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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创口贴 ...

  •   打车带着姜末回到我那破陋的小区时天光已经大亮。
      下完雨是晴空万里,夏日的出租屋里温度飙升上来,就算是早晨那楼道顶上的电风扇也在吱嘎吱嘎地转动。电风扇的扇叶部分已经朽化,电线暴露出金属丝,长长地甩在半空。

      我身后跟着的这孩子倒还算老实,一路上除了告诉我他的名字之外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如果他多说一句话,我必定会在半路上把他丢下。

      他一路跟我进了小区楼。一楼随便开着个小窗口,那是房东阿嬷的外甥女开的杂货店,我不方便去外面超市的时候,这里就变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那外甥女貌似是刚刚起来,她端了一口缸水蹲在门口台阶那里刷牙,带着泡沫的水淌了一地,干掉的地方就变成白白的粘在青色石板上,这里是她每天刷牙的地方。我就踩在上面走过去。

      她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来看我,不过这次眼神往我身后瞟了过去,亮了一下:
      “你捡回来咯好看呢男娃?”

      我并不理会她,只是往小区楼的楼梯上去。
      “嘁,房间不阔以住两个人,阿嬷回来要骂……”
      那外甥女在后面用方言骂骂咧咧,我走到二楼一拐弯就被别的杂音覆盖了。

      房东阿嬷中年时候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五岁时候走丢了,阿嬷找了他十多年,每周都要去一趟警局。失踪案时间久了就被搁置到箱底,阿嬷似乎变成了警局的常客。
      她从我入职开始就在警局里出入,我每次办案的时候有机会都会帮她打听她儿子的消息,她也经常在我忙着办案没时间吃饭的时候给我送她做好的盒饭。时间久了阿嬷的儿子找不到,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通过照顾我找回了她儿子的感觉。

      普通的房东可不敢收下我现在这种警局黑名单里的人,阿嬷收下我,让我在这里有个容身之所。
      我也识相地在这里隐藏好自己,不跟旁人多接触,少给阿嬷添麻烦。

      转身走到二楼的廊道里,廊道采光差,昏昏的一片还需要用头顶那盏弱得快熄灭的灯来照亮。左右两家门口都各有堆积物,中间是勉强腾出来供人行走的一条窄路。
      这里的隔音差到了极致,这家的收音机放着女明星的当红歌曲,那家又传来自家小子被他爹揍的声音。早晨的光堪堪穿过廊道用来采光的铁窗,在我那房间隔壁剁肉的笃笃声里,照亮廊道金灿灿的灰尘。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锁孔里拧,右手抓住那铁锈味的绿门使劲推拉,扬起大片灰尘之后把它扯开,里面是我泡面味的小屋。
      姜末跟着我进来了,然后这个小屋就没空间了。

      我这个房间特别小,没有具体量过,但我估摸着也就二十几平,一厨一卫。
      我把钥匙随手扔在那已经没有一处整洁之地的桌子,嘴里随便说出一些话:
      “老小区房,只有一张床,你和我睡,晚上安分点,要打呼噜就他妈滚出去,概不伺候。”

      说完我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个瘦高的男生,对于自己将要住下的地方,他左右看着,那样子甚至像刚到新家的犬,到哪里都要闻一下。
      看着姜末往洗手间里看,我把口罩脱下来,露出被闷了许久的脑袋,砸吧砸吧干涩的嘴。

      我还在细细观察他,好奇他的举动,希望他会对他的新家感到满意就好。
      收留他回来一定是出于我泛滥的同情心,或者是我心里强烈的孤独感。众叛亲离的突发情况让我觉得身无所靠,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水沟里的生活,太孤单了。我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想要拉一个人入棺材,想要一个人在旁边,他不说什么不做什么都可以,就在我旁边有个声响,让我不至于认为自己死去了。
      既然有人把这条狗丢弃,那我就正好去捡他。

      姜末把他的脑袋缩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愣了愣。
      我突然想起我是个仍被通缉的坏人。
      “认识我?”

