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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赠君银发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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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使个定身法术,一道银白色身影从平地腾空而起,悄无声息。
苍名正想回击这小子的偷袭时,一只手环上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盖窝。
银白色少年抱着她缓缓落在地上,风起风定,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面具早已掉落在地上。苍名抬起头,少年正低头看着她的脸。
他的怀抱温暖如春,让人发现深秋的确已经来临。
片刻之后,苍名挣扎着自己落地,同时大声抱怨:“谢谢你接我,不过你怎么不提醒我这楼没楼板啊。”
少年没说话,背着手慢慢踱到一边。
楼里空空荡荡,厅堂辽阔,说话都带回音。只听见一层层的声浪由近及远地扩散出去:
“没楼板啊……”
“没楼板啊……”
苍名:“……”
靠墙角摆放着古董架子和柜台,除此之外只剩四面墙壁,镶着陈旧的棕色木板,比苍名逃难时住过的地方还破烂。
银白色身影悠闲地走到柜台前,回头呼唤苍名:“不来看看吗?”
楼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吼:“鬼克星!出来!”
“糟了。”苍名扑到窗边,从竹帘的缝隙里向外张望,随即踉踉跄跄地捂着心脏退后,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要杀我的人追来了!小公子,不瞒你说,他们要抢我的东西,我是无辜的过路人呐……”
苍名调动毕生之演技。
窗外是气急败坏的无律,和满脸寒冰的希声。两人作为堂堂散仙,头发凌乱,衣服沾灰,狼狈不堪。
少年向窗外看了一眼,啧了一声:“看起来果然一脸土匪像。”
“小公子,你快走吧,不要连累了你。”苍名把他往后门推着,“我就藏在这里,恰好今天这楼不开,他们不敢私闯的。”
少年一不留神差点被推个跟头,很快站稳脚跟,咳了一声:“不必惊慌,你在这里面玩玩,我去应付。”
不用他提醒,苍名早就闪身躲进柜台里藏好,一个劲对他摆手:“快走,快走,别管我。”
铜铎派和不闻派昔日戒律森严,弟子绝不能擅自闯入私宅,更不能对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动手,就连打狗撵鸡都算是犯戒。
少年微微一笑,一把推开窗户,对楼下的两人朗声说道:“今日古董店不开门,二位是劫匪么?”
无律的声音传了上来:“你是谁?”
少年答非所问地说:“二位既然是劫匪,就得罪了。” 说着伸手拉住窗前悬挂的风铃,轻轻一晃。
叮铃,叮铃。
闪电霹雳,轰隆作响,无数巨石从古楼屋顶滚落,山崩地裂地砸了下去。
少年居高临下,占尽先机。楼下两人大惊之下,只有纵身躲避的份,顿时漫天都是无律的骂声。
希声似乎在撒出黄符:“定!”
接着是巨石炸裂的声音。
无律喊道:“更难躲了——盾开——”
苍名再也按耐不住,贴墙移动到少年身边,拉拉他的袖口,悄声说:“我来。”
少年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苍名又说:“我来。”
他挑了挑眉说:“何必麻烦。”又一拉风铃,古楼的烟囱缓缓冒出炊烟。
轻烟弥漫着森森的苦涩气味,不向上行,反而往地面上飘。
希声一拉无律:“夺魂散!”
轻烟就像长了眼睛,直奔人来,散入肺腑。如果地上站的是两个凡人,早就成了阴尸,这会儿已经面目狰狞、双手前伸地到处乱蹦了。
两人齐齐向后飞奔出几丈远,无律扭头说:“多有冒犯,告辞。”
希声不满地问:“这就告辞了?”
无律说:“这古董店是逢焉城第一怪,凡是擅自闯入者,必定触发机关,你也看到了。”
希声淡漠地叹了一口气:“算了。那她应该不在里面。”
两人就这样一边叹气,一边愤愤不平地往别处去了,和方才大动干戈的架势截然不同,仿佛这一会儿功夫就结成一伙。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不闻派和铜铎派合并了。
苍名大气不出地看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钦佩地看向这偷鸡摸狗的少年,发现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苍名一愣,急忙说:“别误会,我不是贼,他们追我是为了……为了……”
少年轻轻一笑:“不是贼,那你进来干什么?”
苍名反问道:“那你进来干什么?”
