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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紫色 ...

  •   凌子墨已经死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当前辈提到要带着安陆去见她的时候,安陆第一印象居然是,也许她——

      “她现在在第二实验室。”

      当时梅和泽这么说。

      那么一丝希望自然也就落空了,人死不能复生啊。

      所以带着去看她,还能是看什么呢?

      “孵化巢,对吧。”

      安陆问道,声音冷静得吓人。

      “我不会去看的。”

      没有任何必要,安陆在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

      但他还是来了。

      他之前路过几次第二实验室,但从来没有进来过,但去过第一实验室——由叶师姐管理的,第一和第二结构相似。和雪顶实验室不同,这间实验室更像是大学时期的实验室,并非穹顶形状,一整个四四方方。

      四周罗列了不少实验桌,划区分明,器材上和雪顶实验室没有什么很大区别,只是没有最中间的储存舱——那是雪顶实验室的特色。

      第二实验室仍旧人来人往,并不像梅和泽所说一样项目都停止了——当时前辈曾让安陆通知来着,但现在看来,估计只有雪顶实验室一个停止了正常运行。

      也许第一实验室情况也和这里类似。

      换好了防护服,一直走到房间尽头,安陆才知道原来这间实验室所见并非所得,还有几扇门通向其他房间,面前的就是一扇。

      打开之后又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尽头更加宽阔些。这里像是一间储藏室,没有窗户,前方的灯光很亮,但跨进门之后的灯光却是黯淡的。

      走廊很是狭窄,两面墙壁上挂满了小型培养舱,圆柱形,透明玻璃罩,一只手能拿过来,散发着悠然的暗紫色光芒,就这么安静地嵌在墙壁上。

      安陆这时候才发现,他以为的两面墙壁,其实是通顶的大型外置培养箱。

      里面应该浸泡了什么东西,安陆靠近一点仔细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就是普通异化体。”梅和泽站在一边向他解释:“不过,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投放在南山泉当中的,就是它?”安陆缓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一直紧盯着培养舱不放,试图透过玻璃从它的紫色光芒中看出些什么,哪怕只是些许的蛛丝马迹:“但里面并没有冰虫。”

      梅和泽笑了,笑得淡然,好像已经等待了许久,终于可以向他人解释一样:“冰虫,从来不是肉眼可见的。”

      安陆猛然抬头看向他,眉头紧皱:“那雪顶——”

      “雪顶的始祖异化体也一样。”

      “你见过阳光下的尘埃吗?”

      梅和泽向前一步,距离“冰虫”越来越近,他目视前方,望着距离自己不过一拳的暗紫色光芒:“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才能看到它们,永无止尽地飞舞,好像从来不会停止。”

      “但是一旦离开了阳光,再想找到它们,恐怕只能去往无人之境了。只有在那种地方,它们才能安静地累积,直至被人看见,然后被清理,再次回到空气当中,继续飞舞。”

      “它们从来不会消失。”

      “它们一直都在,就在你的周围。”

      “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会欺骗你。”

      安陆深吸一口气,吊在天花板上,如同蚕蛹一般,粘稠难以摆脱的物质又涌入了他的大脑:“所以南山泉当中才看不到它们。”

      “天生的隐匿者。”

      “不对,”安陆望向梅和泽的眼睛,后者正认真看着冰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安陆说道:“聚集在一起就再难逃脱了。”

      “你确定吗?”梅和泽忽然转向安陆,凝视他的双眼:“就算逃得过它们,逃得过始祖异化体吗?”

      安陆后脊梁骨蹿上来一股凉意,他本来说的是冰虫再难逃脱,但梅和泽说的却与他不同,他觉得人类逃不过。

      好像下意识中就确定了,人类不如它们。

      人类应该畏惧它们。

      但这种下意识的确定性以及不信任感,让安陆心下一沉。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都逃不过,未来世界是属于它们的。”

      “属于我们。”梅和泽眼神冷静,娓娓道来:“只要做的实验足够多,尝试的方法足够多,冰虫只会为我们所用。”

      “但目前它更像是生化武器。”安陆挑眉看向梅和泽,他的眼神并没有逃避,更没有后退:“扔到哪炸到哪,哪里就会发生人口骤减。”

      “进化需要过程。”

      “也需要牺牲,对吗。”

      “没有牺牲哪里来得进化?”梅和泽反问道,语气理所应当。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接受需要一些时间,但你也已经了解了雪山计划,我们这样做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在大局面前必须要有所取舍。”

      眼前的暗紫色光芒好像微微闪烁了一下,也许是安陆的心理作用,他再次看向培养舱中的冰虫,当然看不到,但就像是前辈所说,总是知道它们在那,一直都在。

      “冰虫聚集起来都会像雪顶中的冰虫一样吗?”

      “略有差异,但不大。”

      “看来冰虫的黑点也不会像我们所观察的那样,是分辨冰虫个体的花纹特征了吧。”

      这是研究冰虫时尚未记录的一项,当时雪顶实验室本来想着等观察出到底有什么差异之后,再进行总结,最终将结果告诉前辈。

      但现在看来都是白费功夫,研究了这么久的冰虫,居然连个体和群体都分不清,这两年真是他安陆的实验生涯的败笔,他冷笑一声,引来了梅和泽的侧目。

      算了,反正都大差不差,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是,那是他们的眼睛。”

      千万只眼睛聚集到了一起,无意识体们只是紧紧挨着,生长发育,时刻准备着找到下一个宿主,劳燕分飞,进行下一代的轮回。

      是不是在他们观察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在观察着他们呢?

      静悄悄的,一方在明处,一方在暗处,在眼神与眼神对接的时刻......

