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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合欢 ...

  •   翠羽红缨醉夕阳,
      锦衣绯云郁甜香。
      深情何限黄昏后,
      一树马缨夜漏长。

      影国皇宫之中,太子影非琉的钟粹宫是个花树最盛之处,每逢花时,便是宫中一盛景,而其中尤为可观的,便是宫院中的一株繁茂合欢,冠羽大开,形貌清奇,入夏时绿荫幽凉,粉色花绒吐艳时,满院暗香萦绕。

      “公主,如今已是半夏生,眼见着就要小暑了,公主还总在这院子里待着,万一腹里的胎儿着了暑气,可如何是好?”
      眉目俏生的丫鬟颇有些焦急的向合欢树下,半躺在藤条凉屉上的清丽女子说道,半阖着眼休憩的女子周身弥漫着安然的气息,面目极是温柔祥和,在参杂着碎金的影萌下,唇角绽放着微微笑黡,如同合欢花香一般带着丝丝的甜香。
      “不妨的香儿,我可是比你要宝贝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如今这天气在树下躺躺对胎儿有益无害,再说,这合欢树,我也实在喜欢的紧。”
      玄云说着,双手抚上了微微隆起的腹部,笑意愈深。

      香儿是她从玄国带来的丫鬟,凡事都替她多操个心,这般紧张,她也自是感激。
      只是这孩子的得来之不易,惜之切切,却无人比她更盛。
      她身为玄国的三公主,当年与影非琉的结亲自是出于了两国政交的考虑,于婚前,她甚至不曾见过自己未来夫婿的模样,只听人说,气宇轩昂,俊朗不凡。
      随着迎亲的队伍第一次远离了故土,所有的彷徨和不安在,向往和羞涩,在头戴珠冠,身着大红喜服,端坐在寝宫内,见到影非琉的第一眼时,增的增,减的减。
      那人眉目确是如传言中的好看,却只是见不到一丝喜气,带着呛人的酒气,闷头倒在了床上,再无动静。
      她只能呆呆坐着,望着沉沉熟睡的夫君,绞弄着身上华丽的嫁衣,只点着红烛的室内,那嫁衣红的晦暗,彩丝精巧繁复的绣着交缠的龙凤,喜鹊,鸳鸯,还有大朵盛放的并蒂莲,看上去喜庆而快活。
      那一夜,盘着五爪金龙的红烛,在幽幽火焰的燃烧下,流泪至天明。

      影非琉醒来仍是沉默,只是将一块沾着干涸血迹的白绸换去了床上那块本是洁白无暇的,此后,便是喜婆丫鬟们的恭喜道贺,便是他常住于偏院,每月里定些时日来她处所,和衣安歇,再后来,竟是连这假也不做了,甚至令她无要事不得入园。
      他们便这般生生做了两年的假夫妻。
      那时日,又怎是一个苦字了得。且不说独自远处异地,空闺寂寞,影非琉身为太子仅她一个正室本就令人惊奇,成亲后更是枉论他人劝导坚持不纳妾室,众人啧啧称叹她的盛宠同时更是牢牢盯紧了她的肚子,太子成亲数年竟无子嗣,这样一顶帽子压得她终日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庄后召她多次,话语间多有责怪,她万般委屈哽在喉头,却只能咬牙吞下。
      怎么说?怎能说?

      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做错了,她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子,思前想后终是明白症结并不在自己身上,影非琉不碰她,亦是无它艳事,这样的人,若非对女子皆无情,便是对谁至情,而她探遍无数人的口风,却没能发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原以为日子便要这么一直暗无天日的过下去,谁知柳暗花明,却是有了转机。
      两年前二哥玄隐来访影国,虽是二人兄妹之情淡薄,她见着却也心中暖慰,未曾想二哥携婚约归国,她正郁郁寡欢之时,却从丫鬟处得来了影非琉患了狂症的消息,当下焦心不已,却连见都不得见,后闻天下闻名的寒月公子入宫为影非琉诊治,方才心下稍安,不久,影非琉请托出宫,近月余方回,竟是破天荒的先来了她的居所。
      她至今忘不了影非琉握着她的手,说今后会好好待她时,仿佛沉淀了无数的深黑眼眸,那一日,她哭倒在影非琉怀里,那一日,她终于在嫁做人妻两年后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女人。
      之后影非琉待她虽仍是淡薄,却能见其用心,于她来说,已是极满足的了,如今她已有了两月的身孕,影非琉对她更是细心,陪伴在左右的时间亦是多了许多,想到这,玄云不禁温柔的笑了起来。

