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鹧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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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蒙蒙残絮飞。杜鹃花里杜鹃啼。年年底事不归去，怨月愁烟长为谁。
梅雨细，晓风微。倚楼人听欲沾衣。故园三度群花谢，曼倩天涯犹未归。
无边无尽的黑暗，鬼气深深的坟场不知何处飘着几点蓝幽幽的鬼火，虽是有月，却不如无，那雾蒙蒙掩着的月仿佛一只天眼幽幽探看人间悲戚之事。
顾惜朝一身血污青衣，剧痛之下早忘择路，艰难地挪到坟地，突然“哈哈哈”大笑几声：“我就要死了，要死了么？晚晴已死，我留恋人世做什么？”
顾惜朝渐觉无力，猛地跪倒在地，苍白的手勉力地支撑着身体，被戚少商劈在肩上的一剑严重伤了他的经脉，被老八捅的两枪又伤了心肺，铁手将晚晴葬了，让他住在惜晴小居替他疗伤。呵！名为疗伤，实为幽禁，铁手的弟子日夜守着唯恐他再出去作恶。可笑可笑，我顾惜朝要作恶从来都不用这双手，我这双手只是用来杀戚少商的！
想到戚少商，顾惜朝身子明显一颤，这个占据了他半生情仇的男人终究成为陌路了。“顾惜朝的命太轻贱，抵不上我们死去的兄弟”这是他说的，顾惜朝这生唯一的知音说出的话。
“他们都把我看做是痴心妄想的疯子！”书生惆怅的眼刺痛了大侠的心
“胡说，说你是疯子的人他才是疯子。”大侠递给他酒碗，暖了书生的心。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顾惜朝低头抑不住咳嗽，鲜血却从指缝中漏出，黑暗中只闻到甜腻腻的腥味。顾惜朝顺势躺在坟地上，直勾勾望着朦胧之月，呓语：“晚晴，晚晴，等我……”终于闭了眼。
顾惜朝睡到半夜是活活冻醒的，夜雨打在脸上，干枯的血液随着雨水渗入泥土，顾惜朝眼见夜雨砸下，自嘲道：“我竟还没死么，果然祸害遗千年……哈哈，再下大一点，晚晴给我做的袍子脏了，洗洗干净……反正我这一生沾满血污，洗也洗不净……”
“顾惜朝……”一人持剑不知何时立于身畔。顾惜朝一惊，颤巍巍爬起身来，看清了来人面目——戚少商！
“哈，果然，我这辈子也只有你这个仇人记得我，在乎我的生死！”顾惜朝歇斯底里。
戚少商皱眉：“你现在身负重伤……”顾惜朝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取笑我，你也曾经被我追杀成这样。”
戚少商握剑的手已颤抖，这人即使陷入如此境地也不肯在嘴上服一点点输：“我和你不同，我说过，自从你背叛连云寨，杀害自己的七大寨主兄弟那天起，你就已经开始逃了。”
顾惜朝“嘿嘿”一笑：“戚少商，你杀了我吧，我有一半魂魄是空的，有一半只想有朝一日能施展我经天纬地的才能，出将入相，得了势，到时候吃上一口你的肉，喝上一口你的血。”
戚少商努力抑制住自己一剑杀了他的冲动，连眼睛也赤红着，十分可怖：“顾惜朝，你就如此恨我？你这疯子，无可救药！”
顾惜朝心知自己大限已至，此时倒生了促狭之心，冰凉的手覆在那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上，柔声细语道：“大当家，你才是疯子，你说过的，说我是疯子的那个人才是疯子……哈哈……”继而贴向戚少商耳边，“大当家，若是你真舍得，惜朝欠你多少命你便来拿吧！”
顾惜朝吹气如兰，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戚少商心中绞痛，反握住顾惜朝细长的手：“我为什么不杀你，我为什么还不杀你？你是知道的！”
顾惜朝恍若不闻，趁戚少商怔忪之间猛地抽出逆水寒刺向自己的胸膛，戚少商眼疾手快握过剑柄便拉了回来，顾惜朝被他猛力一带，前倾着跪了下去，双手被逆水寒划得流了不少血。
顾惜朝愣了愣，马上站了起来，冷笑道：“不是想我死吗？我的命太过轻贱你不屑动手，难道我自己动手你也不愿？”
戚少商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他不愿意顾惜朝死，刚才那一幕他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惜朝……”他慢慢靠近。
顾惜朝被那一句“惜朝”乱了心神，不敢看他，只胡乱地退后，终于体力不支颓然坐了下去。戚少商欲上前扶他。
“戚少商！”一人飞奔而至挡在顾惜朝面前，一身玄衣正是铁手，“戚兄，我不能让你杀顾惜朝。顾惜朝，快跟我走！”
