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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麒麟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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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璞一直都想试试自己的法力,因为他实在已经被人夸赞得太多了,所以他很想尝试一下。
他知道府中的灵泉井中镇压着走兽之王的麒麟,可是道门的师兄弟都把它称做万妖之王,这让张璞觉得困惑,麒麟不是世间最尊贵吉祥的神物么?为什么它却是妖中之王,他问过玉娘,父亲没有回答,他问过母亲,母亲也没有回答,他问过师兄弟们,谁知师兄弟们便变了脸色。
终于有一天,父亲告诉他,麒麟兽是在四百年前被当时的天师及法力最高的道士白玉詹镇压在这井下的,历代的天师坐化之前都必须用自己的鲜血来加深着封印的禁制,保证神物麒麟兽不至脱困。可是为什么要封印呢,父亲没有说,但这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
他常常走到灵泉井旁,默查麒麟兽的气息,井里黑黝黝的,似乎深不用底,凝视的时间稍长,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会浮上心头,这便是被禁制中的麒麟兽的威力么?
父亲并没有传授他解除封印与加固封印的方法,因为这是天师坐化前才能告诉下一任天师的秘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璞常常摊开手掌在井边默视着,这手中的鲜血要如何才能封印是亘古之前便存在的神兽。
井中的水轻轻的波动着,一片片小小的水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但依然给人阴沉抑的感觉,在这里,张璞常常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情绪侵扰着他,在很多年以后,他终于知道,这种特殊的情绪叫是怨恨,那是被封印的麒麟兽的怨恨。
张璞站在井边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便是父亲教给他的召灵符,据说这种符咒被法力高深的法师所画出来时,周围的任何神灵鬼魅都会服从这个召唤,麒麟兽也在其中么?他常常这样想,在七岁孩子的心中,麒麟兽不过是一只更特殊的走兽。
※ ※ ※
秋风扫尽落叶的时候,张璞第一次见到了外祖父,外祖父是庐山南天师道的天师――那是天师道的旁枝,那个天师称号是得不到人间帝王的册封的,所以南北天师道总是有些小小嫌隙,可是道祖选定的金瓶因缘硬是让南天师的女儿嫁给了龙虎山的张天师。于是庐山太虚观与龙虎山天师府合成了一家人。
陆子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拜访张子祀,并探望女儿和外孙,只不过这一次他带来了用百年壁虎的血调出的朱砂――这种朱砂比寻常的朱砂更具有威力,因为外孙正开始学习画符箓,所以宠爱外孙的外祖风特地寻来百年的壁虎调出的朱砂送给张璞。
拿到这种朱砂的同时,张璞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尝试用这种朱砂画出的符箓召唤困在灵泉井里的麒麟兽。他要瞧瞧似乎只在传说中存在过的麒麟兽,它究竟如何竟会被人所镇压,哪怕这个人是具有通天法力的天师!可是它却是神物呀!
张璞并不是很确定他画出的符箓是否能召出麒麟兽的魂魄,毕竟它是处于禁制当中的。所以张璞选中在妖类法力最强的月圆之夜开始他的冒险。
张璞小心翼翼的画了第一张准备正式使用的符纸,可是许是紧张的缘故,他竟然画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撕了画错的符纸,庆幸父亲没有看见,当下又画了一张,默念法咒,手中的符纸无火自燃,然后掷入井中,被火烧得残破的符纸静静的飘在井水之上,没有任何的异状,除了麒麟兽,这天师府不太可能会有其它的邪物了,张璞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却不肯死心,当下又画了一张符,掷入水中,两片符纸飘聚到一起,井水却依然平静不生波澜。
张璞不禁好生失望,靠在井边看着似乎深不可测的古井,想起自南宋以来不知已经有多少代天师将他们的鲜血涂印在这个井上,加固着对麒麟兽的封印,自己想凭一道召灵符便召出麒麟兽的魂魄未免痴心妄想,想到此处,突然间心中灵光一闪,当下咬破中指将自身鲜血滴入朱砂,心中想道:“不知加上我的鲜血后可不可以?爹爹说过,施术者辅以自身鲜血可以使法力大大提高,我将是下一任的天师,不知道我的血会不会有用?可是爹爹说天师血是镇压它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大凡孩子,好奇之念一起,便再难遏止,张璞也是如此,虽知此事似乎大为不妥,但一起到那井中所囚的万妖之王麒麟兽,心中痒处哪里挠得?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但画了符纸投入井中。
