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人鱼星际直播恋爱》李四京

5、第 5 章

　　<海域-爱神-海波80kHz~400kHz>

　　平日里人鱼们打发无聊时间的地方，在今夜的19：19：18，离奇地出现了一股神奇的氛围，所有的话题tag异常少，像是光屏之外的鱼头们都在翘首以盼着同一样东西。

　　终于，频率连接FM 1414，调整到《爱神》直播共频，19:19:19准时到来！

　　像是一片浅色的雾弥漫在耳边，人鱼们缓缓听到安止的声音——

　　[
　　下水道区是一片远离星际核心的海域，那里分布着暗色的礁石和紫红的珊瑚群。

　　在我12岁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海域很大，远远不止这么小。

　　人鱼们的尾巴奇形怪状，我居住的14号街道的管理长是一只海龟人鱼，很老的海龟，背甲上布满了苍苔，据说已经活了上百年了，他叫托托。

　　托托是发现我被遗弃在下水道区的人鱼，这里经常会有被遗弃的婴儿藏在密密麻麻分布的珊瑚礁里，啼哭声可以发现他们。

　　孤儿都会被送到14号街，那里有一家福利院。

　　幸福福利院。

　　我在那里长大，一直长到16岁。

　　托托作为街道负责人，他询问我想要从事什么工作——十六岁的人鱼不能再住在幸福福利院了（其实我也不想住在那里那里太拥挤了，八九条小鱼从小就挤在只有10平米不到的水道里）。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于是我问托托“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这个问题很傻，托托笑我，然后把我分配到了995工厂。]

　　......
　　重新开播，如周泽所料的那样，直播间人鱼数目在开播10min内达到了一个峰值，49993，他看着主控室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基本持平到5w。

　　空旷的主控室没有打开照明灯，幽暗的室内只有偌大的主控台面显示着白亮的光屏，他俯身悉悉索索地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着。

　　人鱼星际的纸张跟现实世界不同，是一种叫做“七倍数”的淡蓝色纸，用海藻丝制成的触底很软，细腻的不像话，对他这种手写爱好者十分友好。

　　简单的十字线分为四个部分，‘优势’‘劣势’‘机会’‘威胁’，他思考着左下方‘机会’的那一部分，鲟尾羽笔在那里写着‘共鸣’。

　　<直播弹幕公屏>

　　【妈妈问我为啥翻起了G254星际地图。】
　　【看个恋爱综艺直播给我整上地理课了，下水道区有人查出来海域经纬度了吗？】
　　【托托...海龟人鱼欸，话说近些年好像真的很少见到这个族群的人鱼了，原来是在其他海域吗？】
　　【这跟婚恋有什么关系？两条鱼的事情怎么还扯上成长经历了？】
　　【楼上搞笑了哈，搞得相亲的时候问学历、问父母、问海域就不是打探成长经历了？】
　　【这么一说这节目对‘心动嘉宾’真的解剖的好细致...有点恐怖了感觉。】
　　【婚恋很多时候本身就涉及到很多深层次的东西...所以现在鱼们都不谈恋爱了呀，要只是为了爽一下，随便去酒吧找找就有。】
　　【纯爱战鱼表示现在好多计较利益得失，轻轻碎了。】
　　【注孤鱼了。#注孤鱼】

　　行啊都开始带话题了。

　　看着直播间的人数差不多了，周泽一键开启了‘共鸣’。

　　一瞬间，如流水汇聚汪洋，无数的人鱼声灌入、又在下一瞬消失，归入了同一片寂静的深海——周泽的‘共鸣’。
　　被震惊到的系统：【？？？】

　　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一阵眩晕后，脑子里嗡嗡嗡多出了好多杂音，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杂音试着控制起来。