“我是贼。”
“……”苍名上下打量着他,看他不仅摸清楼内机关,更反客为主,乐在其中,简直是把盗贼做成了极致。
“不是找珠冠么?”少年走到柜台之后,看了一会儿,拿了件东西递给苍名。
苍名正趴在柜台上看他的背影,顺手就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手里是一枚束发用的银质发冠。
他说:“这个送给你。”
她摸摸自己马尾上绑的黑布条,嘴上说着:“这多不好意思。”心里在想这是你的么,你就送我?
少年满脸失落地说:“你不要吗?”他垂下眼睛,眼角微微泛红,仿佛内心充满了委屈和伤感。
“要。”不知怎地,苍名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我很喜欢,谢谢啦。”
在他的凝视下,苍名用发冠束起马尾。他的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抱歉,珠冠确实没有。”他低头看着苍名,“还看吗?”
“不了。”苍名试探地问,“你经常进来吗?”
他又挑挑眉毛,好似在说这是当然。
苍名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委婉地说:“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出去吧。”
他走到苍名身边一摊手:“太高了,我出不去。”
苍名仰望头顶那扇窗户,楼里没有梯子。前后门都从里外上了双道锁,不知道这主人是怎么办到的。
“那你抓紧我。”苍名单手揽住他的腰,废话少说,纵身一跃,带着他向上飞去。
少年始料未及,顿时浑身僵硬。他的手慢慢地搭上她的肩头,转眼又松开。
须臾之间,两人徐徐落在楼外空地。
苍名放开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两人近在咫尺,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苍名退开一步,怀疑地说:“你不会再进去吧?”
“姑娘,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呢。”少年乖乖地问,看起来非常真诚,眼睛里却极力忍着笑意。
苍名好言相劝道:“你看,我又并非干涉因果的天神,不能永远盯着你。”
少年说:“你要永远盯着也可以。”
苍名继续说:“所以,如果你拿过这里的东西,就还回来,以后不要再进去了。”
“好,我记住了。” 少年微微一笑,“那你的发冠……”
苍名一惊,急忙要解下发冠:“我真不是……”
“你的发冠不是偷的。”少年话锋一转,“那本来就是我存在这的。”
苍名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隐隐听见无律拐棍触地的动静,知道他们还在附近徘徊。
苍名说:“请阁下不要对外说出我来过。”说完转身挥手走远了。
雨后初晴,光晖映照下,她的长袍质地精良,用同色丝线绣着云霄海浪暗纹,竟如同周身落满雪光。
天色渐晚,苍名叼着一片树叶靠在城门边,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
这一下午她在城里东躲西藏,总算等到了天黑。城里黑灯瞎火,只要跳上一艘船就能逃离这里,无律和希声连结着的前尘往事也就将再度沉寂。
苍名扔掉树叶,扣上面具,慢慢地走上了一条破烂木船。
站在甲板上的船家立刻大声招呼道:“客人要去哪?本船舒适稳健,广受好评,百里之内,当天往返。”
苍名摸出几个铜板交给他:“您看这点钱够到哪,就把我放在哪吧。”
船家抬头看着她:“好丑的面具。”
“……”
船行风中,风行水上。破船顺流而下,转眼就漂远了。
苍名坐在船沿上,看着岸上景色向后退去。正在回想那个少年时,树丛忽然一阵唰唰乱响,躁动不已。
两只血红缎面、漆黑布底的绣花鞋自己从树丛中走出,踏着枯枝败叶,向城中一步一步行进。
电光火石之间,苍名已经飞跃上岸。船家还在投入地划着,破船自顾自地走远了。
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走着,苍名远远地尾随其后。
在第一户人家门前,两只绣花鞋站定。其中一只抬起来,踢了两下门板。
笃,笃。
“谁啊?”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大汉探头出来张望,没看见人影,又重新关门落锁。
如果他低头看看,就会知道那两只绣花鞋早已悄无声息地闪进门里。
苍名捡起脚边的落叶,遥望城中动静,眼中寒光闪过。
初秋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灶房敞开的窗户里,一家人的黑影在昏黄烛火中闪动。
大汉盛了一盆饭,递给身边站着的妻子:“端去吧。”叫了两声,妻子缓缓转过头。
当啷一声,饭盆摔在地上,粗米饭散落一地,大汉没命地大叫起来。
妻子脖子上顶着的,已经是一张死人的脸了。
另一边的老父亲,也缓缓转过头,又是一张死人的脸。大汉嚎叫一声,扑向两个弟弟,旋即又踉跄着退开。
全家人的脸,都已经是鬼的样子了。
妻子的死人脸上,突然眼珠乱转,双手挥舞,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夺门而出:“拿来——拿来——”
留下大汉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鬼……”
那小媳妇跑出来时,脚上穿的是一双鬼气森森的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