这一次果然不同,只见那符纸如有人指引一般,虽轻飘飘一张纸,却缓缓向水底沉去,那符纸上的火光似乎犹自未灭,附在符纸上缓缓下沉,不消多时,便已非人目力所能见。
张璞趴在井口,目不转睛的瞧着,只见那符纸没入水中黑暗处后不久,这平静的深井水竟然慢慢晃动起来,先只是轻微的波动,过得一会,便似一锅被煮沸的水翻滚起来,一连串的水泡从井底深处浮上来,堆积在井面上,竟不破灭,水泡越堆越多,慢慢的便要漫出井沿,张璞大惊变色,忙又画一张宁心符掷入水中,匆忙之中也忘了这是作用于受法之人的宁神定心,跟这异变却是半分干系也没有的,只见那符片刻间已经被水泡覆盖,他开始措手无着了,想去叫前院的父母,终又怕被责骂,微一踌躇,想起自幼修练的五雷正法,这时哪还能顾得其它?祭起一个掌心雷便向水中投去,只听“波”的一声大响,水泡纷纷破碎,重又散为水珠,与其它水珠融合一起,又过了一会,井水的波动便慢慢的静止了,。
张璞惊魂甫定,又看了一会,见那井水不再晃动,才长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正待转过身子准备收拾符箓笔砚离开,却见眼前似有水雾开始慢慢凝结,初时极淡极薄,但却慢慢的转浓变厚,虽不能瞧出颜色,却可看清形状,他大骇注目,月光下瞧得分明,这水雾竟然是凝成了一个人像,而且是一个美丽得难以描述的丽人,虽然看不见寻常美人的黑眸朱唇乌发,但白茫茫的水雾凝成她的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云鬓,没一处不是美到的极点,而且神情俨然与寻常人无异。
“你,你,”张璞心念转动着,却依然不明究理,当下深吸一口气,暗暗祭起五雷握在掌中。却见那丽人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停在自己身子,脸上的表情倒似比自己还要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她微微蹙眉,启口道:“画符召我魂魄之人,便是你么?”
张璞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聪明,但究竟是一个不通世事的七岁孩童,遇上了不明白的事,一样的措手无策大为糊涂。过了一会才想起来点点头。
那个丽人也点了点头,又道:“你画的召灵符竟然能突破前人的禁制直达水底,你是张天师的后人还是白……白天师的后人?”不待张璞回答,又微微蹙眉道:“他,他,他自然是不会有后人的,你可是姓张么?召我魂灵何事?”
张璞点点头,兀自难以置信,问道:“你便是麒麟兽?”
那女子格格一笑,水雾震荡着却不散开,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飘摇之美,只听她道:“天师府中难道还住得有另外一只妖物?”
张璞见她承认,好奇心大起,又见她言笑晏晏,浑不似别人谈论中妖物的那种凶恶狠毒,也便没有了顾忌,大奇道:“你是麒麟兽!”声音自然是充满了全然难以置信之感。
那女子微微一笑,“好孩子,你知道麒麟兽是什么?”
张璞想了一想,道:“麒麟兽竟是人身么?”
“好孩子,枉你道门出身,难道竟不懂得道的真谛么?”
张璞脸微微一红,摇头道:“道的真谛是什么?”
那女子见他问得天真,不禁微微一怔,瞧见他容貌固然天真浪漫,但一双眸子灵光闪动,显然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一时间不禁踌躇难答,须知说得浅了,难以服他,若说得深了,他又终究只是个孩子,何况,何为道,自己便真正明了么?道可道,非常道!
张璞见她不答,似乎正在凝目深思,夜色下水雾人形微微颤动,真是说不出的诡秘好看,不禁想道:“她真是麒麟兽的魂灵么?”正自想间,只听那女子缓缓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于世间,实无高下之分,只有灵愚之别,你们人总说我们是妖,是怪,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灵物,其实大家都天地所生,各聚灵气不同而已,只要心中有人,便是人,心中有妖,便是妖,同真身如何实在没多少相干。所以你看到我兽身也好,人身也好,不过都是幻像,没甚分别。”
张璞只觉这番道理竟是自己平生未听见过,跟父母师兄们所言自然是大不相同,可若要说她说得不对,却似又有几分道理,忍不住道:“那你究竟是妖还是人呢?”
那女子似乎微微一怔,道:“你这孩子,呀,你为什么要召我魂魄出来呢?”
“我想瞧瞧麒麟兽究竟是什么样?”
“你不怕我会伤害于你么?”
张璞扬手,掌中五色雷光跃动,傲然道:“召灵符不过能召来你的魂魄,我可以用五雷正法将你驱散。”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是挺不了起的,小小年纪,五雷正法便练到了第四层,许多道士穷一生心力也及不上你,只是,小家伙,你明明是天师道的传人,如何却会得知妖的修练之法?”
张璞大吃一惊,没料到竟被她说破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害怕,那恐惧竟似要将自己吞噬掉一般,这才开始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径。
只听那女子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原来你便是那个孩子,可……”心里不禁甚是不解。
张璞见她惊讶的表情,忍不住道:“怎么了?”
