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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幻境 ...
幻境一术,下限低,上限高。
最拙劣的幻境,漏洞百出,甚至困不住三岁稚童;较中等的幻境,以假乱真,但尚有破绽作为幻境出口;最玄妙的幻境,则能结合入境众人记忆,自动融会贯通,危险玄妙,但完美无暇,修士遇到大多只能困死其中。
与其说是幻境,倒更像是新的一方天地。
能造就这一方天地之人,符咒、术法、乃至沟通天地的能力缺一不可,在修真界屈指可数。
在十二垣,真元宗以符文幻术稳居五大宗之列,也只是有两位符术大成者。
不过符术一道的顶尖天才,却不在真元宗,同贺卿生还有几分私交。
低级幻境找破绽,高级幻境靠心境。
贺卿生因为心性豁达,曾一度当了好几年旧友的幻境试金石。
虽说过了百年,她回幻境竟然还能生出几分亲切感。
走过熟悉的小桥,沿着大路,进入繁华热闹的小镇主街。
行人来来往往,不是同严行一打招呼,就是给应去劫塞吃食,又间或问询两句梁王的情况。
一路前进,他们几人在即墨镇生活的痕迹便一路补齐。
有时遇到相悖情况,幻境甚至还能主动修正,自圆其说。
等行至街尾,贺卿生对幻境中应去劫、严行一、梁王三人的生平概况,已有了大致了解。
应去劫现在是东街书生的儿子,生得俊俏,自幼聪颖好学,在其他孩子猫狗都嫌的年纪里,应医师已经立上了知书达理的人设。
他在即墨镇这不大不小的地方,颇得邻里欢心。
总结,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相对应去劫,梁王就有些风评被害。他在即墨是卖肉屠夫家的小儿子,仗着家境富足,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吃喝玩乐样样顽劣。
同他在外的病弱形象大相径庭。
严行一听贺卿生分析梁王时,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你当他在外面是什么稳重的主儿?”
贺卿生将信将疑,狐疑地看着严行一。他在即墨镇,扮演的角色是镇子中德高望重的教书夫子。当下即墨镇中,半数孩童都在他手下学习过诗文。
“你对梁王的认识精准的话,那这处幻境极有可能是根据你们在外的性格,设置相应的人物背景和生平。”贺卿生故作惊讶,戏笑道:“想不到严国师竟也是个正经人啊。”
严行一抽了抽嘴角:“你不要小瞧人啊,想当年我可是宿省文科状元,怎么不算学识渊博呢?”
“宿省?”贺卿生这下是真惊讶了,穿越前,她虽然不在宿省读书,但对其题目的变态程度多有耳闻,其试题以人文情怀闻名。
这么看,严行一此时的夫子身份,倒还有几分道理。
身份刚刚捋顺,屠夫就同他娘子风风火火地追了上来。
“严夫子留步!”
严行一回头,一声陛下脱口而出。
声音不大,但贺卿生听得清清楚楚,她随着应去劫转身,看清了跑过来的两人。
屠夫打扮的男子威仪天成,荆钗布裙的女人难掩贵气。
这幻境果然是糅合了记忆的终极版。
贺卿生忽地感到托着她的手一僵,她立马回首,去看应去劫,但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出现异样。
“叨扰夫子了,我家小猴子今天不知道去哪皮了,竟然让夫子背着,成何体统。”屠夫娘子歉意开口。
屠夫也不好意思地冲严行一笑了笑,伸手就要将梁王接过去。
“诶——您客气了。”严行一巧妙地转了一步避开屠夫,一边冲贺卿生挤眉弄眼,一边敷衍打着圆场,“不妨事,只是他今日发了热,待我给他从家里拿几贴药,再给你们送回去。”
“好端端的怎么发热了?”女人着急上前,形容关切。
“小孩嘛,热了出汗就容易着凉。夫人不必担心,发了汗便好。”严行一再次躲开女人抱孩子的手。
屠夫继续伸手,几乎是在抢人,“这孩子,体弱还皮,就不难为夫子费心了。”
屠夫夫妻二人刀枪不入,打定主意要带走梁王。
几番拉扯下来,严行一急得头上冒汗。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贺卿生冲严行一道:“让他们带梁王走。”
“可是……”
梁王神智不清,在幻境中相当被动,贺卿生能理解严行一的担忧。
但当下幻境并非完美无缺,属于中等偏上等级的幻境,即使有危险,也没到无法破局的地步。
比起破局,贺卿生隐约觉得这背后似乎有更大价值的线索。
“我去照看着梁王。”贺卿生拍了拍应去劫,示意他配合开演。
应去劫抿了抿唇。
“有危险我会感知到。”贺卿生只当应去劫担心自身安危,拨了下他手腕红镯,又隐秘地补了些煞气进去,“别担心,不会让你有事的。”
“叔叔婶婶,我今天能去陪他吗?”应去劫怯生生出声,屠夫夫妻停了一瞬。
严行一摸不准他们要干什么,也没作声。
“应哥儿,你不回家你家人也是要担心的。”女人对应去劫的态度很和善,蹲下身平视应去劫笑道:“乖,等明儿这皮猴子好了,你再来玩啊。”
“好吧。”应去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失落,看得女人顿时一脸母爱泛滥,恨不得上手,狠狠揉捏一番他的脸。
应去劫突然啊了一下,真诚天真地将小木偶端到女人面前:“那婶婶我能不能用这个陪着他?”
