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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丝半绾鬓已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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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丽娘子拿什么刑具呢?
原来是有几个马上要开始挂牌的妹妹,怎么也学不好吹箫,让丽娘子看得火大,这才打算以暴促之。
只是这次没有喊上众姐妹去观刑,毕竟老人大多都挨过。
她接过“避子汤”一口饮尽,开始思索自己的退路,细细数过才发现哪儿有什么退路,最好的退路也不过是留在楼里当个教习姑姑罢了。
她本以为小生被拂了意,要许久后说不定才能再见了。不曾想也才两周光景,老爷差人来喊她去私宴侍奉酒盏,就又碰上了面。
只不过小生坐在下首的席位,老爷坐在上席。而妙吟,只能半趴靠在老爷怀里,安静听席上讲话,给老爷布菜添酒,时时刻刻关注着老爷的视线,还要贴合他借着宽大的衣裙揉弄腰肢的手。
这两周基本日日侍奉,她已经摸清了老爷的习惯。偶尔恰到好处地仰头冲老爷陪笑,低头会和小生视线相接,妙吟就朝那方露出一抹明艳的笑意,再靠进老爷怀里。
仿佛在说:你瞧,我本就如此。
丝竹声声,裙袂翩翩,席上的话茬子转了轻松的基调,老爷被好友炫耀新得的妙人,心里起了攀比的心思,便把着妙吟的下巴让她转脸朝着席位。
“你这算得什么?”
老爷笑出一脸褶子,晃了晃她的下巴,定格的动作恰好让她脸朝向小生的方位,于是就见小生神情怔愣地盯着前方,竟也没往这边的热闹瞧上一眼。
“去,叫他们开开眼去!”
“老爷~您可莫要取笑妾了。”嘴上这样说,还是站起身来朝外一福,绕到席后准备从席尾一步步舞上前。
只是临时来一段,也不兴配舞,没做拉伸,妙吟尽量将每个动作做得柔和些,免得舞姿僵硬叫老爷丢面。
她抬起胳膊比出弯月的形状,朱唇皓齿,笑颜绽放,脚踏碎步转圈圈间,又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宽大的袖子垂着遮住半边俏脸,她朝着老爷的方向眨了下眼睛,倏而风情万种地翘起兰花指,指尖在脸侧来回流连,勾着人的视线随着素白的指尖流转。
舞才跳到一半,小生便不见了踪影,起初妙吟并没有发现,直到舞跳完,她借着袖子遮挡的短暂几秒撇去一眼,才发现人不在。
她想着不在了也好,或许能叫心底的不舒服少些。
笑声、掌声和夸赞捧着妙吟,让她感觉自己走路都飘飘然起来,落座前瞥见另一位老爷手掌揉捏着“新得妙人”的臀瓣,才叫她的灵魂深切地落到实处。
宴席散去,老爷把妙吟带去了一处别院的小宅子。
晚时下起了细雨,宅子主屋两侧种着茂密的竹林,雨水滴答上叶尖,又滑进土里瘫软。妙吟被老爷推着软躺在榻上,很快胸前便只剩了白莹莹的一片,老爷一边捻着雪里红梅,一边去尝那柔软的朱唇。
事毕妙吟半趴在老爷身上,老爷抱着她,五指顺着她的长发,小声说些“悄悄话”。
“你也不小了,怎么不见赎了身去?”
“娘子平素管得严,哪儿能那般没规矩~”就是赎身了又能怎样呢?贱籍岂是说去就去的?
老爷没接这话,反而说道:“这处宅子,你可喜欢?”
“那自然,老爷选的宅子哪儿有不好的,环境清幽,听着雨打竹叶的声音也怡人,若不说老爷好眼光呢。”
“送你可好?给你赎了身,住这宅子里,你想住到何时都行。”
一听这话,妙吟咬住下唇瓣,又马上松开,改为抿着下嘴唇,意图不让老爷看出来她咬过嘴唇。
怎么可能不心动呢?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给她赎身,还是这样矜贵的老爷。
老爷似乎也没有要妙吟即问即答的意思,自言自语着继续蛊惑她,“光赎身可不行,你若应了,便是给你改贱为良也是舍得的。”
“改贱为良”这四个字一出,硬生生把妙吟说得心尖乱颤,她强行忍住抬头看老爷的冲动,兀自消化掉直达天灵盖的冲动。
老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养她作外室。
外室啊,这可是她从前连梦都不敢梦的奢望,突然就被人捧到了眼前,似乎只要抬手便能攥进掌心。
“异籍倒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只是你搬进来后到底是良家女,抛头露面就不必了。”
老爷是真心有几分喜欢妙吟,虽然介意她从前抛头露面,却也愿意为她异籍。
只是外室女……叫她想起自己被抛弃的娘亲,娘亲告诫她,宁作万人骑(ji),不作笼中鹦。
许是妙吟沉默得久了,老爷幽幽开口:“你好好想想吧。”说罢起身穿衣,她忙上前服侍,认真整理领子和袖口,用指腹抚平每一缕褶皱,妩媚又贤惠的样子把老爷看得眼热,揽着亲香几口才放了人。
妙吟还是选择先回苑里,轿子停在巷内檐外,她撑着伞出了轿子往回走,心里想着刚才老爷那几句话,没有注意周边,小生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
小生还是撑着那柄竹伞,水帘隔开了他的眉眼,这安静的一瞬让妙吟觉得他们之间,真的好远好远。
“公子?”