　　是的，他把对安止的‘共鸣’用到了直播间！
　　第一个反应，居然真能成功，周泽觉得这事有搞头！
　　第二个反应，远距离多容量共鸣，周泽差点吐出来！

　　系统提到的海波同频率+共鸣接触到的人鱼所，在他听来，简直就是难得的直播金手指！

　　情感类直播的优势是用故事牵动人心，劣势呢？缺少画面感！

　　系统：【......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样用‘共鸣’的宿主。】

　　周泽不想搭理这时隐时现的垃圾系统。

　　——目前他能承受的‘实时共鸣’人鱼数目不多，他目前的等级只能随机抽选1000位左右的直播间人鱼跟他实时共鸣了，眩晕饱腹感一瞬间差点撑破了他的脑子。

　　嗡嗡嗡声响了好一会才停下。

　　睁眼瞬间，他才对安止口中的‘终年弥漫着一种雾气’有了实质感受，不过他现在等级过低，系统表示那些被他带入的幸运观众顶多有50%以上的感官代入，还可能呈正态分布。

　　那是一种可以闻到黏稠气味的雾，平时接触到的雾，都是一种轻柔带有湿润的感觉，但下水道区的海雾，带有一种覆上皮肤的重量。

　　比较像发霉了的稀释芝麻糊。

　　人鱼们走在这样的海域里，连尾巴的移动都变得缓慢凝重。

　　他是一根挂在安止脖子上的项链，秃秃的一条，没什么装饰，只是根细细的珊瑚绳子上有一粒白珍珠。

　　珍珠是人鱼最不起眼的装饰物。
　　很适合他这样鬼鬼祟祟的身份！

　　正如安止所说，现在他所能看到的场景，是属于安止记忆里16岁时候的下水道区995盐工厂。

　　伴随着安止的走动，360度晃来晃去，他一眼看到的安止的工牌号，1001号。

　　这一个人鱼工厂已经有上千条人鱼了。

　　“喂——！新来的那个！”

　　感受到安止的颤抖，周泽顺着那道粗大的嗓门望过去，是一条身材肥大的鲤鱼人鱼。

　　“好，好的。”安止紧张地小跑着往鲤鱼指的方向去，甩的挂在脖子上的周泽都往后飞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余光里瞧见那条鲤鱼脖颈后的红鳞片。

　　人鱼的日常生活离不开盐，所以995盐工厂的工作还算稳定。
　　盐矿不是精加工后那种白色均一的细小颗粒，深海底的盐矿，是被开垦后通过伐载车搬运的海井里的原盐，那是小山一样堆积深色杂质的黄色晶块。

　　安止的工作就是传输带的操作工。
　　他要负责监管粗加工后的盐种分类。

　　所谓盐种，大体可以分为软水盐和杂质盐，前者多为第一道加工程序后筛选出来的洁白均一的盐体，后者就是属于次等品一列的盐体。

　　周泽就这样挂在空中跟随着16岁的安止胆怯但又不免激动地开始了打工生活。

　　——他知道这样的场景在安止的只言片语里，但记忆的好处就是这样，漫长时间可以瞬间化为咫尺画面。

　　一天的工作在搬运、分拣、抽查和分袋中结束。从下午一点上工到深夜2点，仅仅有3次10分钟的休息时间，盐矿上四处有监督员站岗。

　　但意外的是，安止好像还挺开心？

　　周泽心想如果他现在是实体，那他的嘴角一定有点抽搐——安止不尽丝毫没抱怨，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快乐？

　　这孩子，先天打工圣体？？？

　　安止似乎真的是很爱唱歌，在还没成名的记忆里，即使是做着最边缘海域里最底层的工作，脏乱差的环境里，他依旧像个开心果一样四处哼唧，时不时自己还编一个小调子唱半天。

　　银鲨族的外貌从小就占优势，十多岁的安止长得像个瓷娃娃，就是这个瓷娃娃总是脏兮兮地蹲坐在工厂的角落里、下水道14号街的短租水道里，要不就是跟着珊瑚礁的水流所指四处唱着歌。

　　作为一颗挂在脖子上的珍珠，在周泽看来，安止似乎在工厂里没有朋友，除了偶尔会跟那条鲤鱼管事打招呼，几乎都是独来独往。下水道区有许多像995盐矿这样建制不合规的地下工厂，很多人鱼工人甚至是没有ID的黑户，水道需要录入ID卡才能入住，他们居住在没有管理长的珊瑚礁，更有甚是拥挤在露天海底棚里。