顾惜朝抚着胸口，好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那么听话就跟你走，凭什么？”铁手皱眉：“我答应过晚晴……”
“够了！”顾惜朝怒斥：“我不是你的犯人！要杀就杀，其实你心里恨我恨得要死，是不是？”铁手眼神木然：“我不知道恨不恨你，我只是为晚晴不值……戚兄，顾惜朝我要带走了！”伸手拉起顾惜朝就走。
戚少商急道：“且慢！”上前欲拦。顾惜朝重伤之下被铁手带得一个趔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铁手伸手把住顾惜朝，对戚少商道：“看来我必须要和你决战才能带走顾惜朝了……”
戚少商提起剑：“那就出招吧，我不会让你关他一辈子！”铁手微微诧异，心中一动，拉过顾惜朝拿出怀中葫芦在他眼前一晃，一阵轻烟飘过，顾惜朝一惊来不及摒气身子已经软倒。
顾惜朝倒在戚少商怀里，眼神迷离，似已不认识眼前之人，戚少商一惊：“三宝葫芦？”“没错！”铁手道：“戚少商，你已看见了，他现在已经失忆了，武功全废。这样的人还值得你杀吗？”
戚少商看着迷茫的顾惜朝心底一片凄然，却见顾惜朝虽迷茫不解却眼神清明，失了惯有的戾气，只看向他不敢说话，戚少商心里又生出无限的希望来。戚少商露出少有的温柔，拦腰抱起顾惜朝：“铁手，以后我来照看惜朝，他已不会作恶，你也可放心了！”
铁手不解：“怎么戚兄你……”戚少商笑道：“我恨他，想着杀他，可我更爱他，更舍不得杀他！”
铁手一惊，颔首：“我懂了，你带他走吧，我也算不负晚晴所托……”
戚少商点头致意：“多谢铁兄！”转身便走下山去。
顾惜朝被戚少商抱在怀里，警戒地看着他的侧脸，忽略了疾驰而过的坟茔：“你是谁？”
“我是你大当家，戚少商。”顾惜朝笑：“还大当家的，这称呼像个土匪似的！”
“小时候过家家时叫的，长大了你也没改。”顾惜朝又道：“小时候？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结义兄弟，我是你大哥！”顾惜朝道：“戚大哥？我为什么不记得你了？”
“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记得事情了，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顾惜朝“哦”了一声，再无后话，戚少商看时，顾惜朝早已晕过去了。
故园三度群花谢，春花再度烂漫之时，顾惜朝早已从鬼门关前重回人世，他与戚少商住在城郊农居三年，一直以兄弟相称，只是顾惜朝一直不明白他的大哥为何不许他出门，为何早出晚归，为何……迟迟不娶亲……
夜暮之时，顾惜朝坐于床榻泡脚，掀起裤腿，膝盖上有被利器穿过的痕迹。顾惜朝叹了一口气用衣物掩住了伤疤。戚少商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他似乎很累，每晚回来都很累。
“大哥？”顾惜朝出声。戚少商看向他：“惜朝，怎么了？”
“我身上为什么这么多疤痕呢？”顾惜朝疑惑。戚少商一愣，随口道：“你以前还有武功时，是连云寨的大寨主，我们一起奋勇杀敌，为国立功，你受了不少伤，我也是……”
顾惜朝兴奋道：“是吗？把你的伤疤给我看看！”戚少商恐他不信，虽然迟疑，却还是脱掉了上衣，腹部小刀划过的伤口虽是触目惊心，可胸膛却有不少新伤。顾惜朝抚上戚少商伤痕遍布的胸膛，皱眉：“大哥，你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不知好歹拼命帮六扇门做事，一天天地哪有那么多凶手抓啊！”
戚少商笑：“神侯对我有恩，我应多帮六扇门做事才行！”惜朝，我若不能倚仗六扇门来保你，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护你周全？
顾惜朝点头道：“大哥为了惜朝的病耗费精力，又日日为汴梁局势担忧，替六扇门做事，你好歹也为自己多想想……”戚少商忍俊不禁：“为自己想什么？”
顾惜朝拢拢衣袖，越发显得单薄，精致苍白的脸转向戚少商：“大哥应该找个女人成亲，一个男人身边总要有女人帮衬照顾才行……”
戚少商一张脸登时变得煞白，突地怒火便起，钳住顾惜朝的肩：“你！你……你为什么不明白我……”顾惜朝吃痛，打掉戚少商的手，揉了揉肩：“你做什么啊？”
戚少商黯然，一阵阵疲倦侵袭着他：“没事，夜了，你好好休息吧，你……你不会懂的……”转身走出屋子，他突然很想念那个千里追杀不留情面一声风骨的恶贼顾惜朝。
