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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赌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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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有云翳这样的易容高手在身边,闻君照和宋满提上了去兰记赌场调查的日程。
兰记赌场每月只开放二十天,开放时间为戌时至次日丑时。
这夜两人在府里用完晚饭后,带着凌霜和青竹来到了兰记赌场。
站在地下赌场的入口时,宋满紧张得冒了一手心的汗。
他和闻君照都被云翳的巧手改造成陌生的脸,宋满只能从闻君照上挑的眼眸中获取到令他熟悉的安全感。
即便已经用的不是自己的脸,根据兰记赌场的规矩,四人还是戴上了能遮住整张面容的面具。
在真正踏入未知地方前,闻君照握住了宋满的手:“里面的情况鱼龙混杂,以免走散,还是牵着手吧。”
沉重的大门被侍者打开,里面的噪杂和光亮登时让宋满抬手挡住了眼睛。
大门正对着一块宽阔且下陷的圆形平台,那应该是选手相斗的地方。
而平台周围是三层的观光台,在第二层看台的中央有个长条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个放木牌的托盘,来区分下了不同注的观者。
迎面过来的侍者双手接过闻君照递过去的木牌,毕恭毕敬领着他们到三层的独立包间落座。
他们走向三楼的过程中,遇到了一队端着擂得很高的木牌的托盘的侍者,他们看见闻君照和宋满跟前的侍者手里拿着的红绳木牌,便低着头在原地等候五人走过去才继续行进。
在来赌场的路上,宋满听闻君照简要地介绍了兰记赌场里的一些规矩。
譬如木牌代表着观者的身份,持有红绳木牌的是等级最高的观者,黄色次之,青色为最末。依照持有木牌的颜色,观者将会被带到不同的楼层观赏角斗,视野最好的是三楼,视野最差的是一楼。
譬如当观者想要为选手下注时,只需将筹码和木牌一道交给侍者,侍者会在角斗结束前将筹码交由专人登记并把木牌运送到二楼的长桌上,每一场角斗结束后的中止时里间,观者的益损会得到清算。
但这事听起来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宋满稀奇地盯着周围的人和事,隔着面具闻君照都能感觉到他眼里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脑袋被人轻轻地弹了一下,宋满缩起脖子看向罪魁祸首。
“在看什么,”闻君照说,“选手要等一会儿才入场。”
宋满这才发现侍者回头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探究之意,清楚闻君照是在暗示他不要再东张西望。
他们在包间里才坐下不久,平台东西两端铺着黑色绒布的铁笼被身着护甲的人打开。
宋满是四个人中唯一一个第一次见到角斗场面的人,但他记着闻君照的嘱托,神色平静地看着底下的动静。
尽管听说了兰记赌场会把人与野兽放在一起角斗,可真正目睹此情此景时,宋满还是感到怫然不悦。
东边铁笼里有着一身肥膘的狼拖着长长的涎水登了场,西边铁笼里出来的则是一位瘦骨嶙峋的少年,年纪看着不超过十四五岁。
在宋满看来,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角斗。
然而当侍者进来收集赌注时,宋满看见闻君照解下腰间的玉佩,将木牌和玉佩并排放进了标记着“奴隶小温”的托盘里。
这块白玉玉佩成色无暇,宋满在进惠王府时就注意到闻君照每日都会戴着这块玉佩,应当是受他珍视的贴身之物。
可眼见闻君照如此随意地把玉佩当作筹码,宋满又有些不确定了。
不过,很快宋满便无暇去细想这块玉佩了,因为平台外的男子朗声宣布:“今夜的乙赛正式开始,在场中对阵的是我们的狼王‘骁君’与奴隶‘小温’,诸位观者可自行选择为其中一方下注——”
男子的话被场中的狼嚎声盖了过去。
那匹狼幽绿的眼睛在四座的烛火下折射出让人胆寒的光,它皱着鼻子露出尖利且腥/黄的牙齿,嘴里发出恐吓对手的粗犷声音。
场中的表现牵扯着观光台上万千观者的心,这群用面具掩去丑恶嘴脸的人扭曲着身体为对峙的角斗者呐喊,平时在赌场外保持的端庄和傲气都不复存在。
他们比台上的那匹恶狼还像凶兽。
而那个不被宋满看好的少年瑟缩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后退,看上去就要被吓破了胆。
恃强凌弱的恶行对动物也同样适用,狼不停地蹬着后脚,在某一时刻一跃而起,动作迅敏地扑向那个少年。
这副场景曾经是折磨了凌霜三年的噩梦,他也身临其境地闭上了眼睛,觉得一匹浑身恶臭的狼就要压到自己身上,将他啃得面目全非。
预料之中的疼痛自然不会到来,他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凌霜。
鼻尖嗅到的血气令他睁开了双眼——台上的那位少年被狼咬住了胳膊!
