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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杀场景重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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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上系着一条细绳,男人拧开把手时,绳子如烟尘,倏地消散。
男人手背上有一道短疤,很浅。
赵猛洁下意识摁住滑落的刀,刀柄磕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展厅里的人乱糟糟惊成一团,没人注意到隐蔽、沉默的圆廊。
眼前血色浅淡,赵猛洁垂下眼,微微皱着眉,下颚微收。
目光落到男人手背的瞬间,一抹锐痛毫无征兆地钻入眼中,空气湿潮,痛感被洇成线,犹如一根根长针,直直扎进大脑。
阵痛绵长,几乎延至胸口。
似乎是灯光太昏暗了,也或许是在没有解封的前提下、血瞳用得太频繁……
在死者的意识里,保持清醒,永远是请神人的第一要义。
可赵猛洁少见地分了神,挑挑拣拣,刻意找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理由,为这瞬间的沉默做辩护。
沉默过后,再说浑话是没有意义的。
赵猛洁短促地笑了下,没再抬眼,翻过刀,看到刀柄上刻着三个数字,刻痕歪曲。
他握住刀在门上敲了两下,展厅里有人听到,连忙跑来。赵猛洁把刀扔过去,随口说:“想不到啊,你动作还挺快。”
来接刀的人没应,匆忙跑远了。
好在赵猛洁这话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男人的目光很轻,又很沉,自始至终落在赵猛洁身上,没有动过。
他沉默半晌,收回落在门上的手,转向赵猛洁,自我介绍道:
“窦九章。”
展厅里响起一阵惊呼,密码开了。
赵猛洁双手揣在兜里,看着展厅里雀跃的人们。好半天,他才转头,和男人轻碰了一下手,报出自己的名字。
一触即离,没有碰到男人手背上的疤。
“你们怎么找到的?”曹严华带头跑过来,“太牛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出不——”
出不去了。
话他没说完,临门一脚憋了回去。
这两人的气氛怪到肉眼可见,曹严华欲言又止,闭上嘴。
其他人陆续凑过来,围在门前。
詹尧说:“钥匙。”
输入密码后,圆月中央弹出一枚钥匙,詹尧递给窦九章。
但窦九章没有接,而是看向苏梓岑。
“我?……”
苏梓岑愣愣的,人群分开,给她清出一条路。
博物馆很凉,潮气呼吸可闻。苏梓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鬓角的头发被汗打湿成缕,不自觉地浑身颤抖,冒着冷汗。
赵猛洁点破账号是唐姚的学号时,她大脑热得过载,还没回过味来,就被“密码”两个字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到现在,钥匙已经拿到了,人还是懵的。
詹尧把钥匙放到她手里。
苏梓岑双手握紧钥匙,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门后是什么?
她会受伤吗?
她能…她能看到……
看到唐姚吗?
苏梓岑攥紧汗津津的双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钥匙,走到门前,看到了门边的两个人。
赵猛洁一手揣着兜,另一手搭在腿侧,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就像刚才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自己擦自己,擦了好半天。
对面,窦九章似乎在看赵猛洁,又似乎在等苏梓岑开门。
他太高了,垂着眼,灯影在眉骨下涂出一抹虚色,遮蔽了旁人的视线,总是让人分不清他的目光究竟落向何处。
两人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半声不吭地护在门边。
苏梓岑莫名静下了心。
她定住手,轻轻长吁一口气,按住门把手,插进钥匙,拧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里面一片漆黑。
接着,自脚下的门框,向内部延伸开一片片纯白的瓷砖,一块接着一块浮现。
头顶适时亮起卫生间的白炽灯,电压不稳地闪烁着。
是女寝的……盥洗室。
苏梓岑怔怔看着,直到一只手从身侧掠过,将门彻底推开。
赵猛洁收回手,轻抬下巴。
苏梓岑深呼一口气,抬脚走进去。
一片洁白、纯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没有异味。
“她在哪儿被发现的?”赵猛洁问。
“……卫生间,”苏梓岑嗓子有点哑,“有人在卫生间里……看到她。”
唐姚死在女寝的卫生间。
“这是盥洗室,”苏梓岑指着右侧的连廊,“……那边是卫生间。”
卫生间很大,分了左右两部分。
柯珂先过去看了一圈,招招手,示意大家跟上。
卫生间里没人。
隔间的门都半敞着,里面干干净净。
“没有啊,”曹严华用脚蹬开一扇门,觑着眼睛朝里看,“没有,什么都没有。”
“唐姚?唐——”
他蹬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突然一顿,直接用身体顶上去,撞门大喊:“唐姚?是不是你?你开门!你为什么——”
像有什么死死抵在门内,曹严华也算身强体壮,却只能把门顶开一条窄缝。
见状,大家一窝蜂围在这个小隔间前,脚踢,头撞,胳膊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到门内突然“咔喇”一响,自己弹开了。
众人:“……”
大家伸头,小心翼翼地探过去看。
空的。
“操,”曹严华摸了把头发,一脚踹在墙上,大喘一口气,“什么玩意儿。”
散在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大家有点迷茫。
“不对,”沈谦宁环视四周,“按照流程,唐姚应该在这个环境里。”
“再等一等,”詹尧说:“有时限。”
苏梓岑听着他们的讨论,无意间回头,见赵猛洁还在那个开了锁的隔间外站着。
他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个隔间,是卫生间里唯一能照到太阳的位置。光从墙壁顶端的横窗落下来,越过掉漆的硬木板,照进狭窄的小小隔间。
窦九章在赵猛洁身后,个子高,抬手就能推开顶端的横窗。
窗被推开,更多的光线落进来。
苏梓岑怔怔看着,突然想到——
现在不是深夜吗?
