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惊变 ...
-
张晦是极跳脱的性情,练习这道家的修炼心法,开始之初学习这打坐静心,实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总算他天生有股韧劲,又牢牢记得了那晚母亲所说之话,小小心灵,竟也懂得强迫自己来做这不喜欢之事,在他心目之中,除了母亲,最重要之人莫过于虞家父子,为了不被他们知道真相后厌弃自己,虽深心中甚是厌烦,竟也修练得十分刻苦。
但也不知为何,他虽然是十分刻苦修练,进境却甚是缓慢,郦逦心中原来甚是焦急,但见张晦体内的妖气却也不再翻腾,渐渐也便放下心来。
时日流逝甚快,转眼夏去秋来。
绿水村中的日子一如往日的平静,只是却有许多的村民开始生病,初时症状只是全身虚软无力继尔卧床不起,不几日七窍流血而死,短短几日,数十个村民死去,整个小村顿时陷入恐慌之中。
虞大叔连夜的赶去几百里外的州里请来著名的大夫,可是依然找不出生病的原因,更不必说治病救人了。
失去亲人的村民们日夜悲啼,家家关门闭户,昔日热闹和谐的绿水村子里顿时萧条起来。须知原来绿水村地处深山腹地,十分僻静,人本来就不多,这短短几日便死了这许多的村民,其余之人的恐惧实在是无以复加,也有少数一些村民携了细软,投亲奔友而去,但没有亲友可投奔之人,依然只能留在这昔日美丽而如今却阴冷恐惧如人间地狱的所在。因为还在有人不断的生病然后死去。
虞大叔也约束着竹成兄妹再不许出门,他虽然博览群书,又与村中大姓虞家的族长、村长商议过许多次,可总是不知道原由。村民们求神拜佛,日夜焚香祈求,可是却并没有什么作用,依然不断的有人生病死去。
渐渐的,虞大叔也害怕了,许多没有亲友可投的村民宁肯弃家逃到深山之中,也不敢再呆在这村里,可是却另有一桩尴尬处,后逃出来的村民每每便发现早先出逃之人的尸首,尽是身体四肢骨骼仿佛被大力绞断,然后饥饿而死,村民自发组织搜查之人,竟在各个离村之路上寻到先逃之人的尸体,便是逃入深山的村民尸体也渐被发现,竟很少有幸免的,又或许竟是没有找到。
郦逦将儿子约束在家中,心中却颇有惊疑不定,张晦平素活泼胡闹惯了,虽然被关在家里憋得难受,但也知村里出了大事,也不敢叫母亲担心,乖乖呆在家里,只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尽其所有无所不为。虞大叔也瞧出自家儿子的无聊,便将三个孩子聚拢在一起,在河边捡了许多石子,用墨汁染了其中一半,寻了木板刻出棋盘,教三个孩子下起围棋,围棋虽是静功夫,但孩子初学,也觉十分的兴味,竟然在家里呆得安心有趣了。、可是村子中的人还在不断的死去,每天日夜村里都充斥着绝望的哭声,一日张晦自虞大叔与竹成下完棋,正自要回家倒头大睡,却见母亲坐在烛边怔怔发呆,模样十分入神,竟没听到自己进屋,不禁心中大奇,走过去在母亲耳边大叫一声,只把母亲惊得跳了起来,自己也乐得大笑。
“今天与竹成下棋可赢了么?”郦逦捋捋儿子乱糟糟的头发,下棋如今已经成为他最感兴趣之事,虞大叔夸他下棋颇有天赋,竹成虽然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却总是下他不过。
张晦欢天喜地,这正是他今天最最得意之事,道:“娘,今天虞大叔让我六子,我竟然胜了一盘,我要好好想想,明天多赢大叔几局!”
郦逦也在旁边见过他们下棋,可对这摆石子的游戏实在没什么兴趣,对一向好动的儿子竟然会喜欢这样安静的玩艺着实感到惊讶,不过以如今之情势,他能乐于此道津津有味倒也不失为件坏事,不禁微笑鼓励儿子了。
张晦这才想起母亲刚才的出神,不禁问道:“娘,你方才在想什么?”
