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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冷月 ...


  •   冷月无声长夜残,
      梧桐寂寂倚栏干。
      叶未催成花未发,
      影弯弯。

      夜半时分,韵离宫一片岑寂,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在浓重的夜色中阵阵鸣叫着,上弦月在天边挂着,明亮的几近苍白,风摇影动,鬼魅一般的黑影杳然而过,飘忽既逝。
      微凉的夜风从殿堂中穿梭而过,撩起莹烁的珠帘,吹起垂苏的幔络,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四壁皆玄的卧房,布置精细,穆然而妖诡,室内未着一烛一灯,只门户大开,泄进清冷月光,临窗而置的红漆珐琅梅花香几上,布着几样巧致的小菜,一只白玉三羊执壶半透着光,曳荡着碧色的酒液,两盏青玉薄杯,一盏盛着酒,安放于几上,另一盏,却被一只透白的纤手把玩于指尖。

      “你来了。”
      影非韵侧首望向来人,笑黡清浅,微凉如冷月。
      斜倚在缨络帘旁的男子一袭浓墨衣袍,却极是惹眼的在腰间系着一条暗红的束带。月色里,那人苍白的即如一缕阴气深重的孤魂。
      “我道一路进来,竟是不曾见一个守备和值夜的宫女太监,原来却是影国公主亲自在此等候。”
      影非韵举杯笑道:“是我将他们遣开了,因想着与叶门主秉此月夜谈亦是美事一桩,有旁人打扰,怕是会扫了门主雅兴,故而略备酒水在此,还望门主不要扫我薄面方是。”
      叶猊闻言,面色阴冷晦邪,“看来,却是我御下不严了。”
      影非韵知其意,却若不视一般轻松笑道:“猜测而已,鬼门神秘莫测,外人用尽心思也难知其一二,门主何人,又岂会轻易流露他人知。”
      叶猊狭目微眯,瞟了眼香几,阴气森然的笑道:“公主倒是神机妙算。”
      影非韵亦是陪笑着,倒是晏然悠哉:“叶门主谬赞了,我心下估摸着门主这几日便是要登门拜访的,故而昨日起便备下了这些物什等候,幸而叶门主今夜即来了,也省教我苦等。”
      叶猊目光阴鸷的盯着影非韵,忽而戾气大盛,翻手为爪,身形一闪便即向窗边掠去,影非韵眸光一闪,却仍是持酒端坐,浑不在意般直视着那骨爪向自己抓来,而就在肌肤即触时,突有一掌从斜猛劈下来,将叶猊挡开,叶猊不防,后跃一大步,凝目看去,微愕之后,即是笑得邪肆诡谲。
      “没想到这些个人竟会甘心成皇家走狗,难怪乎公主这般有恃无恐。”
      影非韵垂首啜饮着杯中美酒,身旁环俟着五名夜行装者,虽皆蒙面,但看身形眉目,亦可知年岁不轻,各人手中武器不同,可都冷幽幽的闪着厉芒,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凭诚心二字罢了。”影非韵抬首淡然道,“如今我待叶门主亦是诚心,但叶门主似乎并不领情呢。”
      影非韵说着手轻轻一挥,那几人立是消失不见。“同样的危险,我绝不会让自己遭受两次,我不会,我身边的人更不会,所以叶门主,今夜怕是亦不能遂你愿了。”
      叶猊咧开唇角,隐隐可见白森森的牙,“这几人确是当世高手,不过公主就如此安心吗。”
      “我知叶门主身手极是了得,哪里就敢轻慢了。”影非韵轻挑起眉道,“我是撤了韵离宫的守备,可亦未撤远,就在不远处舍弟的华非宫,此时见门主到访,怕是已至宫门外围迎接了,两队皇家黑羽弩兵,数十位大内高手,可能现出我一片盛情?”
      叶猊煞气森然,眼中已是阴冷如厉锋,却又听影非韵轻轻叹道:“你我何必这般剑拔弩张呢,叶门主不杀之恩,我铭记在心,这般手段也不过是不得已的防范而已,我还以为她既是不成了,叶门主如今便并无需与我相对的理由了。”
      叶猊闻言眉目微微一动,“如此说来,近日玄国宫中的那些风云,却是与公主有关了。”
      “何必再提些扫兴的,今夜月色正好,叶门主何不坐下小酌两杯。”影非韵笑意晏晏的抬手示意。
      叶猊眼中眸光一闪,即至香几前坐下,影非韵执起酒壶,从容的往叶猊杯中倒酒,口中一面搭着话,自然的仿若面前的是多年不曾谋面的好友。
      “叶门主是哪国人呢?”
      “伍国。”
      “据说伍国素来最盛佛法,倒不知叶门主浸染到几分。”
      叶猊微愣,随即轻哼道:“我以为公主是不屑这些的。”
      “并不是不屑。”影非韵抿下了一口酒,“早些年许是还要轻狂些,但年岁渐长,也终是明白,所谓宿命,确是一只翻云覆雨的手,强大而不可抗拒,。”
      影非韵抬起头来直望着叶猊疑惑的眼,笑容中潜藏着不可见的悲意,“你知道吗叶门主,人力在它面前,何其之渺,就像一个巨大的轮盘轰隆翻滚,载着我们身不由己的往它定成的路上奔去,无能为力。”
      “公主会是认命之人?”叶猊说道,言语眉间,讽意尽然。
      “不甘心啊。”影非韵亦有些自嘲的笑道,忽然间目光冷然暗沉,“所以想尽一切方法,用尽一切手段,不顾一切的想要阻止它,斩断它,毁灭它。我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难道没有,即使从那轮上摔下粉身碎骨,也想要达成的念想吗?”
      叶猊眼中有些茫然,只一杯杯的喝着酒,半晌,方极讥诮的笑了起来,“不曾想过,或许,想晒晒太阳吧。”
      “我幼时会曾溺水。”影非韵望着叶猊惨淡无一丝血色的脸,忽而轻声道,“是盛夏之时的傍晚,太阳还是炽热的很,明晃晃的耀着光,我一点点的往下沉着,一开始还会手足无措的拼命挣扎,到后来已是没了那个力气。”