任谁都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一个孩子的天真请求。
女人失笑,爽快地应了下来。
上道。
贺卿生对应去劫的动作表示满意,顺便对不上道的严行一表达了不满。
严行一眼见着小木偶被屠夫夫妻放到了梁王怀中,瞠目结舌。
竟然还能这样。
贺卿生和他们一转身离开。
应去劫立马敛起了笑容,整个人完全不似长大后的温润,显得哪哪都是棱角。
严行一也不知道怎么搭话,他同应去劫交集大多得有贺卿生在场。
好在他俩没走多远,严行一的书院小厮就急匆匆出现,将他喊了回去。
严行一嘱托了几句,让他一个人多加小心,便跟着小厮离开了街尾。
橘色暖霞映照天空。
此处街道行人寥寥,皆是归家行人,窗前门口不时飘来一阵饭香,传出几道欢笑。
应去劫的影子被夕阳余晖拉得无限长。
小小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难得生出了几分寂寥之意。
风重重扯了一下侧边的长发,应去劫下意识伸手托向肩膀处,落了个空。
他倏地一顿,慢慢放下了手。
梁王和严行一各自开始走他们的剧情,应去劫也有些好奇自己会看到谁。
他慢吞吞地踱步。
好像心性随着身体变化,又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陷入了一种名为期望等待的情绪之中。
应去劫以为来的会是祖母或是他师父,再不济可能是他爹,但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却是一位形貌昳丽的女子。
她鬓边的流苏海棠不及她万分之一姝色天成。
应去劫对这张脸没有印象,但心底自动匹配上了一个名字。
灵玉。
人如其名,美人如玉。
灵玉的周身气质同这处小镇格格不入,此刻位于狭小的街尾巷口,她更像是误入凡间的画中仙子。
应去劫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任由她温柔抚上了脸颊,她轻轻捏了一下,声音含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
“那我们现在该回家了。”女人牵起了他的手,掌心微凉。
她走得不快,应去劫落后她半步,亦步亦趋地拐进了旁边的巷口。
灵玉话不多,应去劫也没说,两人静谧宁静的并肩。
若是有旁人得见,这定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美丽画卷——白墙黛瓦青石巷,恍若仙子的美人牵着个同她极相似的小孩,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不长不短的一道小巷,应去劫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珍重。
灵玉停在一处院门前,敲动门扉,领着应去劫进门。
“小孩子别天天闷家里看书。”灵玉宠溺地刮了一下应去劫的鼻子。
“应哥儿日后要多出去玩一玩啊。”
应去劫微微扬起的唇角僵住,而后一点一点落下,直到拉平。
——
贺卿生跟着梁王回了屠夫家。
屠夫家里的摆设奢华异常,贺卿生简直没眼看。
皇朝还在,哪个好人家能用龙纹茶盏啊?