“呀,方才,”郦逦掠掠鬓发,“我在想以后如何是好?最近村里这许多事故,我总怀疑是有东西在做怪!”她自己是妖身,便不肯说是妖孽做恶。
张晦想了想,蓦然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不禁叫了起来,“娘,你是说村里有妖怪么?”他自知自己体内竟然有妖的血源之后,对妖之事一直大感兴趣,缠着母亲问了许多,也对妖不禁有了许多亲近之心,此刻听母亲一说村中竟有妖物,不禁大是兴奋。
郦逦看着一脸兴奋的儿子,不觉好笑,以指点他额道:“我对你说过,我已经失去了法力,怎么可以确知,不过是猜猜罢了!”
张晦想了想,又问:“娘,那会是什么妖呢?”
“据我想,总不会是修为很深的妖辈罢,死去的村人有些象是中毒而死,所以我想,一则修为精深的妖多半不会同寻常人为敌,而且若是法力极深的妖辈,弹指间便可令这小小绿水村灰飞烟灭,哪需要这样长的时日,还要用毒为辅?不过,也说不定它是对村中村民有极深的怨恨,所以才要这样报复,妖一贯是最恩怨分明的。”
“娘,如何设法救村民一救呢?”
郦逦不禁苦笑,“晦儿,娘虽然也曾有千年的修为法力,可是现在跟寻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纵然有心,可却无力。”
张晦跃跃欲试道:“那,娘你教我!”
“你多大年纪?”郦逦捏了捏儿子的脸,“大凡能这般做恶之妖,纵然法力不济,起码也有数百年的修为,你如何是对手?何况呀,教你修练的五雷正法,已经几个月了,你第一层都未突破,须知第一层可是最容易修炼的,纵然道门资质寻常之辈,三个月也可以进入第二层了,第二层难些,寻常人要学三年,可到了第三层,许多人便是穷一生之心力都未必能为,就不知道你能如何了?呀,我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学这些这样慢呢?枉你总以为自己聪明,唉,道家那画符箓便可聚天地灵力驱敌的本领,我又没学过,否则倒可以试试。”
张晦吐了吐舌头,又想了想,“娘,那咱们告诉虞大叔,看他有什么法儿救救村民。”
“我倒也想过,可,可总怕被他们看破咱们的身份,晦儿,人是最厌恶妖的。”
张晦抗声道:“那么村民怎么办?”
郦逦念起这村村民之良善,待自己母子的诸般好处,也不觉迟疑,正要说话,突听得门外锣声大作,有人大声尖叫:“有妖怪吃人啦!”不觉一惊,抱住儿子,想起自己法力尽失,若真是有妖做怪,那可实在危险不易对付。
门外锣声大响,有人大叫:“大伙出来打妖怪呀!”
张晦是最好事不过之人,哪里忍耐得住,早已挣脱母亲怀抱,一溜烟的跑出门来,刚出得门来,却见虞竹成也已经跑了出来,当下两人牵了手,随着村民向发声之处奔去。只见上百人手中高举火把,烈焰熊熊,将一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持了刀枪棍棒,正向地下一下下的猛戳,举起之时,尖部便带了殷红的血迹。
只见群情激愤,不少村民大叫:“打死它,打死它!” 张晦虞兰成好奇之极,费了好大力挤进人群,靠得甚前,这才看见地上一条粗大如水桶般的巨蛇正自紧紧缠住一个村民,它身上被枪戳了几个窟窿,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聚在一滩,它显然被村民激怒了,嘶叫着昂起头,一团黑雾便从它的口中喷出,这黑雾中显然蕴有巨毒,离得近了的几个村民立时抽搐着倒在地上,围着的人纷纷后退。
只见那蛇在地上扭动着,慢慢放开了缠着的村民,那村民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那蛇却显然不敢罢休,扭动着向人们追来,口里喷着黑雾。一时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张晦看得不禁心里一动,想起那日水中所遇的巨鳝,这蛇与那巨鳝花纹虽然不似,身形也更为巨大,但扭动缠绕之状却与那巨鳝十分相似,当下转头向虞兰成说道:“兰成,你瞧……”话未说完,却见虞兰成小脸煞白,便改口惊道:“你怎么啦?”
虞兰成拉着他退了几步,又深吸了口气,再看张晦毫无异状,这才叫道:“你没闻着那般子腥臭之味么?我真想吐!”