谁知那女子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以为你召唤我出来是的什么事要问我。”
张璞迟疑着,还是问道:“你真是麒麟兽么?”
那女子点点头,沉吟道:“本来你以召灵符招我魂魄,我应该是以真身出现,可是,唉,也许真的心里有了人,便真的成为人了!”
“我不明白。”
她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张璞的脸颊,张璞却觉似乎是被水碰了一下,听她道:“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明白呢?我只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
张璞见她形容这等可亲,又忍不住问道:“你真是万妖之王么?”
“万妖之王?”那女子微微的笑了,“我天生为走兽之主,统御群兽,手下修为精深之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们都说他们是妖,你说我是万妖之王,那也不算错。”
“那你为什么会被囚在这井底之中。”
那女子微微仰着看着月亮,轻轻道:“一个人呀,当他连性命都不要的时候,就是神也不能抵御的呀!”
“我不明白。”话虽如此,隐隐约约中,张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孩子的心还没有让他全部知晓。
那女子悠悠道:“呀,四百年了,我已经整整四百年没有再瞧见月亮了,我在山林的时候,是夜夜与它为伴的,不知道月上的那位仙子还是一样的寂寞么?”
“月上的神仙,是嫦娥么?”
“是呀,她已经忍受了千千万万世的寂寞,她还必须忍受下去,而我呢,也要千千万万的世的忍受下去,神,这便是神的悲伤么?”
“我不明白!”张璞是越来越觉得这个麒麟兽有意思了,虽然她说的话自己大部份都听不懂,但他觉得他很喜欢这个女子了,觉得她很亲近,原来这便是妖么?那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明白什么,小家伙,我是你第一个见到的妖么?”
张璞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道:“不过你跟别人说起的不一样。”
那女子轻扬嘴角,道:“怎么不一样呢?难为还会有人这样说我,哪怕我的真身都只会显示出人的貌样,可是在人的心里,我始终还是妖。”
“妖都长得你这样的模样么?”
那女子微微的蹙起了眉,“妖是可以自由变幻的,你难道不知么?我的模样,那年,我想变做一个人,恰恰便在若耶溪边见到了她,她的容颜叫我见了便心动,从此以后,我便幻成了她的样貌。这几千年来,我都再也没有见过比她美丽的人啦。”
张璞咋舌道:“你究竟活了多少年?”
那女子样貌的麒麟兽沉吟着,过了一会才答道:“这可真记不清了,仿佛混沌之初,做为走兽的神族,我便已经存在了。”
张璞忍不住道:“那你怎么会被囚于这井底?”
“这个你或许应该问你的父亲,天师府的天师,”她的脸上的神色很是平静,却流露出某种忧伤。
“这四百年来,你一直被囚在这井底么?”
“也曾经有人召唤过我的魂魄。”
“是谁呢?”
那女子微张开嘴,正要回答,张璞却听见父亲熟悉的声音道:“你不应该对孩子说这样多。”
张璞骇极回首,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复杂,可是却并不是在生气发怒。麒麟兽微微的笑了,道:“妖族的孩子,从小就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事。”
“可是他是人类的小孩!”张子祀严厉起来。
麒麟兽又笑了起来,她的容貌叫七岁的孩子都能觉察出妩媚来,道:“这是一个秘密么?狡黠的人呀,你为什么要避讳呢?难道你还不知么……”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张子祀已经扬手,在他的掌中早已经画好一张驱灵符,当符纸贴到那个水雾人形之上时,便如艳阳下的积雪,水雾迅速的稀薄消散了。
张璞忐忑不安的抬起小头看着父亲,他想这次父亲定然会有严厉的责备,可是父亲却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有些不安的握着父亲宽厚的手掌,却发觉父亲一贯温暖的掌心却俱是冷汗与冰凉,张璞是真的诧异了,他怔仲不安的偎着父亲站着,平生第一遭不敢说话,不过过了多久,他听到父亲温和的说道:“七岁,璞儿,真了不起,你画的召灵符便召唤出了麒麟兽的魂魄,我真的以你为傲,璞儿,你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也没有辜负你的娘亲,爹爹的心里很是欢喜!”
张璞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偷眼看父亲,可是父亲并没有欢喜的样子,他眼中的神情那样飘忽,让年幼的张璞无法体会父亲的内心,“刚才的真的是麒麟兽的魂魄么?”
父亲肯定的点首,他握紧爱子的手,“可是以后别再尝试这样的冒险!”
父亲话里的郑重让张璞也郑重的应诺,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麒麟兽究竟是人是妖还是神,她说她是神族?”
父亲冷冷的反驳脱口而出,道:“人、妖、神有区别么?”可是他随即便为自己在孩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而懊悔了,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人的眼中,妖永远都是妖,哪怕她拥有与天地同寿的生命,她,她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