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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舞惊山海 ...


  •   让苍名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只烧焦的绣花鞋一路蹦跶,蹦进了息园三坊客栈。

      而店小二不仅没有把这东西赶出去,还将它请上了二楼客房。半只鞋妖,连人形都没化出来,竟也住了间客房。

      方才这一路缓步慢行,已经让苍名调匀了呼吸,心跳也恢复了平稳。她一步踏进客栈,大喝一声:“好小子,我信任你们这家鬼客栈,你们却敢窝藏鞋妖!”

      小丫鬟从黑暗中浮了出来,带着巨大的笑容说:“客官,你回来了。”

      店小二则咧嘴笑着说:“客官,我们就是做妖鬼生意的店呀,来者都是客。”

      苍名一瞬间已经扔出去八张黄符,将客栈八个方位贴满:“是你们交出绣花鞋,还是我上去自己抓?”

      “诶,客官说笑了。”店小二圆滑地说,“您请上座,要点什么尽管吩咐我,不要惊动了二楼客人。”

      苍名唰地推开他,正要向楼上走去,猛然发现柜台后面多了个打算盘的人。

      那人拄着单拐站起来,朗声说:“起风了,关窗户关门。”

      说着拐棍一扫,算盘腾空而起。一颗颗算珠如暗器飞向四周,叮叮咚咚打在窗户和大门上,如同激昂鼓点,每一扇门窗都嗖嗖合拢起来。

      强劲法力随鼓点爆发而出,一时间茶壶桌椅乱飞,阴风灌满大堂。

      四周悬挂的一排排纸旗唰地一抖,猛地齐齐转了个面,竟是一个个纸人小鬼,双眼绿光闪烁,嘴角狞笑横生。

      苍名再一转头,桌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自斟自饮的客人,那人拈着一根筷子,和着鼓点叮叮咚咚地敲起面前的一排碗。

      曲声一起,法力如海浪席卷大堂。桌子整个飞上半空,爆裂成无数碎片。碎片如同飞镖一般刺破空气,嗖嗖向四周打去。

      拄拐人一抛单拐:“盾开!”

      那柄平平无奇的拐棍在他面前悬空竖立,像转花枪一样转起来。平扫之处,金光漫漫,化为盾牌。

      碎片叮叮咚咚撞在盾上,顷刻间灰飞烟灭。

      两人一站一坐,乒乒乓乓地斗起法来。两股法力彼此对上,先是打了个天翻地覆,接着突然并驾齐驱,绕客栈落成一圈法阵,将客栈牢牢锁死。

      那一瞬间,苍名第一次有了活见鬼的感觉。

      这两个容貌年轻却眼神老练的人,是当年与苍名最亲密的两个朋友。

      拄拐青年相貌堂堂,是十年未见的故人钟无律。无律出自铜铎派门下,以音律节奏做法,是苍名的世交兄弟,从小一起玩过泥巴。十年前苍名被四大流派穷追猛打时,他曾出卖苍名的行踪。

      而饮酒散客冷艳妖媚,是另一位十年未见的故人殷希声。希声是不闻派杰出女道士,以奏乐做法,是苍名的年少好友,和苍名一起逛过年宵会,闯过男澡堂,后来却亲自带队追杀苍名。

      苍名每次都逃得飞快,丝毫不顾仙侠遗风,人称赖皮活爹。不久,无律和希声也先后修成散仙,从此再也没见过。只有民间传说里诉说着他们的奇闻,一辈出三仙,古今无双事。

      苍名纵身跃上房梁,在空中时不忘拼命摁紧面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是她逃亡多年的看家本领。

      苍名朗声说道:“小道只是路过,两位不要认错了人,放我出去吧。”

      无人理会。

      无律缓缓收势,向希声拱手一拜:“巧啊,又对上了。”

      希声冷笑着还礼道:“久违。”

      无律抱起手臂说:“不闻派如此清闲吗,殷大师来我这小店干什么?”

      希声不阴不阳地说:“我一介草根,自然四处游历,钟大师怎么有空开这快倒闭的鬼店,不回铜铎派去继承大统?”

      无律毫不客气地说:“我本事低微,难当重任,比不上殷道长会讨师门欢心,当年亲自带队去抓丧门星。”

      希声咔一声捏碎了手里的筷子:“你自己不是也出卖了丧门星?我是敬佩钟大师,才虚心效仿。”

      无律咬牙切齿地微笑道:“谁比谁高贵,四大流派都是为了捞到珠冠而已。”

      苍名品咂地望向这两人。民间有许多传说,却没人知道他们三个曾是最好的朋友,一起浪游和闯祸,在十年前分崩离析。

      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人居然还在替各自的师门争夺珠冠。争珠冠就争珠冠,他们竟在一家破客栈里斗殴。斗殴就斗殴,他们还写信把她骗到此处,妄图以绑架的方式逼她交出珠冠……

      苍名当即决定,日后找机会将这事捅到凡间,让说书人编成话本,冲淡自己那丧门星的事迹。

      两人寒暄完毕,不约而同地抬头,冷冷看着苍名:“下来。”

      苍名轻轻落地,点头微笑,夹起嗓子说:“二位在切磋法术吗?小道也是修行之人,贱名恐污了尊耳,二位叫我的绰号鬼克星就好。”

      希声说:“好丑的面具。”

      “……”

      无律微笑道:“阁下何不摘了面具说话?”