张晦怔了一怔,道:“我没有闻到呀!”猛然想起母亲之言,但却来不及细想,因为村民们此时也已纷纷后退,早有眼快之人一把扯住这两个小孩一起后退,那条巨蛇却摆明了不肯罢休,它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式纽动着追来,它张口,嘴中并没有红信,只是喷出一团团的黑雾向人袭来,退得慢之人一触及那黑雾,便及抽搐着倒地不起。
其它人更是惊慌,纷纷将手中的刀枪向这掷去,只见刀枪插在它身上,鲜血迸流,这条巨蛇竟似浑然无间,只是扭曲着追来,一边吐着黑雾,间或猛然跃起,被它尾部扫中之人,无不惨叫着倒地。
张晦与虞兰成第一次见到这样惊怖的场面,要不是有人拉住,早就呆了,只是众人惊慌退散,那巨蛇不管不顾的追来,却也并无良策驱退它,正在众人心寒胆战之际,突听一个稳定的声音道:“用火把掷它!”正是虞大叔的声音。
虞大叔是村中唯一识字之人,在村中威望素高,当下村人果不迟疑,纷纷将手中火把向它掷去,那巨蛇果然甚怕火把,扭曲着后退,那团黑雾被火一烧,倾刻便也散了,村民们欢呼不已,想起它刚刚伤害如此之多人,手中有火把之人又追着将火把掷到它身上,只是惧它威猛,也不敢逼近。
当下人蛇对峙,互视眈眈!村人中有精于射术的,虞大叔便令他们回家取了弓箭,箭尖缚了用烈酒浸过的棉布,用火燃后向它射去,那蛇果然畏惧这个,低嘶着倒退,但依然中了几箭,只见它低嘶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竟然流露出仇恨的光芒,它的尾部抵着地,上身却挺直起来,目光缓缓的扫过人群,然后翻滚着,突然腾跃在半空中,黑风突袭,一时间天地仿佛被黑雾卷裹,倏忽间便失去了它的身形。
村民们这才惊魂甫定,收拾残局,救起被它所伤之人,短短时刻,竟又有数十人死于这场灾难,一时间,又只闻村中悲啼之声大作。
虞大叔心中难过,但此时又有什么可以安慰的?当下拉了两个孩子的手折返屋内,郦逦当时也追了出来,却被虞大叔拦回屋里,听到外面悲声大作,心中也是惊恐不安,待见虞大叔将两个孩子牵回,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却见虞兰成小脸眉心中黑色隐现,神情委顿,不觉又是一惊,再看张晦,却无任何异样。
这时却又有村民敲门,说族长要找虞大叔到村中祠堂商议对策,虞大叔虽然也自放心不下,但为着全村人,也只得将三个孩子托给郦逦照管,自己却自去了。
兰成此时尤自熟睡未醒,浑不如夜中的变故,睡梦中小脸红扑扑的可爱之极。两个男孩子却你一言我一语,将方才事情一一说给郦逦得知。
郦逦不禁脸色微变,她是修练过千年之妖,此时虽然法力尽失,但见识仍在,听说大概,便知究竟,想起那蛇重伤之后犹能遁走,只怕少说也有三四百年的修行,只是若是蛇精,四百年的修行,差不多已经可以幻化人身,如何却以真身出现?难道真如儿子所言,河中另有修为更深的鳝精?但不论如何,以妖之恩怨分明,今夜如此重伤于人手,那是万万不会善罢干休了。
第九章惊变(中)
正自寻思中,却见兰成脸色越来越差,她是看着兰成兄妹长大的,又一向感激虞大叔对自己的处处帮忙,无形中也是把这两个自幼丧母的孩子看做是自己孩子一般对待的,心中惊恐,不禁急道:“兰成,你不舒服么?”
虞兰成苦着脸,道:“逦姨,我想吐,觉得嘴里发苦,好象头也痛。”
郦逦大惊,她自然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可是她法力尽失,这当口实在也是无法可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晦儿,你刚才是一直同兰成站在一道的么?”
张晦点点头,郦逦又道:“可你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么?”
张晦摇摇头,道:“兰成刚才就说他闻到了腥臭气味,可我却没有闻到。娘,为什么呢?”
郦逦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张晦的身上混合着两种血液,一种是修炼过千年之后的附有极高灵力的妖血,一种却是道门至尊至纯的天师血统,这两种血统混合在一起,是天生就俱有驱避邪崇的威力的,一条四百年的鳝精所喷的毒气自然是不能伤害到他的。可是这时候却不能对儿子分说,当下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瓷碗一柄小刀出来,看着儿子温言道:“晦儿,你们站在一起,你却没事,说不定是你的血有些特异之处,娘把你血放一些出来给兰成喝了,说不定便能救得了兰成。”
张晦是大略知道自己特异之处,只是不懂这些不敢说而已,如今听母亲这样一说,他素与兰成亲如兄弟,哪有不允之理,当下急急便把手伸出来,叫道:“娘,你割我血给兰成喝罢,我不怕痛!”
