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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做梦 ...

  •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到了该上幼儿园的时候,某天大雨瓢泼,寒气逼人,三个孩子满手污泥,光着脚,一言不发走进了燕子面馆。
      起先,燕子老板娘对这几个不速之客甚为惊愕,直接就把他们当成要饭的破口大骂,甚至抡起扫把要赶出去,吴雨生这才喊出一个“妈”字,后来——
      母子四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起来。
      雨轩说大哥要带他们去深圳找爸爸,自然没找着,还淋了一场雨,三人都发烧了,折腾了好些日子。打那起,吴雨生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大家都说他的脑子被秋天那场雨烧坏了。
      他越来越怕见人,特别是南朝人,甚至连吴丁男也不能例外。他跟吴克新说,所有全部南朝人都叫他恶心,包括轩子鹏子,自然还有阿哲和阿嬷,还有——
      燕子西施,顶叫人恶心的一个老女人!
      吴雨生的日记里白纸黑字写着:那个叫燕子西施的女人,仅仅那张涂满劣质胭脂粉的鬼笑脸,直接叫人狂泄三百六十五日,除了拉就是吐,痛不欲生啊痛不欲生,好想杀人……
      所有一切都叫他恶心。他向来不怀疑人类的良心,可他就是对人抑制不住的恶心:恶心,想吐,无所不在的恶心和呕吐。
      确认发疯的前一天,他日记里写道:“南朝乡”,这三个大字血淋淋刻在牌坊上,道德和传统的桎梏啊,精心策划的陷阱,无以抗争的迷途……
      某天,轩子心血来潮,跑到楼下厨房打开煤气炉,点燃一根蜡烛,再来到二楼的小阳台,一页一页撕着,最终总算把吴雨生所有学习用品,包括教科书、练习册,还有那几叠日记本,通通烧光了。
      为此燕子大发雷霆,直接就给女儿一巴掌,一来这场火引来左邻右舍大呼小叫,嗐声跺脚的,二来卖废品的钱便这样烧没了,这些学习用品至少还可以换个十来块钱的。
      轩子乐意挨这一巴掌,自以为很值得,只是大哥的片纸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阴魂不散的,苦苦困扰着她,搅得她好不痛快,比如哥哥这样写道:
      “我问过吴克新,为什么喜欢雨轩,他竟然说不出话来。我跟他说,爱情是庸人和俗人的专有,是一件非常世俗化的东西,是一剂鸦片,麻醉药,一本下流小说,一场低俗电影。你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成为超人,就不能被世俗所困,因为你一触碰到所谓的爱情,就等于你的身体被打了麻醉药;你拥抱爱情,无异于一边在吸毒鸦片,一边在看下流影片,当爱情把你折磨得遍体鳞伤,你已然对影片里的黄色镜头如痴如醉,当爱情抛弃你看不起你,你早已一无所有,或者你什么都拥有了,心要么死了,人要么发疯了,对世间万物彻底绝望了——所以,何必呢,我们何必追求爱情,简直俗不可耐!”
      为了跟哥哥对着干,轩子上初中没两个月,就跟班里某个矮矬穷的男同学表白,吓得人家当天向班主任打报告,轩子在学校办公室又挨了妈妈一巴掌。
      轩子总是跟哥哥对着干,比如吴雨生写道:
      “我们必须拥抱苦难追求苦难,而不是什么狗屁爱情和青春。我跟吴克新说,青春是一把残酷的剪刀,在剪掉过去的同时也把你的未来剪掉。对普通人而言,青春是一场喷了清香剂的另类苦难,表面唯美靓丽,囊中尽是苦涩和艰辛。既然摆脱不了苦难,我们索性珍惜苦难,享受苦难带来的痛楚,让苦难成为一剂精神鸦片,它消磨人的斗志,摧毁人的精神,打垮人的良心,这样人才能得以解脱。”
      向苦难低头?吴雨轩才不会这样干!
      轩子同学要享受快乐,尽情吃喝玩乐,只是苦于经济条件限制,花起钱来总感到很别扭,现在吴昊熙这么个人物找上门来,她能不好好珍惜吗?
      哪怕只是玩一场,对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回想过往两段恋情,除了贡献几个亲吻,她好像也谈不上付出什么,就享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快乐,至今还回味无穷呢!
      至于吴克新,她不会再多看一眼。这位同乡太庸俗了,人生目标除了女人就是金钱——他曾跟雨生哥敞开心胸,誓言得到雨轩和出人头地。
      对此,轩子嗤之以鼻,气得把日记本踩在脚底下,仿佛要把吴克新踩死一样。
      “他跟我哥说,”轩子娓娓道来,“哪天他发财了,他要拿厚厚一叠美金砸我妈那张臭脸,然后像出殡撒冥币那样,看一张张钞票在燕子面馆门口飘啊飘。他倒是乐意吴雨轩跟一百个男人上床,堕胎再堕胎,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高傲的吴雨轩,才能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吴雨轩再烂,他一点也不会嫌弃,这个女人越烂,他征服的希望就越大。他不介意,也不会嫌弃,他说,一点也不。”
      天佳吓得一骨碌爬起身,哎呦一声,差点扭到了腰。轩子双膝跪在草席上,轻轻给她揉腰。今天轩子几乎毫无保留的,把□□记里很多隐晦难言的东西和盘托出,陡然间觉得完全是一种解脱。
      只是苦了天佳同学,听得一惊一乍的,脑子简直快要炸裂了。
      “我妈,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轩子欲言又止的。
      过了好一会儿,天佳才晃过气来:“他?克新?警告什么?”