      “公主笑得这么甜蜜,可是想着太子爷了吧。”香儿打趣的笑道。
      玄云羞郝,忙斜目瞪去,“就你机灵?可别乱嚼舌头。”
      香儿不妨,仍笑道:“太子爷在书房呢,公主若是想了,过去看看便是。”
      玄云气恼似的站起了身,却是不自觉的走向了书房的方向,略窘回首,只见香儿在合欢树下笑得一脸猝狭,忙是红了脸,紧了脚步。
      待到了影非琉书房外,却是不敢进去,只站在窗边,小心往里打量着,只见影非琉正摩挲着墙上的一幅画,手上轻柔,可望不见神色。那画她曾见过,是影非琉病症好后所绘,乃是一幅海棠春艳,并非一株,却是一片花林,炽云覆纸,鲜艳欲滴,影非琉素来不喜她进书房,故而亦不过是匆匆一瞥,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影非琉鲜少作画,张裱出来的,更只这么一幅罢了,前些日子一个丫鬟手脚不利索,将茶水洒在了画角,竟是被影非琉怒不可遏的责罚了二十大板,遣去了浣洗局,可见其宝贝。
      玄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见钟粹宫的主管太监安贵进了书房,向背对着他的影非琉行罢礼,似是通报着什么,玄云听不真切,思量着不去打扰正待离开,却见影非琉蓦然回身,素来沉稳的面上隐有激动之色。
      “她来了?!”提高了的声音充满着惊喜和不可置信,随即,便见影非琉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书房,安贵紧忙跟着跑了出去,只留下玄云有些呆愣的立于窗外。

      谁?

      ======================

      影非琉一路出了殿阁,行至庭院,却见影非韵一身红衣站在那合欢树下,半眯着眼,仰首打量着。
      “今个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是把鲜少出门的四妹从韵离宫给吹了过来?”影非琉大步上前,眼中光华灼灼,含笑道。
      影非韵闻声却未回首,伸手接下了被风吹落的一簇红绒花团,口中笑道:“可不是‘西风’吗,听说皇嫂有喜了,我这个小姑合该来看看不是。”
      影非琉眼中略是一黯,复又笑道:“有些时日未见四妹,确是有些不同了,往日可不见四妹穿这般鲜艳衣裳。”
      “衣裳?”影非韵这才转过身来,垂首望了望,略有丝不自在的笑道:“明月说,如今皇嫂有孕,既是来探望,就不能着些丧气颜色,再说她倒喜欢我穿些鲜艳颜色,故而近来穿的也多些。”
      影非琉看着,一时却是有些痴了,影非韵本就体态纤弱,肤白胜雪,一袭红衣略暗,腰襟处布着朵张牙舞爪的墨菊,松散倚身,自有风流之态,媚魅之情。
      “赏心悦目谁家人。”影非琉收了神思,微笑道。
      “皇兄这是打趣我呢。”影非韵嗔怪道,眉目流传,“皇嫂呢,怎么没见着?”
      “你皇嫂是有孕的人,岂能在外乱走动。”影非琉说着,顺手取下了落于影非韵发上的花团。
      “既是这样我便不去打扰了,皇兄替我转达心意即可,贺礼已是由明月带着皇兄宫中的小太监去取了,大多是些补气养血之物,有几样亦是颇难得的,好歹记着服用便是。”
      “这可是便要走了?难得来看皇兄一次,陪着皇兄多说会话吧。”影非琉仍是笑得悠然,只是双手却慢慢紧握成拳。
      “倒是我的不是了?”影非韵微微挑起了眉,“皇兄这几年可是韵离宫的稀客,便是我出宫数月回来,皇兄也没来看看我不是。”
      “那是......”影非琉急于辩驳,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皇兄不必多说,我是知道的。”影非韵轻声说道。
      影非琉闻言一怔,却又听她道:“皇兄身为皇储,日有万机烦身,如今皇嫂有孕,怕是事务更多,我自不会这般小心眼的。”
      二人稍默片刻,影非韵便侧首去看那合欢,心念一动,即抚了上去,上了年岁的树枯褐的皮有些粗砾的磨着皮肤,偶有几处苞结,已是长出了绿芽。
      “这树还是老样子,和当年比起来,仿佛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当年?”
      “六岁那年,我,五弟,二哥,三姐,不是都应皇兄的邀在这聚过一回吗,现在想想,除了学堂宫宴,私底下都在的,也就这么一回而已,这么些年了,没料想这树犹在,仍是年年常绿,人事却已非了。”影非韵说着,面上似是已有些哀伤之色。
      “自古红颜多薄命,想来你三姐亦是如此,你身子素也虚弱,多保重自己方是。”影非琉沉声道,见影非韵垂首不语,又道:“记得那年我们几个也是在这合欢树下,二弟那时就开始常捧着本圣贤书,你三姐在那戏耍着只金丝雀,你和五弟就静静坐着,看着,结果你三姐将那金丝雀折腾的奄奄一息,被二弟劝导后,扔在了树下不管,结果你走了过去,将那只鸟儿掐死了埋在了树下。”
      影非韵浅笑道:“没想到皇兄可记着我的杀孽。”
      “并非杀孽。”影非琉正色道,“当年或还有些糊涂。后一两年便想明白了,那是四妹的慈悲。”
      影非韵不置可否的笑笑,仍是轻抚着树干,指尖抵触着,似在搜寻着什么。“想来这树也摄了那鸟尸的养分,如今亭亭如冠盖,可知哪一叶哪一脉中,也流着那鸟儿的血。”
      影非琉品度着影非韵的话,又忆起往事,心内唏嘘,却见天色蓦的阴沉下来,方才仍是阳光灿烂,霎时间乌云蔽日,狂风乍起,眼见着便是雷雨将至,故而笑道:“此乃天留客矣,四妹,看来你得屈就在皇兄这用晚膳了。”
      影非韵望了眼天色,无声一叹息。
      “叨扰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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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上,玄云细细打量着对面坐着的红衣少女,得知来人是四公主影非韵时,她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毕竟她从未见过影非琉那般紧张模样,她与影非琉成亲这么几年,见影非韵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一来影非韵多居守于韵离宫,极少在宫内走动,二来皇家场面彼此也难有往来,故而私下里如此亲近的见着影非韵,这竟也是头一遭。
      玄云乃是自玄隐向影国求亲伊始方才开始关注影非韵,向宫人打听,因素来深居简出,再加之三公主影非舞光芒太盛,人们多忽视了这个相较之平凡无奇的多的四公主,多数人称,四公主性子内向,不善与人交道,但因其母生前得景帝喜爱,故而圣宠深厚,但她却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使得她那素来眼光挑剔的二哥舍了才貌无双的影非舞,今日细一看,那少女眉目确是不甚美,尚带着些冷清疏离的神色,可是一双深透黑眸,似是周身内敛着的光华,只从那里面一丝丝的散出来,却是教人移不开眼来,方才有些了悟,当日向影非琉询问,四公主比之三公主如何时,他为何轻笑出声,答道“胜之何止千万”。