郦逦微微一笑,见儿子这样的心胸,不禁又是宽慰又是骄傲,赞道:“乖儿子!”顿了一顿,又柔声道:“你忍着些儿痛。”
张晦大模大样点点头,想起自己的血竟然可以救好友,心里实在是十分骄傲的,些许痛疼,哪里放在心上?当下向兰成关心的看去,见他也自向自己望来,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但却什么也没有说,但仿佛又在说:如果换做是你,我也一定这样做。当下另一只手与兰成互握了,虽是小小年纪,却也均觉有一种肝胆相照的义气在彼此胸中流过。
郦逦见两个孩儿如此,心中甚是欣慰,当下用刀割开儿子的小手腕,放出小半碗鲜血,张晦兀自不放心,叫道:“娘,你再放一些,我不痛。”
郦逦微笑道:“可以啦,你的血最多能令兰成不被毒气所伤,可不一定能够驱除,明天咱们还须上山找一些药草给兰成。兰成,快喝了这碗血。”
兰成苦着小脸,捏着鼻子喝了这小半碗血,果然胸中烦闷之气大减,喜道:“逦姨,真的有用呢!”
郦逦微笑不语,心中却道:“傻孩子,这自然是有用的了,晦儿体内之血何等罕有珍贵?”见儿子虽然放了许多血,却全没委顿之色,又知儿子一贯身体壮健,虽然有些心疼,却也没有多说,当下寻了干净布条给儿子裹扎了伤口。
却在这时,房门开启,虞大叔匆匆走了进来,瞧见眼前血碗与张晦的血腕,以及儿子唇边兀自留存的血迹,不禁一怔,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虞兰成叽哩呱啦的便说清楚事情经过,虞大叔心中好生感激,当下道:“张家大婶,亏得有你,救了兰成的一条小命,唉,可惜那些村民却没有兰成这样的运气了!”
郦逦吓了一跳,想起一事,说道:“虞大哥,你可不能对旁人说起晦儿的血可以避毒,否则他小小身子,哪里放得出那许多鲜血?”
虞大叔怔了一怔,失笑道:“张大婶,你多虑啦,哪能为了一人而害一人?晦儿又只是个孩子,虞某哪里狠得下这样的心?只是张大婶,你如何会想到晦儿的血能避毒呢?”
郦逦怔了一怔,她原是不善于撒谎,这个问题又极不易回答,想了半晌才答道:“我,我也是蒙的,我只是想,两个孩子都在一处,晦儿却没有事,多半他体内有什么异常之处,不过试一试,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只是为什么这样,这我可不明白啦!”
虞大叔目光闪动,点了点头,赞道:“张大婶,你一个女子,这见识当真不凡。”
郦逦脸颊微红,不禁垂下头去,虞大叔见她烛光下肌肤光洁莹白胜玉,哪象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实在是美不胜收,不禁心中一荡,想到:天下间竟有美丽的女子,她那未归的夫君如何竟舍得下这千娇百媚又端庄守礼的好女子?他与郦逦相邻相处七年有余,素知她贞节自守,对她的人品实在好生敬重,不禁又想起自己因难产而逝的爱妻,不禁又是一阵难过,忽又想到:她对兰成兄妹如此好法……但看着她绝美的颜容,哪里敢再深想下去。
郦逦垂着头,却感觉有目光似乎盯着自己,不禁抬起头,却见虞大叔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似乎与平时大有不同,见自己抬头,便即将目光躲开,不禁微微一怔,心道:“他怎地如此看着我?”她对人心世事的认识,实在是单纯的得很,所以丝毫也没有多想,略一迟疑便已经抛在脑后。
只听虞大叔说道:“刚才我们在祠堂中商议,这只怕是妖邪做怪,为恐它再来,族人一致推举让我再去州府里去寻个法力高深的法师将它降住,以免它再做怪,这几日它受了重伤,只怕不会再来了,所以要赶着这样的机会,明日一早我便即动身前行。”
郦逦点点头,说道:“虞大哥,你只管安心前去,我自会照管三个孩子了。”
虞大叔点了点头,平素他出得门去,总是将孩子托给郦逦照管,三个孩子自小一起玩大,亲如兄妹,自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 ※ ※
虞大叔也知事态危急,又担了全村重任于一身,稍做歇息,天未亮便即出发。
郦逦忧喜参半,她怕的是如果请不到法力高深的法师只怕降不住那鳝精,那么全村人只怕都要遭殃,可若是真请到法力高深的法师,又怕被他看破自己妖的真身,自己避在这僻静山村之中,怕的不就是法力丧失后被法师所伤?