      那已是个前世的故事,影非韵轻阖上眼,回想着那个傍晚,仿佛又闻到了太阳烤炙着水库堤坝的方石上,混着水腥气的,夏日里独有的焦灼气息。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带她出去玩。
      那一日父亲的心情似乎很好,不知怎的竟一时兴起决定带她去游泳,那是一个远郊的环山水库,人烟稀少,脱了鞋,赤足走下滚烫烙肌的石块上时,略有些磕蹭尖锐的触感,鲜明的一如昨日。
      她心内有那么一丝雀跃,所以有些期待的看着父亲,以为父亲会来教她游水,但是父亲只是自顾着下水,一个猛扎,再浮出之时,已是数十米外。
      确实是极佳的水性。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石堤下,望着不远处稀疏的泳者,望着石缝里生着的不知名的小黄花,娇弱的在闷滞的热风里摇摇欲坠。
      良久之后,她慢慢走了下去将自己浸于水中,斜伸入水中的石堤生着滑溜的苔藓,那水被太阳烧的温热,碧森森的似乎有些粘腻,瘦弱的身躯被轻轻包裹着,使她突然有了哭泣的冲动。
      在她生命的最初,亦曾被包裹在一腔温暖柔和的水中。
      而她的母亲,那时已经不在了。

      “我在水里睁着眼,仰着头往上看,可以见到水面上桔色的波光,那光明亮极了,仿佛离的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其实却遥不可及。水愈深,愈幽暗,我也只能是看着那光往下坠去。”
      影非韵的视线穿过窗外,落在天边苍白的弦月上,空茫的似在穿透眼前一切望见某处遥远,待转向叶猊时,面上带着淡然的微笑,却是同样的苍白虚幻。
      她最后终是被不远处的游水者救起,剧烈咳嗽之后咽喉口鼻是撕裂般的疼痛,眼泪难以克制的从眼中涌出,而她的父亲,仍在远处自顾游着。
      “叶门主,对于始终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光明无异于是毒药,即使这样,还是会渴望吗?”

      叶猊抿着唇,一言不发,邪目垂敛,却是紧握着酒杯的手泄露出了情绪,随着一声碎响,青玉杯被碾成细碎的粉末,黑影一动,风吹帘幔,对座却已成空,影非韵默然执杯,向对面轻举示意,仰首喝下。