      “离我远点啊。”轩子说,“我妈倒是想认他当儿子,可他不干,燕西施就叫他滚远点,克新说要保护我……说真的,有时我很感动,他比我哥好,比我弟也强多了,可是……我有时就是看不起他,讨厌他,看见他就心烦,心如死灰那种……”
      过了好久,瞅着榕江对岸的太阳冉冉升起,天佳才缓缓说道:“我原以为雍翰够可怜了,原来最可怜的是克新,吴克新……”
      她回头凝视轩子,不自觉笑了起来,轩子流着泪,满脸笑靥。
      很快,阳光从天而降,洒在她们身上。洗刷完毕,两人来到楼下。燕子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周围好几摊呕泄物围着她转,骤然间天佳头昏眼花,差点晕过去。
      轩子挽着同伴的手臂,半扶半拉的,两人总算逃离了这个魔窟。刚出门,两人对着湛蓝的天空,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都在努力不让吐出来。
      安定下来后,天佳还想倒回去,怎么都得帮阿姨清理一下吧?
      轩子死死攥紧她的手,摇着头:“别管,天佳。”
      “最后还不是你干?”天佳说,“今天至少我可以帮你!”
      轩子还是摇着头:“今天,这活我不干,我们回学校去。”
      “现在就去?”
      轩子点点头,但天佳还是不放心燕子姨。
      “别管,天佳。”轩子说,“我妈经常这样的,又不是一次两次。我不在她喝得更凶。我哥为什么会疯,我要是不走,逃离这里,我迟早也要疯……”
      这话,天佳听着难受极了,赶忙扣紧轩子左手,两人漫无目的朝路口走去。她们在靠近六村的小市场吃了早餐,引来不少村民窃窃私语,但没人开口打招呼,大家都不愿招惹轩子。
      吃完早餐,她们马不停蹄朝南朝乡那块牌坊奔去,过了牌坊是一条国道,对面便是镇上的市集了,那里有个公交站。
      刚来到牌坊下,她们碰巧遇见了吴克新。原来他的单车掉链子,正在抢修呢。车头的破篮子里,有一袋用那种棕色牛皮纸包起来的药片。
      看来,克新已经对村里的医生死心了,但镇里的医生,价钱要贵一倍以上,轩子心疼这钱花的不值。
      “好了。”吴克新坐到单车上,两手黑黝黝的,不忘笑着跟两位同学解释说,“我把大鹏得罪了,以后再也不会去他那里看病。”
      “你干了什么?”轩子瞅着他,“骂了,还是把他家门踹了?”
      “他明明在看足球赛,”吴克新攥紧手刹,两眼盯着车轮不放,“不管我怎么喊,他一直假装没听见!”
      天佳意识到什么,安慰吴克新说:“也许,也许电视太大声了,他没听见,也不一定……”
      吴克新叹了口气:“他们楼上泼了我一盘水——”
      “我闻到了。”轩子跟天佳解释说,“就是诊所那种洗脚水,号称三十六味中药精华,然后你踢了没有?”
      吴克新笑了,那种特别自然又惬意的笑容,瞬间把天佳都融化了:“轩子,你真行,还是你理解我。我没踢,也没踹,刚好脚下有块石头——”
      “你把招牌砸了?”这才轩子有点吃惊,“他要你赔钱的!”
      吴克新嘟起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踩下踏板,一边跟两位同学告别,忽地一阵疾风掠过,睁开眼时克新同学已经不见踪影。
      跟做梦一样,确切地说,完全是在梦游。
      轩子和天佳坐公交车回到了学校。原本兴高采烈的吴昊熙接连在轩子家和燕子面馆扑了空,打电话给天佳又一直关机,后来抱着受伤的手臂,病恹恹在防洪堤溜达了好一阵子。
      不管两位哥们怎么劝,他就是死活不肯回校,说要留在江边看落日。阿哲不以为然,在他这个本乡人眼里,南朝乡所有一切都是那样出奇的平庸,包括夕阳,根本谈不上什么美感不美感。
      最后还是林大公子聪明,推算出雨轩同学大概率回校了。
      “对啊!”阿哲拍手道,“这个时候她们不在学校,还能去哪,说不定跟克新一路走……”
      老大还没说完,吴昊熙已从堤坝跳下去,加速跑起来。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转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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