可是此刻若要想带同张晦离开,一是前途茫茫,不知能落脚何处?二来在这村中住得久了,也已经生出了许多的感情,竟有些不忍割舍而去,当下迟疑不决,试探了儿子的想法,但在张晦心中,这里便是家,哪里会愿意离开?郦逦又不是有决断之人,当下踌躇难定,谁知只第三天,虞大叔便就已经带同一僧一道同来,想是他心忧家事,日夜兼程,那么此时便是想走是不成了。
郦逦在那僧道两人入村之时,她已经远远瞥到一眼,那和尚目光中不时有精芒闪动,显是法力高深之辈,那道人外表看起来虽然平庸,但肌肤莹白,精气内敛,显然修为也不在和尚之下。不禁心中叫苦,避在家中极少出来,避免遇到,好在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又与众村人友善,此刻虽然并不如何积极除妖之事,也没引起别人的疑心闲语。
可是张晦虞竹成两人却对两个从外面请来的法师充满了好奇之心,常常与村中其它小孩一起追逐着他们,郦逦初时甚为担心他们看出张晦体内隐藏的妖气,可是后来见没什么异状,便也放下心来,毕竟现在张晦因为修练道家心法,妖气被收敛潜藏,只须不被激发,与寻常孩子相比并无其它异状。
张晦每晚回家便对母亲一一诉说,那和尚如何在河边设坛,而那道人却在许多村中空地之下埋入涂了过符水的七根竹签。这埋签的过程十分有趣,叫张晦虞竹成津津乐道。
郦逦却听得暗暗叫苦,这道人所设之阵唤做天罡七星阵,显然这道人也是正一道传人,只是不知是出身龙虎山、阁皂山还是茅山,但无论出身于哪一宗派,自己终究也属于妖身,眼下又失了法力,如何能脱出这阵去?便是儿子,也不知这阵势发动之时对他有没影响?
但时至此,也只能教儿子一切小心在意,但张晦幼年好事,哪里把这些放在心上?依旧随了竹成每日跟在那僧道身后,亦步亦趋的看看擒妖是如何热闹法?
那僧道入村之后,便即告诉村民,前些时日村民生病中毒,那是因为妖怪在河水中下了毒,是以饮用河水的村民便即死去,而饮用村中井水的村民却没有什么妨碍,那和尚显然有极多降妖经验,在村中绕了一绕便说出那妖物只怕是修练于水中,一时间,村民大是信服,待这个两个法师好生钦敬,用心服侍,盼他们收伏妖怪。
虞大叔是村中唯一识字之人,又是他请来的法师,自然是由他时时随侍在两位法师身侧,这两个法师,那和尚是法华寺的得道僧人石丹,那道人却是出身茅山,道号真云子。这两人一向云游四海,偶尔聚会竟偶然被虞大叔相遇,又请到这僻远之极的小山村中除妖,实在却是偶然之极了。
石丹与真云子虽然道佛有别,但对对方法力均是颇为钦服,是以此次降妖之行,都怀了大慈悲之心,相互协助,并无私心。他们久历尘世,却没料到这小小山村之中,竟也有虞大叔这样谈吐风雅不俗的人物,却也十分的敬重,待见到竹成兰成兄妹,更是大加称赞,这两个孩子竟然都是难得的佳弟子,爱才怜才之意不禁大起,便分别向虞大叔提出收徒的愿望,真云子想收竹成入茅山道教;石丹却是想为自己出家峨嵋涤尘庵的妹子收一个可以传衣钵的女弟子。
虞大叔与他们这些时日相处,也信他们是得道的高人,更兼之法华寺与茅山道的大名如雷贯耳,儿子若能如此出身,拜在茅山门下,也是幸事一桩,何况这两人若能为村人除去妖人,那便是村中人的大恩人,有什么不能允可的?他自科举失意之后,落寞独居于此山村之中,对那出世成仙之道却也是颇为向望,当下对真云子一口应诺,只是女儿年不满六岁,活泼伶俐,要她去那庵中修行,却不免不舍。
石丹忙说,峨嵋天下秀,妹子石碧也是修为精深之辈,受的是佛门正宗的衣钵,一身本领自己也是不如,能收得兰成这样的佳弟子,只愿将一身绝学传授,不教埋没,自不会令她出家。