垂在腿边的手攥成拳,凌霜的胃里涌上蚀骨的酸水。
宋满也不好受,握着他手的闻君照清晰地觉察到宋满全身在抖。
角斗的凶残远超出宋满的道听途说,让他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
闻君照安抚地抓紧他的手,给了宋满一股可以支撑下去的力量。
再次将目光投掷到场中,闻君照的眸底漾起难以捉摸的情绪。
投了狼王的观者自是激动不已,他们占着上风向不同阵营的人唱出怪调的唏嘘,投了小温的观者烦躁地砸着大腿,冲着处在弱势的小温喊着鼓舞士气的话。
闻君照眼里倒映着这场人间炼狱,面具之下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那个瘦小的少年被狼紧咬着右臂,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宋满正想别开脸来逃避少年的悲剧,可场中爆发出了一阵惊人的呼喊。
少年单薄的背在就要抵住平台边缘的栏杆时,绷出犹如弯月似的漂亮形状。
他怒喝一声后发起狠,将骨骼突起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向狼的右眼。
它伤了他的右胳膊,他要它还回一只右眼。
于此世间,活着是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对兰记赌场里的奴隶来说。
场中的少年在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夜夜琢磨着明日又该如何打败野兽,如何活命。
凌霜不自觉地吐出一口气,为着场中的少年,也为着九年前的自己。
少年眼里的狠劲终于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瘦到脱相的脸上扬起夺人耳目的笑,脸上每一道不曾愈合的疤都在烛光和汗水下挣扎着、跃动着。
宋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压坐在失去平衡的狼身上,用受伤的右手一下一下地击打狼的咽喉。
狼起初还能用爪子在少年身上抓挠,到后来彻底软倒在地上任由少年复仇。
所有人在此刻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空荡的平台上只有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狼王最终梗着溢满血色和白沫的脖子失去了生机,少年踉跄地从狼身上站起来。
他肿着眼睛望向场外判定胜负的人,等到对方清嗓宣布“奴隶小温获胜”后,少年抱着没有知觉的右手跪倒在场中,说了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疼”。
宋满没忍住站了起来,余光扫到依然平静的闻君照时,动作先于意识,坐回了椅子上。
趁着侍者前去送木牌,他问闻君照:“你是怎么看出这个少年最后会赢的?”
闻君照漆黑的眼远远目送着瘫倒的少年被人拖下了场,说:“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和少时的他很像,后面半句话闻君照没有说出口。
宋满隐约猜到闻君照的未竟之语,便不再追问。
他追随着闻君照的目光看向底下的场子,平台上的新血和暗沉的旧血混杂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少年和狼的血。
那匹可恨也可怜的狼没有被清理掉,它的血将刺激着下一批以及下下批角斗者们。
他们没等太久,侍者就端着木牌、玉佩和闻君照赢得的五十两黄金回来了。
玉佩囫囵辗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闻君照的腰间。
闻君照没有立即接过沉甸甸的黄金,他对侍者说:“我想用这些买下刚才的那位奴隶。”
兰记赌场里流通奴隶并不是稀罕事,可观者愿意出足足五十两黄金买下一个奴隶却是侍者从未碰到过的奇事。
五十两黄金是以耕耘为生的普通百姓成日不吃不喝,也要干上快两年的时间才能拿到的钱。
而在兰记赌场里,奴隶的价格一般在十至五十两白银的范围内浮动。
这事显然不是侍者可以擅自做决定的,他向闻君照屈了屈身说:“请爷容小的向上头的掌事人请个指示。”
宋满知道闻君照开始处理正事了:他们今日来到兰记赌场的主线任务就是探查赌场掌事人的身份,以便顺藤摸瓜挖掘闻晔的根基。
不得不说兰记赌场里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侍者很快折返回来说:“我们掌事的想要和二位爷面谈一下此事,几位这边有请。”
这正合他们的意,几人跟着侍者来到三楼尽处的房间,侍者看了眼凌霜和青竹,说:“这两位爷烦请在外面稍候。”
宋满眼里现出诧异,闻君照则朝凌霜和青竹使了个少安勿躁的眼色。
侍者替他们推开房间的门,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等候。
还没进房间,宋满就先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味,让人无端联想到没有尽头的青草地。
巨大的屏风挡住了他们向内窥探的视线,宋满只能看到脚下铺满整个地板的棕色毯子。
不知这地毯用的是何种材质,人在上面行走几乎不会产生声响,就像走在草原上一般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