　　漫长的时间在记忆里只是几个转瞬。

　　来到16岁的最后一天，安止一如往常地下工后拖着较为疲惫的身体去到了常去的秘密基地：那是鲤鱼拨给他的一小间休息室。

　　很小，不足5平米。

　　但是有一个小小的录音话筒。

　　安止会在这里唱歌。

　　这里还有一扇正对工厂作坊的小窗户，玻璃上积攒了不少海垢，显得有点模糊，夜色降临的时候工厂那边会点上许多盏鱼灯，玻璃上可以看到安止的脸。

　　那是一张褪去大半稚嫩、俊美流露的脸。

　　“我是安止，接下来由我为大家带来一首快乐的歌！”
　　安止偶尔会傻笑着这样做一个无鱼观看的开场白。

　　这一天，安止透过玻璃的时候，却看到了被很多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鱼拖出来满身是血的鲤鱼。
　　伴随着的，是惨叫、轰鸣、枪响。

　　玻璃窗的灰尘在震动中滑落，周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啪唧一声贴上了冰凉的玻璃，安止趴在那里脸挤着看向外面——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星历998，在远离核心海域的下水道区，995号营造盐工厂，爆发了第一场工人运动。

　　“去除人鱼分级！”“拒绝无休低酬的密集式管理！”“否定人鱼进化论！”......

　　嘈乱的声音拥挤在集装箱一样的工厂四处，从休息室跑出来的安止看到鲤鱼倒在不远处，正要过去，却被人群挤着往外走。

　　“等等、等等！”他呼喊着想要留下，却还是汇入汪洋之中，“这是——怎么了？”

　　没有鱼能回答他的问题，所有注入眼帘的景物人群都是斑驳的雾蓝幻影，抓都抓不住，像是世界都乱了起来，他本能的话脱口而出，转头却又忘了自己是不是叫了一声鲤鱼的名字。

　　忽然他的视线往上一提，身体腾空脖子后仰，痉挛着往后一探，对上的是一张僵硬麻木的脸。

　　监察员戴着黑底银边的盔甲帽，一双眼寒气如冰刀，开口就道：“狗杂碎。”

　　安止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耳边响起了很多道熟悉的声音，他只能用余光虚虚看去——

　　暴乱的工人里有很多张熟悉的脸一晃而过。

　　接着安止听到一声“待检查”后就被丢进了一辆箱体式的卡车。

　　他的珍珠挂链掉到了脖子后面，这样周泽看到了安止看不清的画面，盐工厂的门口聚集着的人鱼工人们手里持有的可笑的棍棒武器被很容易地夺去，那些安止熟悉的工友们被枪械压制在地，那条红鲤鱼人鱼倒在堆满鳞片的血泊里。

　　一个监察员踩在旁边对着传话光环：“击毙Ⅱ级异种，碱水鲤鱼。奇了怪了这个级别的异种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鲤鱼的衣服被撑破的几乎盖不住身体，尾巴腰腹以上已经全部变成了原生态的模样，鳞片脱落、真皮袋内裸露出黑紫的血肉，仅维持下的半张人脸上一双突凸的鱼眼死死盯着安止这个方向。

　　周泽：......

　　视线很快被那些黑色制服隔开，后车厢的门被关上，安止也被挤得更往箱体里面倒去。

　　“孩子，你踩到我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在挤满人鱼的车厢里，安止望过去，是海龟托托。

　　“是您？！”安止又惊又喜，他跟托托道歉，小心扶起幽暗空间里的长者，两人靠在一个角落里去。

　　托托拍了拍安止的手臂，帮他把凌乱的珍珠重新摆正，安抚道：“别怕孩子，你有ID，只是暴乱后的例行检查。”

　　安止埋着脖子点了点头，他还是往车门望去。

　　“安止。”

　　“嗯？”回过头，安止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别去看了。”

　　安止嗫嚅道：“......好。”

　　14号街的管理长，海龟人鱼。
　　周泽在极少的记忆片段里见到过，白须胡子盖住了大半张脸，有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对安止尤其温柔和蔼。