如此一说,虞大叔便也允了,当下对两个孩子说了,兰成听说要告别父兄,大哭不止,却是不依,而竹成这两日随了真云子乱跑,倒对学道满怀兴趣,只是想起张晦,却又不舍,当下向父亲说了,虞大叔素来也当张晦如自己孩儿一般爱护,细思儿子所言也极在理,两个孩子一道长大,若能同门学艺,彼此照应,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当下便令儿子去隔壁将张晦找来。
第十章惊变(下)
当下竹成兴高采烈的去了张晦家,他有心给张晦一个惊喜,卖个关子,只是硬拉了张晦去自己家,两个玩闹惯了的,当下又笑又闹的进了虞家。
只见两个法师端端正正的坐在堂中,张晦不禁怔了一怔,想起母亲的叮嘱,正想退却,却被虞大叔拉住,笑道:“晦儿,快来给真人瞧瞧。”
真云子这两日也曾见过张晦,知道他聪明伶俐,也颇喜欢,当下道:“孩子,你来我身边,让我瞧瞧你的根基。”
张晦正在迟疑,早已被竹成推了一把,推到真云子面前,真云子见他畏缩,只道他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当下和蔼一笑,握起他手笑道:“好孩子,别害怕,让我瞧瞧你的根基如何?”当下摊开他手掌,但这么一瞧,却不禁怔住,只见他掌心纹路纵横,非但从未见过,简直从未听说过凡人竟有如此的掌纹,当下心中大奇,翻来覆去端详许久,却不知根究,只是暗暗称奇。他动了好奇之念,便想试试这孩子的根骨,当下默运真气从他手脉而入。
孰料张晦修炼五雷正法也已经数月,虽未有成,但毕竟体内已经有一团小小的护身真气,感觉到有真气入侵,自然而然的汇聚抵御,是以张晦意念未动,体内的真气已经将真云子的真气弹了出去。
真云子万万没料到一试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茅山道虽与龙虎宗天师道修行方法有别,但都系正一道一脉,虽有小异却是大同,一试便知这孩子身子竟然修练了正宗天师道心法,修为虽不深,但明明白白是道中正宗心法。不禁心中大奇:须知天师道自许为道门正宗,收徒极严极苛,修为心法更从不外传,这孩子小小年纪,如何竟会懂得修练之法?那么定然是有高人传授,可若是高人传授,又怎么虞大叔及村人从没提起过村中还有这么懂道修真之人。
当下凝神思索,又握了他手,贯了一道力量更大的真气过去,他这一下力量甚强,远非张晦体内的真气可以抵御,只见张晦小脸一红,露出难过之色,小小身子也是一颤,心里已觉后悔,正想不该这样对他,正待收回真气再行追问,却觉得他体力似乎突然迸出另外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凶猛之极,瞬间便又将自己的真气弹出体外,这股力量凶猛霸道之极,却显然不是玄门正道的心法,一时间不禁惊疑不定。
张晦见他握着自己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想起刚才体内的异状,以及母亲的叮嘱,不禁突感心慌,不禁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石丹也瞧出了道友的表情异样,不禁问道:“道兄,如何了?”
真云子脸色凝重,将张晦的手掌放在石丹手中,郑重道:“和尚,你来瞧瞧这孩子有什么异样之处!”
石丹接过张晦的手掌,见他小小的脸上满面惊恐之色,不禁心中不忍,唱了句阿弥陀佛,安慰的笑道:“好孩子,别害怕,让和尚伯伯瞧瞧!”
张晦再看看真云子的面色,心慌意乱,猛的抽出手掌,退了几步,叫道:“我不要你瞧了,我要回家啦!”
虞大叔见他如此反应,不觉奇怪,正想询问,却见真云子厉声道:“你所学的道家心法,是谁教你的?”
张晦见他声色俱厉,心中更惊,叫道:“没有谁教我,”他转头向虞大叔道:“大叔,我要回家!”