      ===================

      影非离独自走在长长的甬道中,在地底静静延伸的隧道昏暗而沉闷,壁上的火把安静的燃烧着,散着松脂的香气,只偶尔暴出一两声噼啪。忽躲忽闪的光在那张年轻无暇的脸上不确定的跳动着,润泽的线条突然间就有了些厉然的棱角,往日里温和的神色,在这幽暗的地下荡然无存。
      路并不长,影非离却走的很快,一步步,一步步,沉重而迅速。
      走出暗门,见到那人斜倚在窗棂上,发髻已散,垂如瀑,月光下,青光幽闪。
      眼阖着,睡容极其安静,只面颊上飞着两抹浅晕,透出三分醉意。
      影非离缓步走上前,在一旁坐下,动作轻柔的将影非韵扶起,倚在了自己肩上。
      “姐姐,夜里容易着凉,去床上睡吧。”
      影非韵缓缓睁开了眼,清明而无一丝迷蒙,仰首轻笑道:“不妨的,今夜月色难得,非离陪我坐坐吧。”
      “姐姐一向夜里只浅尝几杯,怎么今夜却愈量了。”影非离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责备。
      “一时心绪上来,也就多饮了两杯。”影非韵说着,伸手卸去了影非离的发冠,黑发倾时泻下,二人发丝交缠纠结,诡美而凄迷,“况且我为主者若不饮,如何劝使客人多饮呢。”
      影非离唇角勾起,“他喝了?”
      “哪有这般好骗,那人只在唇边轻轻碰了碰,酒悉数被他以掌中内力散发去了。”影非韵把玩着手中青丝,笑得极是惬意,“可那机灵的小虫子怕是已在他碰时钻进腹中了,这回可是该好好犒赏犒赏鬼手了。”
      影非离皱眉道:“留他命到如今,做些事情报答姐姐,是他的本分才是。”
      “何必再介怀,当日他也只是受影非舞之命方才对我下那魇魂之术,鬼手精于南疆巫蛊之术,说来倒是影非舞送我的一件大礼,这些年既是已为我所用,你又何苦再去难为他,再说他如今年事已高,若非有要紧事用着,却是让他好生安享晚年吧。”
      “姐姐心太善了。”影非离森然道。
      影非韵嗤笑出声,“怕也就你会这么说了,不过说到心善,玄隐这次倒是大手笔,堂堂一名诞有子嗣的上位妃子,竟蓄意谋害已怀有龙种的小小宫女,致使母子双亡,如今被遣至皇陵看墓,一族连带遭贬。”影非韵说着,忽而笑得讥讽,目光幽深难测,“你说,玄隐这般下得了手,那宫女怀的,当真是他的子嗣吗?”
      影非离忖道:“不清楚,但皇宫戒律森严,怕是不容易令那宫女有机可乘。”
      影非韵忽而畏凉一般蜷缩进了影非离怀中,埋首伸出了双手轻轻拥抱着,声音轻乎低暗,“即便不爱他们,可是毕竟是由己而诞的生命,又为何要去伤害他们。”
      影非离一下下轻抚着影非韵有些紧崩的背脊,收紧了怀抱,“姐姐在介怀什么?”
      “对了,玄隐递来的秘函里还提及了一事。”影非韵忽而仰首轻快笑道,“他的五妹玄琳对你有意,想要探探我口风。”
      影非离神色不改,语气却透出冷厉,“影国太子已是与他玄国联姻,何需再打我的主意。”
      “所以怕当真是那位公主属心于你了,想你当年出使玄国之时,凌帝不是还曾费心撮合过吗。”
      影非离垂首敛目,神色难辨,“姐姐不会要我娶她的不是吗,当下的形势,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玄国如今虽国力尚且衰微,但以玄隐之能,亦不可掉以轻心,你吩咐下去,玄国但凡台面上的事情,一步步的撤出来,玄隐要拓权之处,与他便是。”
      “只怕如玄隐此人,绝不甘受制于我们,终是想要全盘掌握在手的。”
      “所以不必把他逼急了。”影非韵伸出手指,沾着酒液,在光滑的几案一圈圈的画起了圆,“他虽是可随时过河拆桥,但他心中明白的很,如今之时,我们能让他坐上那皇位,自然也能再拉下来,他自会大力扩展自己的势力,但我们助他夺权之时借其便利所打下的桩子,却是再难撼动的,既然地下的基石是我们的,那么地上鲜亮的建造,由他去便是了。”
      “明白了,我会交待锦云的。”
      影非韵注视着影非离平静的面色,直起身子问道:“非离,若我一定要你娶玄琳,你怎么办?”
      “那我会娶她。”影非离温和的笑了起来,“然后毁了她。”
      影非韵亦笑了,复又躺下,轻轻叹息:“不会那么做的,除非有一天非离自己想要离开,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姐姐。”影非离双手紧拥着,笑得温柔而满足,只是遥望着天边苍月的眼,冰冷而炙热。
      愿穷极一生相随,若有人阻,无论神魔,我必杀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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