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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九十 ...

  •   琉璃仙境位于一座矮峰顶,风水极好,当年有麒麟穴的美称,若干年前素还真和朋友比赛的时候使了点诈,如愿划归自己名下。但作为苦境第一忙人的素贤人是少有机会回来的,大多数时候只有金牌管家屈世途和妻子青衣住着。偶尔来一些朋友开个会商量些事,屈世途兼任门房和茶童,有时候朋友留宿,屈世途再临时收拾几个房间。
      比如这次素还真又约了几位在琉璃仙境开一个主题为“如何解除金封”的磋商会,屈世途忙里忙外,又是煮茶又是摆瓜子,问素还真“会要开多久要不要准备晚饭”,素还真回答“随便吧”。
      “到底是随便开会,还是随便做不做饭啊?”
      “有了结果会议自然就结束,到时候天色如何才能考虑要不要做饭。”
      “哎哟喂啊,和你说话我要早衰十年啊。”
      “不会不会,屈大管家还青春得很。”
      素还真招呼朋友们随便坐。月无波目障,先安置在靠里的位置上。龙宿虽然退位但身份始终特殊,素还真请他上位,龙宿推辞了走到近扶栏的地方,剑子便挨在他旁边。而六丑废人由于自带桌凳,只有靠门口。
      龙宿以前大殿上议事,只有得到许可的儒尊可以切近了说话,其余都在殿下排序候着,想发言要先举芴牌,龙首点头方可开口。
      所以他不适应现下这种传说中自由开放式的闹哄哄的议事氛围,而且对他们说的事又不是很能上心的,听了会儿就有些走神。他转眼望扶栏外崖口,从下面升腾起飘渺的烟雾,氤氲着斜生的苍松和翠柏,合着稍远处黛色石峰,果然有仙境意味。
      烟雾连绵不断的,看得龙宿略有些倦,他收眼不动声色回顾厅中众人,只除了六丑废人。
      实在接受不了那种形貌。
      剑子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模样倒是有趣,他还煞有介事地说着很冠冕堂皇的话。龙宿忍不住在心里发笑,暗想桌上瓜子花生摆了两盘,还有一碟看起来尚算过得去的糕点,要是换个场景,他一定早就左一把右一个啃得开心……如此不能随意又注定没有成效的“正派”会议,比冗长繁琐的祭奠还令人生烦。
      屈世途估摸了下当前进展,叹口气去后面做饭。青衣接手了厨房,让他去问问会否有留宿,好早些去安排房间。屈世途又返回敞厅,好像刚刚告一段落,大家说着闲话放松心情为下阶段的开始作准备。
      素还真也意识到这次的会议时间可能会拖得比较长,咨询在座各位意见道:“要不要我们先吃饭休息,余下细节等明天继续?”
      月无波本来居无定所,经常借瓦栖身,有琉璃仙境的高级房间免费住自然好,六丑废人说路远天黑就打扰一晚了,其他几位纷纷表示希望打扰。龙宿刚默念了一遍师尊过去教导的诗集册子,有些不清楚眼下状况,剑子帮他说:“如果素贤人不嫌人太多的话。”
      龙宿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站起身道:“吾还有事——”
      剑子跟着站起来,在宽大袖袂的遮掩下拉他一下,稍微偏头凑近点,几乎不动嘴皮地说:“留下吧,外宿挺有趣的。”
      “汝有趣,不是吾。”龙宿不想失了风度,便也照他样子说话。
      “陪汝有趣一番也未尝不可。”
      “吾没那心情。”
      剑子微转身侧对着他,放开音量道:“既然素贤人盛情挽留,龙宿,辜负主人好意是为不敬啊。”
      龙宿看他的眼神带上点愠怒。
      素还真莫名其妙被当了炮灰,但他摸爬滚打许多年老辣无比,旋即明白过来,对屈世途说:“就将以前四弟住的那间收拾一下罢。”
      “啊?哦。”屈世途忙出去办事。
      青衣做了些家常菜,摆了一桌,大家平平和和吃着,间或谈古,赞叹或唏嘘。
      龙宿动了两口饭,夹了一筷临近的茄子,味道还好。
      剑子挑了块肥嫩的鱼肚子肉放他碗里,龙宿不爱吃,放着没动,剑子窃窃说:“尝一点,姜丝鱼是青衣拿手菜。”
      “汝喜欢就吃。”
      “我就是喜欢所以想让你尝尝。”
      龙宿觉得外人前这样推来让去的是为“没有礼数”,不好再纠缠,勉强吃了,剑子借扒饭做掩饰,说:“怎样?”
      “没有吾做的好,香料腌制时间不够,姜丝不新鲜,葱段放早了。”
      桌上有人说话声音大,将他这段评价盖过去。
      剑子又扒口饭:“唉,不要将每个人都按着你的标准,你那是多精妙的手艺,唔。”剑子嚼着饭菜,过会儿咽了说,“好久没吃你做的菜,真想念。”
      龙宿不搭腔,喝了两口汤便数着饭粒等在座的各位吃完喝毕,这才擦嘴站起来。
      屈世途又领他们去各自房间。
      龙宿的房间面南,大概是除了素还真主屋外最体面的一间,陈设器物看起来很讲究,细软布置得也挺典雅。
      屈世途热心解释道:“莫召奴每次来琉璃仙境都住这间,素还真让他有不满意的就自己处置,像那张案几上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好了,被褥都是这两天刚晒过,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叫我,我就在这院子西面那里。”
      “多谢。”
      屈世途出门,转回来又说:“剑子,你房间在右边隔壁。”
      “知道了。”
      龙宿在屋里踱着步,细看装饰,床幔上垂的丝绦有着东瀛风味,书案上的笔洗也描绘着和风蝴蝶。
      “素还真对这个四弟,关爱备至么。”
      “你怎么知道?”剑子问。
      龙宿拿扇子指了指那些东西,剑子说:“还是你眼光敏锐。”又替他摸了摸被褥,“嗯,很软和,确实刚晒过。”他抬头望着龙宿,“晚上如果择床的话,我可以陪你聊天。”
      龙宿略扯起嘴角轻笑:“拦吾留下来的是汝,这会儿提点吾会择床的也是汝,倒不如刚刚就让吾回去。”
      “难得出来一次,不要总想着回去回去,宫灯帏住了几百年不腻吗?”