      “从没见过,”姜末倒是轻轻摇头,他低头往自己的行李包里翻,我看见他耳垂上有一颗银色的耳坠,大概有米粒那么小,在爬山虎那里漏进来的光下闪着,活像一滴水露,“你这个房子不错。”

      “你多大了?”我实在口渴,一边说着,一边赶快去倒了点水壶里的水来喝,那是我好几天前就烧的水了。
      “十七。”
      我实在没想到他原来那么小,我以为再怎么也是十八了。
      这么说我比他大了十一岁,对于他而言我是个很大的大哥哥的那种。
      我被喉咙里的水微微地呛了呛。

      “你父母他们,不管你的学习?天天打架?”稍微缓过来点的时候,我这么问姜末。
      我看见他的右边脸颧骨的地方有小面积的伤口,红褐色的血液凝结在上面,这让我想起了那个泼空的油漆桶。

      “怎么?学生的身份,和你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所谓?反正也他妈回不去学校了。”
      我盯着他低下的头,心里面不是滋味。更多的是一种莫名想要把自己的关心与爱施加给他的感受,换句话说,我在可怜他。

      其实我现在的状态和他差不离,虽然家庭比他好,但目前也就只有一间小破房睡觉。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应该是相像的,就比如没有人支持自己,家里也感觉不到爱意。
      家人选择了不相信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地被家人抛弃。

      之后,姜末低着头把他行李包里所剩不多的衣物一团一团地扯出来,乱七八糟地扔在床上,那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动作。我透过他的刘海看见漆黑的瞳孔,上半张脸被头发挡住,下半张脸的脸部线条很紧。
      他双唇厚,如果是嘟嘟唇一定惹人厌烦,但绝不包括这张嘴。他是那种高中校园里会激起一片女生倾慕的面容。

      他住下了,我捡的狗。
      真邋遢。

      “不行,得去上学。”我突然反应过来,略显不满地把他扔在床上的衣服粗暴地甩在衣柜稍微空荡点的那个隔层里,一边说着,“你帮我扔垃圾买生活用品,出门拿东西,我给你付学费,读书。”

      姜末不喷香水,但我觉得一定很好闻。他那松松垮垮的卫衣挂在身上,懵懵抬起来的眼睛还被刘海密密地盖着,然后笑了一下:
      “原来是抓个跑腿的人伺候啊,真的是……那我就在这。”
      不行,你是我的狗,我不要你做我的仆人。
      我要一条不会过多烦我但是又能起到陪伴作用的狗。

      笑也不像笑,就跟单纯扯个嘴角一样……后半句我已经不等他把说完了,微转过身,从抽屉里扯出一个创口贴来,那是剩下的最后一个。
      抽屉里什么都装着一些,狭小的空间被塞得爆满,随着创口贴被扯出来的纸团弹在地上,昭示着我可悲而又杂乱无章的生活。

      我渴望与我刚刚捡回来的狗建立深厚的羁绊,因为我想快点把自己给予他的关心与爱变得自然,于是想通过用最简单也最拙劣的肢体接触来刺激内心的接近。我不希望两个住在如此狭小的出租屋里的人还这么生疏,因为这样就会间接地挤压我的私人空间,把他变成我的私人物品,这样就不存在私人空间的减少了。
      但是一定得是我在可怜他,而不能是他在帮助我。我的立场很明确。

      “你先他妈的贴上吧。”我作势就把手往姜末脸上按。
      姜末有点抵触,然后又马上凑过来:“我脸上有伤?”

      我不跟他细说,倒是往他脸上这道痕迹使劲地用手指按了一下,他的脸肉眼可见地皱了皱。
      “嘶。”
      我把创口贴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掉,胡乱给他贴上。

      在这种情况下,姜末在我给他贴创口贴的时候不像一般人那种把目光锁定在旁的物品上,而是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我。他有一双下垂眼,眼睛很大,白喇喇的眼球和漆黑的瞳孔证明着这人本来像青松一样生机盎然的年纪。
      对啊,只有这个年纪才能有这种毫不避讳的眼光。
      那眼神像极了一条听话的大狗,他的鼻息热热地扑在我的手臂上。
      “你怎么不给你手上也贴一个?”
      姜末盯着我用破布料紧紧扎着的左手,这个就是我这个废物之前开易拉罐伤到的地方。

      “最后一个了,创口贴覆盖不了我的伤口,给你贴。”
      “你下午去超市买东西,记得给我买多点,创口贴。”
      我对我的狗说。
      他还在疯狂地把我已经扔进衣柜的衣服扯出来,突然又说要先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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