虞大叔见他一脸恐惧之色,声音之中已经隐隐带哭腔,大吃了一惊,安慰道:“孩子,你别害怕,我求了真人要收你为徒,传你修行之法,不是要吓你,你别害怕。”
张晦摇头道:“我不想学什么修行之法,大叔,我要回家啦!”
真云子见他如此,心中更起疑心,联想到村中近来的妖怪做乱,当下疾言厉色的道:“孩子,你过来向我说个明白!”他虽然声色严厉,但对方终究是个孩子,也没有出手相逼。
张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我也不想当你的徒弟。”他心中第一次如此惊慌,不觉便带了哭腔。
石丹劝道:“道兄,莫要如此吓唬孩子!”
真云子摇头道:“和尚,你仔细瞧这孩子,他体内不单有道家心法,还有妖气涌动!”
石丹大惊,再细看他的眉目之间,却又觉不出异状,只听真云子一字字道:“你试用真气贯入他体力,便知究竟。”
石丹见他一脸惊恐的躲在虞大叔身后,却也不忍相逼,当下道:“道兄,你画一张符一试便知,咱们莫要难为了孩子。”
虞大叔也忍不住道:“大师,真人,这孩子自幼生长于村中,是在下看着长大的,如何会有异处?”
真云子被石丹一言点醒,他是茅山传人,符纸是随身所必携之物,当下取出一张试妖符,一张苍灵符,举到张晦身前,默运内家真火,两张符纸立时无火自燃,试妖符顿时燃成黑灰,苍灵符却成白灰,再看张晦,只是瞪大一双眼睛,丝毫看不出异状,不禁心中大奇。叫道:“这,这,……”
石丹见他一脸的大惑不解,问道:“道兄,这是何用意?”
真云子摇摇头,想不到其中原由,一字字说道:“试妖符成黑灰说明他确是妖身,可是苍灵符对他却没丝毫作用,便似他不是妖怪一般,这可真是奇了。”
虞竹成不禁笑出声来,对这样相貌威严的道士钦敬之心不禁大打折扣。
石丹对真云子甚是了解,尤其茅山符箓为各道宗之冠,真云子所画符又为茅山之冠,多次降妖除魔,无不见功,此刻却遇上如此相反的结论,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当下也是迷惑不解,心道:若是妖身,怎会对除妖最凌厉的苍灵符毫无作用?可若不是妖身,又如何符纸燃后会成黑色?这明明有妖气所致,可再看这孩子,哪里象是妖身,自己方才默运慧眼,察见他明明便是人身,那是千真万确,他目光清澈,举止丝毫无异状,那也决计不是被妖魂夺身所占。当下道:“道兄,你再试一次!”
真云子点点头,又摸出两张符纸,贴在张晦身上,只见试妖符贴在他身上无火自燃,瞬间便化为黑灰,可是苍灵符却毫不附身,缓缓飘落坠落地上。张晦却依然一般没任何异状。
真云子一生除妖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蹊跷之事,不禁怔在当地,反应不得。但既不能证明他是妖身,便不能对他如何严厉,当下勉强温和问道:“孩子,你同我说实话,你近来有没有招了邪崇之物?你究竟怎么会知道道家修为之法?”
张晦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云子见他不肯说实话,道:“虞兄,你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异常之处么?事关全村之人生死,你别隐瞒不说。”
虞大叔沉吟道:“这孩子我自幼看着长大,没什么异样之样。”
真云子又问道:“这孩子父母都是什么人?”
虞大叔道:“这孩子的父亲离家一直未归来,这孩子是由母亲抚养长大。”
真云子与石丹对视一眼,说道:“虞兄,你带我们到这孩子家中看看。”
虞大叔点头允可,当下带了两人,拉了张晦的手走到张家门外,张晦心中甚是惊恐,大声叫道:“娘,娘!”
郦逦听到孩子惊慌的叫声,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匆匆开门,却见到了真云子与石丹堵在门口,这也许是她早预感的事,却不料这样早就发生了,当下也没有怔住,向儿子招了招手,温言道:“晦儿,你过来!”
张晦挣脱了虞大叔的手,跑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郦逦此时反而十分镇定,轻声道:“虞大哥,两位法师,有什么事呢?”