　　“安止，你还在唱歌吗？”托托问。

　　安止：“在唱的，我每天都有唱歌。”

　　周泽心道：这海龟还挺关心安止的。

　　海龟的背甲皴裂了不少道苍白的口子，他用沉缓的语气安抚着安止不要害怕，监察员做完检查就会放他们离开。

　　接着，他又指了指车厢，里面分散着各种下水道区的人鱼们，纺织人鱼、采珠人鱼，年幼的人鱼幼崽...五花八门的尾巴和外甲。不少因为害怕和恐惧蜷缩着尾巴、抱着身子在哭。

　　“唱唱歌给他们听吧。”

　　安止很难过，周泽甚至感觉到了他的胸腔在颤抖，接着他点了点头，挑了首欢快的夜曲。
　　那是人鱼哄孩子的歌。

　　周泽还是第一次听安止唱这首歌，悠长绵软的调子，配上少年的嗓音宛若细柔的白沙，那些痛苦惊惧中的人鱼们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但他却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幽暗空间里，他作为一颗珍珠却觉得冷。

　　监察停驻营设立在下水道的一片红珊瑚道里，数十辆卡车运送来了暴乱源附近的人鱼们，安止跟着托托排在一列队伍最后，很快就轮到他们检查了。

　　“滴，海鳗族人鱼，ID合格，无异变标志物，安全。”

　　周泽看着前方的红外检测仪，一道道狭长的光波打在人鱼的身上，查看是否有异变。安止唱了一路的歌，正安静地低头看着尾巴尖，周泽觉得这孩子在雾蓝色的海底单薄的不像话。

　　“滴，岩龟族人鱼，ID合格，无异变标志物，安全。”

　　可能是夜间的原因，下水道浓稠的雾气像是黏在了身上，蜡皮一样令人浑身不自在，周泽觉得自己圆圆的被包了一层油脂。

　　“该死！”负责红外检查仪的监察员骂道，“这破地方又要起沼了！仪器待会又要重启......”

　　他的同伴安慰道：“就剩一个了，快了......”

　　安止小尾巴跟上，他局促地想扯一个笑，哆嗦着失败了，于是周泽看见他耷着下巴闭上了眼默默等着那些红色光线布满。

　　一秒、两秒......
　　没有任何光线照出，那台巨大的仪器瞪着冰凉的光孔，“滴，银鲨族人鱼，滴滴滴滴......”

　　安止被那无休止的滴滴声给吓到了，尾巴尖应激翘起，银白色的耳鳍打着圈圈往后缩。

　　“跑什么！”一巴掌拍了回去，脾气暴燥的监察员没好气地踢了踢检测仪，“操！关机了！”

　　另一个执勤的监察员看着不远处其他队伍都快要完工了，又看了看自己这队伍最后剩下的安止，没什么犹豫地掏出了腰侧的手枪，看着那张沼雾里艳丽的脸，他吹了个口哨——

　　“小鲨鱼，你运气不是很好。”

　　明知这是记忆，安止按理来说不会出事，但周泽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接下来安止能如何逃脱。

　　安止握紧了一双手，他明显想说些什么，可这并不是他的问题，于是现在反而成了问题。

　　银色的尾巴尖也在雾蒙蒙里变得暗淡，周泽看见那双低垂下的眼睛，迷茫后瞬间变成了坚决。

　　不好。他暗道。

　　果然，安止起身撞开身前的人鱼就往珊瑚群落深处跑！

　　周泽又被甩飞了起来。
　　这孩子......该说是胆大还是找死？
　　周泽已经看到了安止身后那条监察员讥笑着对准了枪头。

　　周泽正想着要不要用珍珠试试挡子弹，反正他也不会死，却突然看见那个监察员变了脸色，表情肃穆庄重起来。

　　？

　　正在闷头拖着尾巴猛跑的安止一个趔趄撞上了一堵会说话的高墙。

　　发丝像是缠绕上了冰凉的硬物，眼角还沾有分不出是沼雾还是泪珠的水汽，安止抬头迷蒙间就听到那“墙”在笑。

　　“我的银扣子被你拽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