      说着,拐杖一挥,直冲苍名门面而来。

      苍名只觉得劲风袭来,当即脚下辗转,身形飘忽闪退,一手举剑抵挡。

      “误会误会,我真是过路的啊——”

      希声袖着手幽幽说道:“要我说,不如大家坐下……”

      不等她说完,苍名飞起一脚,踢开一扇窗户跳了出去。

      唰的一声,苍名拔剑凌空,仗剑起舞,剑花飞挽,连成一道六角雪花形银光,那圈散装的拼凑的法阵立刻被劈出一道豁口。

      无律和希声相继从大门跑出来,各自拉开架势,捏起手诀,默念法咒护阵。苍名那标志性的六角雪花法阵已经收起,她又开始叫了:“你们认错人了——”

      一张张纸人从无律身后哗哗飞出,蓦然抽展成数丈高的鬼影,彼此手挽手嘿嘿冷笑。

      苍名一弹剑刃,铮地一声,纸人被震得抽动走形,尖叫打滚声此起彼伏。而她自己早已跳上树梢,一路踏着连绵树冠逃之夭夭。

      “鬼克星!站住!”那两人纵身追来,虽然没有轻身功夫,却一路再接再厉,毫不示弱。

      特别是无律,拄着大拐,却跑在最前面。

      他们掠过沿途行人,行人们淡淡地看着这几个追逐吼叫的人。只有几个蹲在路边的小贩叫起来:“抓鬼了——又抓鬼了——”

      逢焉城之南,江水自西向东奔流入海。江水之南,旷野茫茫。旷野之南,远山连绵不绝。

      天色漆黑,冷风飒飒,不见人影。苍名满城兜圈,好不容易甩掉了那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客栈看了一眼。客房空空如也,绣花鞋果然逃走了。

      循着略带糊味的妖气,苍名追到江边,那是两只鞋最初出现的地方。妖气直抵对岸,苍名御剑飞过江面,在荒野找了个树墩坐下。

      透过一人高的芦苇,她静静地等待着。

      随着月影的推移,绣花鞋的妖气愈发浓郁,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脂粉气味混着邪恶的杀气,在附近徘徊不散。

      蹲到月过中天,南岸传来细碎杂乱的动静,苍名聚精会神,等待着绣花鞋的出场。她生怕是希声和无律又追来,提前把宝剑拔出来拎在手里。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苍名屏住呼吸。如果是希声和无律前来捉拿她,她到底是一如既往地撒泼逃逸,还是洗尽旧恨、决一死战?

      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里,苍名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两张年轻的脸。这两张脸上神采飞扬,目光璀璨,和现在的希声无律别无变化,却又完全不同。那一次,他们三个才过十六岁,一起去端了一只邪妖的老巢,霸占了邪妖的陈年佳酿,喝得满脸放光,笑容满面。

      苍名缓缓伸出一只手,拨开芦苇看向前方。一匹亡灵黑马穿过旷野,沿江向东走去。

      马背上有两个黑影。一个黑影坐着,另一个黑影横趴在他身前,不省人事。

      不是希声和无律。苍名竟然如释重负。

      坐着的黑影骂道:“他妈的,你倒是跑快点啊,大王等着呢。”

      说话带有空洞的回响,是个出来办事的妖怪喽啰,一张黑脸几乎融入夜色,仿佛只有一顶帽子悬浮在衣领上。

      亡灵黑马脖子上插着一支箭,步履蹒跚,大概当初是中箭惨死的。

      苍名轻手轻脚地跟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忽然之间,妖怪喽啰猛地勒马止步,困惑地举起手里拿的圆形东西。

      “咦,怎么指针转得这么厉害啊?”他回头向苍名藏身的方向张望一阵,“指针闪起来了……”

      “识怪罗盘!”苍名顿时刮目相看。一个出公务的普通小喽啰,竟能手握此等贵重法宝。

      持罗盘者,可辩识方圆十里内仙鬼神妖的方位。这法宝本是道士发明的,后来反而被妖鬼拿去用了。

      马背上的小喽啰又拿着罗盘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有大鬼!”

      于是他调转马头,朝着苍名的方向喊:“阁下何在?是恰好路过,还是有何指教?”