夜里怎么会有太阳光?
霎时间,盥洗室外猛得响起一阵喧哗声。跟着是打闹,讨论声,中间夹着一些模糊的跑跳,好像有人在拖椅子,尖端磕在地面,带起一串杂音。
“我去,”曹严华原地弹起,“什么情况?”
“场景重建,”詹尧按住他,“死者记忆里的一部分,放心,还不到人物重建的时候,但是……”
伴随着女孩子们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一道孤零零的脚步突然出现。
脚步声稳重,平缓,先踩在空旷的走廊里,又迈入盥洗室,逐渐逼近。
苏梓岑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听得出来,那是唐姚的脚步。
……
流感又来了。
唐姚盘腿坐在床上,身边放着一团长长的白线。线团刚从床帘顶部扯下来,之前它们缠在支撑窗帘的铁杆上,防止棚顶塌陷。
线其实不算粗,好在够长,能把她拴在隔间门板的挂钩上,高高吊起。
床下,室友顶着一张黑面膜脸,带着黄发箍,踩在椅子上,幽幽道:“你要捣鼓什么?”
唐姚准备熬一锅蜡液,桌上备着材料,精油瓶子被室友打开闻了半天。
“干嘛,你又想喝,”唐姚笑着看她,“不行,亲爱的,喝了会死。”
“哎,太香了太香了……”黑脸室友跳下椅子,满地乱窜,去勾搭另一个室友。
另一个室友正戴着耳机吃泡面,电脑上滚着满屏的粉红泡泡,两个动画人物刚刚完成了一次意料之外的接吻。
唐姚收回目光,捋出最后一条线,把它和另一边的长线系在一起,拧成死结。
她穿好衣服,下楼敲响宿管的窗。
宿管冒出头:“哎呦,唐姚啊,怎么了?”
“我想借一下锤子。”唐姚说。
宿管一愣:“那可不方便……你干嘛?”
“钉桌子,”唐姚说:“之前我看楼上有学姐用过,她们说是跟您借的。”
“那行吧,五分钟——十五分钟,用完就拿下来啊。”宿管弯腰,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柄小臂长的锤子。
“好。”唐姚笑着接下。
三个小时过去了,锤子还没还。
宿管磕完半袋瓜子,心里一点也不急。唐姚拿了两次奖学金,校内各种比赛、活动,都有她的影子,人稳重,好说话,宿管们有事也爱找唐姚帮忙。
宿管看着墙顶的钟。
快十二点了……应该明天还吧。
她知道唐姚住在哪个寝室。想了半天,掏出另一兜瓜子,继续磕上了。
封校时间,所有人都是夜猫子,不到两点不闭眼。
室友们的床帘都漏着光。
唐姚看着自己的床帘。
没有白线的支撑,床帘中央漏下一个坑。她盯着那个黑黢黢的坑,看了一夜。
清晨七点,打扫卫生的阿姨依旧敬业,最后洒了一遍消毒水,带着工具走下楼,和唐姚擦肩而过,有点诧异。
唐姚起得早,刚从社团活动室回来,带着一锅熬好的蜡液。
她和阿姨打了声招呼,捡起宿舍门后的锤子,抽出口袋里的白线。
走廊空无一人。
……
外面越来越吵,喧嚣声大得像春运的车站。
唐姚和苏梓岑擦肩而过。
“她看不见你。”柯珂说。
“这是‘溯回’——溯烛的真正功效,可以回溯死者死前的十五分钟,”沈谦宁拉住苏梓岑,“不要费力了,你碰不到她的。”
苏梓岑挣开沈谦宁,横在唐姚身前。
唐姚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姚姚,姚姚……”苏梓岑被赵国妍拦抱住,小声叫着,六神无主地看向周围,“救救她,你们救救她,谁能……”
唐姚走进隔间,关上门。
很快,门内响起窸窣的摩擦声,是唐姚在尝试把自己挂到门上。门后有一个铁钩,本该是挂背包一类的随身物件。唐姚从来没见人挂过东西,这次她尝试挂上自己。
但她失败了。
她低估了自己的身高,只有半靠着门板,腿蹬在地上,才能把脑袋牢牢地挂上去。
她低头,看到地上的锤子。
锤子抡起来,砸下去,血流了一地,淅淅沥沥地溢出隔间,流到瓷砖上。
隔间外站着一群人,没人出声。
因为唐姚没出声。
她一下一下地砸,骨裂、肉碎,血管爆开,她没有叫出一声。
牙龈死死咬住,咬出满口的血。
门板再次发出不堪重负地挤压声,唐姚半撑着身体,终于把自己挂了上去。
接着,她端起散发着清香的蜡液,倒在头上。蜡液滚烫,流过她的头发,眼睛,鼻梁,和裂开的嘴角。
血从嘴角涌落,唐姚无声地笑。
半昏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背后有人在哭喊,在大叫,在声嘶力竭地捶门。
可是门上压着一具尸体,尸体这么重,怎么还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掀开呢?
想到这里,她心满意足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