留顾惜朝一人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当天夜里也睡不安稳，一时满眼风波恶，一时明月共高山，戚少商眼睛充血，吼道“顾惜朝，你要是不杀你的话老天也不答应”，一会儿温柔娴静的女子却含泪看向他“惜朝，你做了恶事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啊！”顾惜朝自睡梦中惊醒，大哥为什么要杀我？那个女子又是谁？冷汗淋漓下，顾惜朝第一次怀疑起戚少商来。
第二日，戚少商也没来看顾惜朝，便早早离开小屋回汴京城内。顾惜朝百无聊赖，心中疑团万千，郁愤之下不顾昔日戚少商的阻告便独自一人开了院门走上竹林小道。
“顾惜朝！你果然在这里！”顾惜朝一惊，却见竹林里埋伏了数百个黑衣人，迟疑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领头一人呆了半刻，盯了他看了几眼，顿时恨道：“原来这恶贼竟然忘了一切么？那我们杀了他还有什么意思，就这样杀了他怎对得起卷哥在天之灵？”
顾惜朝没觉恐慌，只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神龙捕头戚少商的义弟，你们杀了我，我大哥一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我死了，大哥一定会伤心的。
领头人哈哈大笑：“戚少商？他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哪里还会救你……”转身对属下一人道：“雷发，去看看他，想办法让他记起来！到时候我们再杀他一定十分精彩！”
雷发同几个小雷门弟子走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欲逃跑的顾惜朝按倒在地上，喜道：“门主，他已经没有武功了！”扯过顾惜朝的手把脉，惊道：“原来是三宝葫芦……”便拿出金针又快又狠地向脑后哑户穴刺去，顾惜朝吃痛，闷哼一声便人事不省。
领头的雷正奇道：“怎地晕过去了？”雷发道：“门主别急，我这一针可解百毒，却也有剧毒，把他带回去折磨远比杀了他好！”
顾惜朝迷迷糊糊被人背着起起伏伏，醒时发现自己正伏在戚少商背上，他们早已远离竹林小屋，踏上了乡间小道，身子一僵就要跳下来，戚少商牢牢把住他，温柔道：“惜朝，你醒了？实在对不起……”
顾惜朝一愣，想起了他这三年的悉心照顾，心中暗潮汹涌，试探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戚少商叹气道：“大哥现在带你去别处，远离京城，我仇家甚多，今天的事都是由我而起……”
戚少商！！！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顾惜朝心里没由来一股怒气：“可他们说是来杀我的？大哥！”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有点奇怪，失忆后的顾惜朝从来温顺，此时言语之中却隐隐带有怒气，便安抚道：“他们对付你不过是想挟持我罢了，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人了。”
顾惜朝心中一动，嘭嘭直跳，似乎明白他早出晚归，时不时受伤不是替六扇门办案，那些小毛贼又怎能伤得了九现神龙，他在尽力替他遮挡风雨，全力保他性命。戚少商，本是我欠你的，你这又是何苦，你把那个骄傲的顾惜朝至于何地？
顾惜朝想得郁愤，胸臆之间却透出丝丝凉意，抬起手来却见掌心一圈黑红，毒已迅速蔓延，雷发连三宝葫芦的毒都能解，可见他的毒实在厉害，真的……没有时间了……好不容易明白他……
顾惜朝心底一片凄凉：“大哥，我昨天为什么生我的气？”
“惜朝，你不懂……”
“我懂，戚少商，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我就直说！”
“是……”
“那我顾惜朝愿意跟着你，不离不弃！”
“好！我们远离京城，去一个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顾惜朝眼前突然产生了幻觉，漫山遍野都开遍了杜鹃花，又觉眩晕得睁不开眼，便闭了眼：“少商，到了那里，我做杜鹃醉鱼给你吃，可我现在有点想睡了……”
戚少商回过头给了他颊边一吻：“累了就睡吧，惜朝，到了我就叫你！”
山野小路上，山花烂漫，白衣剑客背着青衣书生走了很久很久，可那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却永远也走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鹧鸪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