      苍名默不作声,从芦苇间观察着趴在马背上的黑影。

      霎时间云破月来,光华流溢,苍名看出那是一个穿红袍的年轻男子。他的脚上,穿着正是那双红面黑底的绣花鞋。

      方才只剩半个的焦糊绣花鞋,竟然又变得崭新鲜艳,成双成对,完好无损。

      “若阁下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小喽啰在马上抱了抱拳。

      苍名缓缓起身,长身玉立于原野之上。小喽啰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好丑的面具。”

      “……”苍名盯着他诡异一笑,“你马背上驮了个什么?”

      小喽啰拍拍身前趴着的人:“这个吗?回大鬼阁下的话,这是个活人,不值钱哒。”

      “本大鬼又不是抢钱的土匪。”苍名耐心地说,“你带活人回去干什么,他干了什么坏事?”

      “他能干什么坏事,我们大王要我带他回去而已。”小喽啰戒备地说,“小小玩意……”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苍名已经欺身而上晃到马前,一挥手让他仰面摔了下去,一弹指让亡灵黑马驮着活人向江对岸走去。

      亡灵黑马在水面上走了几步,犹犹豫豫地停下了。

      苍名掏出一张树叶变为黄符,向马腿上一贴,马拖着四条直打晃的腿走了起来。

      “你他妈的……”小喽啰气急败坏,挣扎着爬起来,手起光落,化出一杆长矛。挟着鬼魅的妖风,长矛向苍名刺来。

      叮的一声,苍名一剑荡开小喽啰的长矛,法场的冲击使得对方避退三舍。

      苍名挑起嘴角一笑:“你还有两把刷子。”

      小喽啰看着苍名的脑袋,惊疑不定:“你真是他的人?”

      “谁?”苍名翻身挂剑,一瞬间已经随手挽了几个剑花,朗声问道,“少废话,你家大王是谁?”

      “天心沭!”

      “没听过!”

      小喽啰怪叫一声,凌空跃起,长矛从半空中劈下。

      苍名闪身旋转,出剑刺中长矛的中段,凭着轻轻一击的巧劲,长矛断成两段。

      小喽啰顿时崩溃:“你他妈的!”

      “定!”苍名一个树叶黄符拍过去,“你们大王的老巢,在哪?”

      小喽啰浑身定格,眼珠转了转。苍名摘下面具扇着风,忽然感觉不对劲。

      东方隐隐传来地动山鸣的声音,似乎有千军万马疾驰,鬼气冲天而起。

      须臾之间,一大团比黑夜还黑的黑烟出现在远处,眨眼间滚滚而至。

      黑烟里一大群妖鬼叽里呱啦地喊着:“副将,我们来接您了!”

      苍名扬手一抛面具,瞬间放倒了前排一片小妖。后排的小妖前赴后继地赶上来:“你们躺下干什嘛……哎?副将您老人家在练什么?

      “这都不知道,这一招叫推窗望月!”

      “副将的马怎么跑到江上去了?快追回来。”

      “这个女孩子是谁?”

      苍名轻弹剑刃,幽幽回声里,跑出去追马的小妖应声倒地。

      黑马丝毫没理会身后的鸡飞狗跳,始终费劲巴力地走着。

      “妈呀!是道士!”

      众妖鬼纷纷拉开架势应战,一哄而上。

      有的伸出嘶嘶的蛇信子,有的把扎在身上的无数根钢针拔出来,嗖嗖扔出。走在最后的是无头的尸身,一步一步,踉踉跄跄。

      苍名移步转身,凌空而起,倒踢紫金冠时长剑斜斜刺出,落地翻身接一招探海。疾风飒飒,一瞬之间后腿已笔直指向天空,唯余长发和下摆缓缓飘动。

      四周一地都是被放倒的妖鬼,低吼咆哮,如同野兽,凄厉瘆人。

      正要抓起一个小妖带路,黑烟忽然又浓郁起来。

      一些黑油般的东西从地上爬起来,凝聚成一个个扭曲难名的形状,向苍名猛冲过来。

      “靠!”苍名挥剑格挡,暗骂一声,“邪狞!”

      从前有妖魔兴建道场,专门接受人类信徒最邪恶的祈愿。祈愿者内心最泥泞的一面,就是他们献给妖魔的供奉。

      后来道场一夜之间荒废,道场里这些积聚的邪念成了精,从此祸乱人间。

      邪念不会凭空产生,也就不会凭空消失,被千刀万剐后仍然能够重聚整合,乃至膨胀发酵。

      无论怎么斩杀,那群邪狞始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源源不断。苍名和它们斗得难解难分,宝剑沾上了不少黑油。

      “怎么这么脏……”苍名顿时和那个副将一样崩溃。没完没了的邪狞拖住她,看起来要斗上三天三夜。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半空传来,尾音还带着点转调。

      苍名一分神,好奇是谁在吹流氓哨,差点被两只邪狞一左一右缠住,急忙向后跃开。

      一道银白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苍名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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