一想,如今自己已经算作丁一的婆娘,这卖身契确实已经没了效用。烧与不烧,又有何区别?
可是,小蛮抿了抿唇,脸上透出一丝别样的倔强来。她抽手拿起那卖身契,就手放在烛火上烧了。
看着这困住她五年的一张纸,慢慢变成一堆灰烬,小蛮的眼睛微微湿润,嘴唇轻颤,心中无限心绪纷扰,说不上的万种滋味。只是烧罢,她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而是看了看桌台上的另一张纸,默默看向了丁一。
丁一瞧了瞧她,手指抚了抚那张纸道:“这张,是咱们的婚书。”
听丁一如此说,小蛮并未有多意外。她虽然不识这几个字,可她并不傻,那一张是卖身契,这一张,便必定是婚书了!
所谓丫鬟的出路无非三种,要么给男主子做妾,要么配给府内的小厮,要么就是如同小蛮一般,犯了错被主子遣出来嫁人。婚姻并非儿戏,若是遣嫁,便要请了保长里正之类拟了婚书,才算是名正言顺。
有了婚书,却还要卖身契何用?
这丁一虽说是田府管家之子,论理也是田府的奴才,可小蛮早听说田管家心疼这个儿子,早早的求了主子典身出来放了奴籍。老人家一番心思,许是指望独生子在外头自立个门户,日后改换门楣。因此小蛮嫁丁一,却是和嫁给外头男子,并未有任何差别。
所以小蛮和丁一,自然是有婚书的。
一纸婚书,便困住了女子。日后男子要休也可,要典卖也可,要将妻子转嫁也是可以的。有了这一纸婚书,却是比那卖身契还要管用百倍,丁一又要那卖身契何用?
只是小蛮却不明白丁一为何要将婚书拿出来给她看,难道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死心塌地做他丁一的娘子?
正在沉思,却见对面丁一手掌托着腮,手指儿敲了敲那婚书,瞧着她笑道:“说句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丑八怪来着。”
小蛮抬起头,有些不解。
“那日我正在家里养伤,那几个老婆子突然闯了进来,对我上下一顿打量,留下一锭银子、婚书和卖身契便走了。”丁一许是觉得当时情景可笑,咧嘴笑道,“我当时可真是懵了!你想想白得一个媳妇,还给一锭银两,可不就是个丑八怪?”
这几句话说得可笑,却好似在有意逗着小蛮发笑一般,小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噗嗤笑了出声,方才那种郁结悲伤的心态,竟转瞬去了一半。
“后来你当真被送上门,我见了你,却是这样一个--大美人!这才明白过来,你多半是得罪什么人了。”丁一见小蛮笑了,自己也抿唇一笑,却转了话锋道,“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谨慎防着我,我留你在身边也没半点意思。因此我本来也没打算留着你呢……”
听了这话,小蛮心中一紧,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忙脱口问道:“那你打算将我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大不了送回家呗!”丁一挠挠头皮,无所谓的说道,“只是不知道你家里父母兄弟姐妹还在不在……其实我想得倒简单,要么你看着谁顺眼,我就直接写了休书得了!”
听了这话,小蛮初时有些不大明白,低头抿唇品过丁一话中滋味,一下子涨红了一张俏脸!
事及女儿家清誉,这叫小蛮如何忍耐?她心里头恼了,忍不住微微提高音调怒道:“这、这又是什么话?我难道还能自己寻个归宿不成?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蛮自认自幼从未行差踏错!怎能、怎能--怎能做那等下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