      “不腻。”龙宿转开身推窗户,窗户外面是步廊,廊下是共通的院子,有几个人站在院里说话,天色暗淡了,衬得那些人影模模糊糊的。
      “汝快去自己房间,吾想休息了。”
      剑子道声好,朝门口走,扶着门框又说:“真的不用我陪聊?”
      龙宿摇着扇慢慢过来,看了他一会儿,推出去关上门。
      片刻之后他听见剑子脚步声,正往右边移动,又有人叫他名字,剑子应声,脚步声转到院里。龙宿忽然好奇起来,挨近窗边微靠着墙,从侧边缝隙里望剑子走到那几个人中间,有人瞄了他这边一眼,便和剑子小声交谈。剑子说了几句,然后摇头,正义凛然的样子让龙宿想笑。
      无非是编排吾的不是,说吾嗜血者的身份竟然堂而皇之参与在正道中。都是事实,汝辩驳得过一个两个,又能驳得过天下芸芸?
      龙宿觉得怪没趣的,离开窗坐到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剑子从他屋外过,见他窗户大开着,轻声唤他。龙宿被床幔浓重阴影罩着,剑子听不到回应以为睡着了,便自外面将窗拉拢,站了会儿,回自己房间。
      右边……龙宿想着位置,正和他的床隔着一面墙,不知道他那间的床在哪边?
      清脆的夜虫啼叫声响起来了,夹杂着其他人各种响动。月无波好像摸到毛茸茸热乎乎会动的小动物,尖叫起来,然后有人跑过去,有人安慰她:“是屈管家养的小猫。”
      青衣赶过去一边道歉一边将小猫抱走,路上埋怨屈世途:“我就说要关起来,把人家吓着了。”
      “好好,关起来。”
      渐渐都静下去,只剩虫鸣。
      龙宿躺在床上,睁眼看混沌的帐顶。
      睡不着的时候他可以一整晚就这样看着顶幔发呆。
      右边,剑子房间。
      他起了个小小的念头,身体朝里挪了挪,扶着墙回想了会儿,曲起手指轻轻敲打着。
      咚,咚咚,咚。
      好像没反应,大概床是靠着另一面墙的吧。他想着,翻个身,打算天一亮就离开然后……再也不能让剑子进门……
      咚咚,咚。
      起初龙宿以为听错了,隔了小会儿,同样的声音又传过来。
      没错,是隔壁在敲击。
      龙宿又翻身过来,曲指敲墙壁。
      咚咚,咚,咚咚咚,咚——剑子,睡了吗?
      没。你睡不着?
      有点。
      我过来陪你聊天?
      不,汝睡吧。
      我也有点睡不着。
      汝唬吾。
      真的,那我这样陪你敲会儿?
      把人家惊醒了。
      明天就说是耗子打洞。
      洞呢?
      我看见了,就给堵了。
      聪明人,才不上汝的当。
      聪明人,才不会揭穿。
      汝真是个无赖。
      哈,我是有原则的无赖。
      比如?
      我只对……的人无赖。
      什么?
      中间那个,记不清了。
      笨蛋。
      龙宿敲完,在晦暗里笑起来。
      当他很小的时候,不太爱说话,剑子就慢慢琢磨着属于两个人的特别的交流法子。
      某次,剑子和他同一张桌子坐两头,龙宿无意往桌上敲了一下,剑子跟着在自己面前敲了一下。
      他再敲两下,剑子也敲两下。
      后来他们俩渐渐编造着敲击的次数、轻重和间隔,用来表示不同的字眼和句子。
      有段时间玩上瘾,剑子也不说话了,只和他就着身边任何可发声的东西敲打,龙首和宗主还以为他们俩得了什么病。
      尤其剑子,被他师父关在丹房里烟熏火燎,想用古怪草药给他治病,呛得他喘不过气。
      后来两位长辈知道了真相,哭笑不得。龙首还能端着好脸色,道:“敲吧,只是该说话的时候还是说话。”
      他们就故意制造两人不呆在一间房的机会,继续玩。
      有时剑子被他师父带着留宿,龙宿一定要选两张床隔墙的房间,晚上临睡前和剑子隔着墙敲对话。
      龙宿,睡了吗?
      睡了。
      那我也睡了。
      不要睡。
      干嘛?
      给我讲故事。
      可是你已经睡了。
      反正我要听。
      有时他们捉秘藏,一个躲在柜子里,柜子外的那个敲柜板。
      汝在里面吗?
      我不在。
      敲板子的人是谁?
      不知道。

      好像回到了那个单纯无忧的时候,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什么痛苦挣扎都无从经历,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他们只是两个孩子,可以恣意地浪费似乎无穷无尽的玩耍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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