“姑娘,姑娘喜欢这里吗?”
这是问得什么话,还偏要在门口问,也太缺心眼了。
可是要不要说真话呢?
“公子以为呢?苑里的姐妹都人美心善,没哪里不好。”似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轻轻摇着头。
“可你并不开心。”他摩挲着指尖,垂着眸子,耳尖白里透红,但面上一片冷凝。
他思索的时候好像总是习惯摩挲指尖。
“公子就开心吗?”真是糟糕,她好像说错话了。
“妾说笑的,公子莫在意,没什么不开心的,一切都好。”看到小生抬眼,她又挂起了招牌式笑容,一种明媚的、艳丽的、热烈如火的笑容。
“是极,是极……”
妙吟的笑容要挂不住了,她望进小生眸中的血丝,那难以承受的悲伤就要将她溺毙。
她要窒息了,她喘不过气来。
于是她躲避着别过脸,故作轻快,“马……咳……马上就要月初了,公子要备好行囊啊。”
只是声音暴露了她,一开口就有些哑,她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本心。
“劳姑娘挂怀。天色已晚,仆便不叨扰了。”
小生下垂的嘴角似有千斤重,在唇瓣闭合的一瞬间砸向妙吟的心间,让她不由屏住呼吸。
“……”
“……公子,慢走。”
最终她也只是蹦出这四个字,再也没有多的言语。
小生撑着伞走了,一如既往没有回头。妙吟目送他走远,都忘记自己还傻傻地站在雨中,也不知道先走到檐下。
“砰嗒”一声,有一个小东西砸到伞上,又顺着伞面滑落伞尖。
她连忙伸手接住,抬起伞朝着耳饰砸来的方向看去,之前在楼梯相向而过时调侃她“好命”的姐妹就托腮撑在窗框上,瞧见妙吟接住了她丢下去的耳坠子,还毫不客气地使唤她带上来。
“那小生看着俊俏啊?”
熟悉的开场,妙吟却没再回“是啊,是啊”,只是沉默地将坠着桃花的耳饰还给她。
见妙吟不回话,她也觉得没意思,便只道:“还好是我看见的,要是又叫娘子知道,可有你受得了。”
她走过的时候点点妙吟的肩膀,又一绢子扫过妙吟鼻尖,“咱们呐,好命还是要有命享呐~”
“是啊,是啊。”这次倒是附和地真心实意许多。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小生眼里漫溢的悲伤,她就想落泪,再想到老爷许诺的异籍,她又觉得难受。
良籍是多少人生下便有的,却是她奢望的;改贱为良是老爷挥挥手便能定下的,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辗转反侧间眼泪终究还是滚进鬓发,洇湿枕巾,卸下妆面的唇瓣惨白一片,纯然不见白日里的朱红点点。
生而如此,命运从不给她抉择的本钱。
第二日一早,她没等来老爷派来的轿子,倒是先发现了小生。
她已经不再坐珠帘了,但小生还是在珠帘处张望,他吃食和茶盏都点大方,丽娘子便也不赶他,由着他时不时往帘子那儿瞧,却又不点作陪的姐妹。
妙吟还是看不过眼,主动去招呼他。
“公子今日来得早啊。”说着拎起长勺,舀起煮的多宝珍茶汤为他的茶盏续杯。
他勾勾唇角没接话,又开始摩挲起他的指尖。
于是妙吟也不说话了,就静静陪着他吃完了一小锅茶汤。
“姑娘……”
“姑娘……仆五日后便要北上了……”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在“热热闹闹”的大堂里像一阵微风拂过耳畔,了无踪迹。
“嗯?公子?”
“没有……没什么。”
“公子有心事……不如多去湖边散散心,风景宜人,兴许多看些美景就也不惆怅了呢?”
妙吟啊妙吟,论装傻,你也是一绝啊。
“姑娘真的不明白吗?”
“……”这下换妙吟摩挲指尖了。
“仆五日后便要启程了,姑娘……你可愿……”
“刷”地一下,妙吟迅速竖起食指抵住小生的鼻尖,截住他的话头,她虽然摇头却没马上开口。
小生的话被截断,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没看妙吟,喉结倒悄悄滚动了一转。
“今晚,公子留宿吗?”
只是这一刻的冲动,让她不计后果,不去想晚上会不会被老爷接走,也不去想这一晚的包夜是不是亏本买卖,甚至不去想丽娘子知道了会有多大的麻烦。
只是这一刻,她只想留下这个人。
留下这个腼腆的傻子,让他真正成为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