      从脚底板渐渐升起一种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从低处到高处,逐渐蔓延了整条小腿。

      安陆有一种错觉,像是陷入了泥沼,挣扎着要将两条腿从无法呼吸的困境中脱离出来,但怎么拔都拔不动,分明胸部还没有陷进去,但肺部好像已经紧绷,无法呼吸了。

      咽喉被扼住,千万只眼睛还在盯着他,围绕着他,遍布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里,每次用力吸气,好像都会有什么东西进入咽喉,进入气管、进入肺部,将他的肺部越撑越大,越撑越大。

      眼睛在说话,它们在低声交谈,身体内也发出了声音,他不想听,但一句又一句不断地钻进他的耳膜,直通大脑,好像没有了语言障碍,分明是听不懂的词汇大脑也在瞬间就能理解它们的意思。

      它们在说:

      进入他,进入他,进入他......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安陆回过神来,他咳嗽了几声,捂住嘴巴大口呼吸着,只是身体的起伏比较大,但面上的表情还算冷静。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分明是对梅和泽说的话,但轻声地让人以为他是自言自语:

      “我一直以为,冰虫是类似于蚕蛹的存在。”

      “我还等着化蝶的一刻。”

      “会等到的。”梅和泽眼神坚定:“雪山计划成功的那一天,怎么不算化蝶?”

      安陆推开了梅和泽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掌,嘴角慢慢噙了一抹不明意义的笑容,他离开了这边,去往了光亮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已然被暗紫色占据了。只有远处光芒依旧,引得人前去。

      “我没这个福气,能够在过去两年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说这么长远的事情,他考虑不到,只能考虑现在。

      梅和泽忽然盯住了他,迟迟在原地没有动身。

      离开大型培养箱,再往前走只看到一扇门,样子平平无奇,与实验基地的其他们没什么差别,看起来不堪一击,他思索着暴力打开门的可能性。

      悬挂在楼梯口的灯极亮,好像怕进了这里的人找不到方向一般,为他们引路,但走到尽头却发现无路可走。

      梅和泽也走近了,他在门侧验证了瞳孔,这扇门便应声而开,向左侧收拢。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里面实在算不上亮堂,有些太昏暗了,昏暗到只能凭借楼梯口的照射灯勉强辨别路径。

      安陆径直走了进去,无路可走也得继续下去。

      梅和泽也走了进来,门应声而关。

      彻底黑暗了一瞬,然后楼梯中的灯也亮起来了。是一处旋转楼梯,一直往下走,安陆时刻注意着是否还有通往地面的路。

      如果这个地方建在地下的话,而实验基地当时被水泥掩埋的核废料处理基地同样在地下,这两个地方会不会互通,还是他们本来就依据从前的基地建立的这个地方。

      无论怎样,安陆猜测,冰虫本身的变异应当与辐射有关,只是现在还缺少证据。

      一直走到地下真正的实验所,眼前才瞬间开朗起来,但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的超大圆柱形培养舱,已然占据了整个地下。

      只是第一眼,安陆约莫估算,这里估计占据了半个南山实验基地。这里的构造与雪顶实验室类似,相对应的景色却大有不同。

      全部都是培养舱,打穿了天花板与地面,连接了各类管道,里面盛满了紫色液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近乎透明起来,而液体之中,则是一个又一个的——

      人。

      如果只有一个脑袋,下面接连着脊椎,神经纤维密密麻麻地编织成树状体的模样,从脊椎处向全身延伸开来,组成了一个人形,也叫做“人”的话。

      他们的脸庞还清晰可见。

      安陆的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他顺着培养舱中间的空隙走上前去,他们如同是冰虫一般,浸泡在紫色液体当中,只是看得见,一直存在着。

      就像是研究用的小白鼠,挣扎着实现自己的价值,身体是研究的一部分,身体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一具皮囊而已。

      甚至已经称不上皮囊了。

      表情各异,有的好像睡着了,睡眠中做着美梦,有的面目狰狞,像他在医院走廊上曾经看到过的病人。

      无一例外,他们只有大脑还有脊椎存在,以及遍布全身的神经纤维,如同向下扎根的植物一般,将根系尽可能地延伸,以此来获得最后的营养。

      但对于他们,他们才是营养本身。

      大脑从正面看去还与他人无异,但如果走到背面,只能看到空荡荡的皮肉无所依靠,血肉翻腾,后脑勺被紫黑色占据,一团团一簇簇,被朦胧的紫色液体掩盖出了最后的尊严。

      每个培养舱中的实验体进度不同,从右侧向左侧看去,右侧还是与普通人无异的状况,只是像在培养舱中睡着了一样,而后他的视线逐渐向左侧看去。

      先是四肢远端,逐渐侵蚀到心脏的位置,逐渐向上、向中心凋零瑟缩、直至整个身体都被侵蚀,然后就变成了安陆最开始看到的模样。

      培养冰虫的进度条逐渐完整起来。

      安陆咽喉有点痛,连带着肺部也痛,这种痛感一直蔓延到腹部,他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缓和一下心情,可是目之所及之处,处处都是培养舱,除了闭上眼睛,哪里还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渴望从这个动作当中获得一些心灵上的宽慰。

      “以后这就是你要工作的地方。”

      梅和泽居高临下地看向安陆,看不到安陆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他知道安陆一定听见了。

      接受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目前来说,他们的时间还算得上充沛。

      见安陆久久没有反应,梅和泽关心道:“还撑得住吗?”

      安陆忽地起身,继续往前走去,回应道:“带我去见凌子墨吧。”

      都是铺垫罢了,安陆不愿意想象凌子墨会是怎么样的一副模样,也没必要想象,事情即将发生,何必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接受就好了,不管见到什么。

      接受就好了。

      梅和泽站在安陆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瞥见,安陆的右手虎口处,已经被咬出了一圈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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