      “听说妹妹从玄国回来后又病了一场,这是淮河的青鱼,味鲜腴美,亦有益气之效,妹妹尝尝。”玄云指着桌上刚端上的一盘清蒸青鱼说道。
      “多谢姐姐。”影非韵笑应着,却未动筷,仍旧吃着碗里影非琉夹的几样菜色,却是影非琉动筷夹了肚腹处,拣去了几处大刺,放到了影非韵碗里,缓声道:“这鱼滋味并不浓厚,没你讨厌的那股子水腥气,好歹吃点,总吃些清淡的,光靠喝药怎么补的过来。”
      影非韵踌躇片刻,便开始吃那鱼肉,影非琉见状面上笑意甚浓,复又夹了几块鱼肉挑拣干净送入她碗中,玄云在一旁又是诧异又是难受,诧异的是她从未见过影非琉这般温柔神色,难受的是影非琉细心照护着影非韵,却是将她晾至一旁。于是强打笑意,道:“没想到妹妹和爷兄妹感情如此,怎的就不见妹妹多来走动走动呢?”
      影非韵抬首笑道:“我是个懒散孤僻性子,素是蜗居在韵离宫不愿走动,加上身子弱些,虽有那个心,可也不遂力,还望皇嫂不要见怪方是。”
      “哪里的话,只是见你们兄妹如此,想起了自个儿兄弟,话说回来,妹妹前些日子去玄国见着云帝,他可还好?”
      影非韵垂目敛色,钩唇笑道:“怎会不好。”
      玄云听影非韵如此说,颇不解其意,遂又笑道:“再过不久,妹妹可是要成我的嫂嫂了,到时可真不知怎么称呼才好。”
      影非韵只含笑不语,仍是埋首拣着爱吃的几样,影非琉却是面目阴沉下来,停了筷子,一杯杯的喝起了酒,玄云有些不知所措,桌上顿时沉闷压抑起来,好容易膳毕,宫女送上了膳后的甜点,三只青玉莲花叶顶盖碗送到了各人面前。
      “怎么呈的是这个?”影非琉揭开碗盖,皱眉斥道,语气中已是满是怒火。
      宫女见状忙是跪了下来,一叠声的请罪,玄云见状忙道:“这果羹是我命人做的,爷不是向来喜欢的吗?”
      影非琉不加理会,转头吩咐宫女道:“拿去重做,把香牙蕉和桃给去了。”
      影非韵正颦眉望着自己的盖碗,听影非琉如此说微微一讶,即笑道:“难为皇兄竟记得我讨厌这两样,但也不必费心换了,晚膳已是用足,太医交待为免积食不可多食,这雨也停了,该回宫去了。”
      “也罢,我送你出去。”影非琉拿过件正红羽纱披麾披到了影非韵身上,“傍晚下了雨,夜露沉重些,仔细着了寒。”
      影非韵依言披好,便向玄云拜了别,二人行至门口,只听玄云轻声道:“爷,小心地滑。”
      影非琉只若未闻,影非韵却微微侧首回望,只见玄云呆滞立于原地,眼眶泛红,神情落寞无而措。

      经过园中那株合欢时,影非韵侧首睨视,在昏暗夜色之中,那树在湿漉泛着青光的石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合欢的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容易发觉,但仔细去寻时,便会发现那香气铺天盖地,而这一场暴雨过后,亦不知那些娇弱敏感的花,有几多凋落。
      影非韵如此想着,却直到微笑着离开,也没有说出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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