真云子与石丹对视一眼,均觉这女子固然美貌之极不似寻常村妇,但身上却也觉不出任何妖气,不禁一怔,但真云子自知张晦体内的真气之后,心中疑心大起,当下暗暗握了两张符纸,依然还是试妖符与苍灵符。手一扬,符纸落在郦逦身上,只见试妖符倾刻化为黑灰,苍灵符却带着郦逦的衣服燃了起来,郦逦只觉一阵剧痛,不禁退了两步,张晦大是惊恐,抱住母亲。
真云子与石丹一试得手,立刻将她围住,厉声叱喝,这一下变起突然,虞大叔也不禁愣在当地,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相识相处近八年的温雅女子竟是妖怪,正要替她分辩。真云子早已扬手,数张符张立时飞出附在郦逦身上,郦逦此刻法力全失,毫无抵抗之力,但她究竟也修行了道门正宗心法数年,虽然负痛,却非致命之伤,见这个道士问也不问,便即出手,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也觉得悲苦委屈,道:“你要做什么?”
真云子见她负伤,显出修为不高,但见她幻化的人形甚美,非千年修为不能得,心中大奇,便也不敢太过逼近,当下森然道:“害人妖孽,人人得而除之,我不过为民除害。”
郦逦泪水在眼眶中转动,道:“我害什么人了?你怎可血口喷人?”
张晦见母亲身上符纸燃烧,心中大痛,向真云子怒视,举手拍打,却毫无用处。
真云子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你混迹人中,便是不该,有违天条,更何况杀伤这上百村民,合该你万劫不复。”
郦逦含泪道:“你见到我伤害村民了么?”
真云子冷冷道:“不论如何,是妖便该除去!”手掌扬处,便又是几张符纸飞出。石丹伸手接住,劝道:“道兄,听她分辨明白,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别误伤任何生命。”
郦逦看着他们,心灰意冷,这千年的岁月,已经让她明白,人妖之间,那是绝无信任,又有什么可以分辩的?今日佛道两个高手在这,自己决无幸理,当下蹲下身子,抱住爱子,低声道:“孩儿,你瞧得明白了,人便是这么讨厌妖的,娘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可有一事,我还是盼你记得分明。”
张晦含泪点头,郦逦心中酸痛,低声道:“娘还是那句话,要做人,要做妖,全要凭你心意自己选择!”
张晦哭道:“娘!”
郦逦已经暗下决定,向儿子微微一笑,她决不愿死在儿子面前,给儿子幼小的心灵留下永远不可愈可的伤痛,当下向着天空扬手,张开樱唇,只见一颗黑丹自她唇中飞射而出,落在她的掌中滚动,真云子知道这是妖修为千年的内丹,不敢轻视,当下凝神应对,却见郦逦樱唇微动,显然是在默念咒语,掌中黑丹渐转渐小,渐渐消失不见,只见黑烟蓦然吞没了房间,待真云子掷出符纸令房内复回清明,房间中已然失去了郦逦的身影。
张晦见郦逦消逝不见,不禁大哭起来,叫道:“娘!”不见回答,心中悲愤之急,扑到真云子身边挥拳击去。
真云子见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遁去,心中好生懊悔,被张晦这么一打,更增恼怒,其实张晦力气弱小,哪里能伤他分毫,当下衣袖轻拂,便将张晦身子弹开。
张晦跌落地上,看着真云子,只觉一股怒气在胸口处奔腾,却没个发泄处,只定定的瞪着真云子。真云子一生除妖无数从未畏惧过,可此刻被这个一个七岁孩子无比怨毒的眼神瞪着,却不禁寒从心底起。当下默运掌力想把这个妖孽后代毙于掌下。
石丹瞧出他的心意,看着这弱小的孩子,不觉有些不忍,劝道:“道兄,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只怕并非那妖亲生!”
张晦“呸”了一口,见石丹阻住真云子,知道机不可失,当下便夺门而出,一溜烟便消失了身影。
真云子欲待要追,却被石丹阻住,说道:“道兄,你刚才试符,他并不算得妖身,咱们法术界人,不得伤害不懂法术之人,他母亲刚才吐出内丹运最后法力遁走,只怕早已殒了性命,他只是个孩子,也做不出什么恶来,咱们便放过他罢!”
真云子叹息道:“和尚,这孩子知道道门修炼之法,我只怕是纵虎归山,终于会成为正道的祸患。”可是话虽如此,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孩子,又失去了母亲,心中终究一软,便没有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