筑造此间幻境的施术者,可谓是大费周章,漏洞百出。
屠夫夫妻安顿好梁王后就退出了房间,该烧水烧水,该做饭做饭,倒是同普通人家别无二致。
梁王变小了,但身体孱弱是一点没变,躺在病床上,不时便要咳嗽两下。
贺卿生不敢贸然出木偶,生怕自己漏一点煞气给人嚯嚯夭折了。
这样一来,她就不便魂体出门探查幻境。
万一她前脚走,梁王后脚遇险,线索就全断了。
她估算着应去劫的药效,百无聊赖地守在旁边。
不知道应去劫怎么样了。
心念一动,贺卿生借着水生木的力量拽了拽镯子。
应去劫同灵玉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屋。
手腕上的镯子被扯动了三下,平静了一会,又毫无规律地动了起来。
完全是一时兴起地在胡闹。
应去劫任由胳膊被镯子拽着晃动,莫名觉得像是有只活泼的小狗,在好奇地玩弄他的手臂。
在陌生的环境中,手腕上的牵扯,像是安抚,拽着应去劫沉沉进入了梦乡。
待夜色渐深,那边才似玩腻了一般,止住动作。熟睡中的应去劫,下意识攥紧了腕上的红镯。
水生木连着一条细长的红黑细丝,些许生机气运顺着丝线落进贺卿生手中。
草木青绿,让人熟悉的感觉。
病床上的梁王睡得并不安生,贺卿生离远了一些,蹲在窗口,拨弄着月光。
她将水生木转化过的气息缠在神识上,而后大刀阔斧地炼化半座陵墓。
先前吞噬的鬼物戾气,远远不够应付中等幻境,更何况她现在还需要护着两个人凡人别死了。山神吴歧路的半块陵墓,就自然成了她当下首选。
贺卿生一向猖狂惯了,表现的不虚,不代表真的不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吞噬得极快,与之而来的,则是极大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折磨。
贺卿生秀眉紧蹙,水生木在她指尖疯狂转动。
她取过来的一抹绿意生机护着她的神识,在炼化过程中,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极为迅速。
耳畔,突兀地响起清脆的少女声。
“我和阿清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天道磋磨我等至此?”
明树挽着云水清娇俏地偏头,目光天真困惑,仿佛真在等贺卿生予以答案。
贺卿生在明树还要继续张口之际,一把掐断水生木上连接的黑红煞气,阻止其运转。
嵌有水质的木珠重重砸在了她手中。
与此同时,山神吴歧路挥手打碎两个女孩的幻影,佝偻行至贺卿生面前。
微风遥遥卷起树梢落叶,置于她掌间。
贺卿生听到了她苍老而喑哑的声音。
“吾庇佑生民,吾夫保家卫国,凭什么吾儿落得这个下场?”
贺卿生屏息凝神,完全不理会吴歧路的话。
邪气扰人心神,常以语言引诱,再传递以情绪,直至动摇心神,反噬其人。
贺卿生以魂魄进入幻境,并没有被幻境视作对象生成生平。
她游离在幻境剧情之外。
这是她在这里的一大优势,绝不能被邪气动摇心神让幻境趁虚而入。
所剩的绿意生机即将消失,陵墓仅仅炼化了一角。
“天道不公,加诸众生百般磨难,万种磋磨。”吴歧路的洗脑还在继续。
“你也经历过命运无常,你没有想过吗?”
“你不也在怨恨吗?”
吴歧路的声音慢慢模糊成师妹常用的语调,贺卿生猛地睁眼。
“够了!”
贺卿生再次果断掐掉同半块陵墓间的联系,趁着生机消失的一瞬,重重撕咬下一块邪气化为己有。
时机卡得不早不晚,刚好,得利最大化。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第一声鸡鸣过后,寂静的夜被撕开裂口,万物悄然苏醒。
小巷外木车轮碾压过青石板,留下了串拖长的吱呀声。
隔壁屠夫夫妻屋里,烛火亮起,窃窃私语声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倦怠,不一会,就传来了响动。
屠夫娘子轻手轻脚地进屋,查探了梁王的额温,发现已无大碍后,在木桌上压了串铜钱,便退出去,同屠夫收拾东西出了摊。
贺卿生跳下窗台,对上了梁王清明的眼睛。
“贺尊者!”梁王笔直地坐了起来,看着贺卿生如见亲姐,激动得热泪盈眶,“尊者你在这我就放心了。”
“刚刚那个假母后碰我额头,给我吓出一身冷汗,差点没忍住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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