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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圆满 ...

  •   宋满和闻君照绕开屏风,才看到了红楠木茶桌上坐着的戴着面具的人。
      那人看到他们俩,摊手道:“二位贵人请坐。”
      他的一部分声音被闷在面具里,让人听着觉得有些失真。
      单听这个声音,宋满没法判断眼前男人的岁数,可宋满紧接着注意到对方花白的两鬓,猜测此人应该至少有四十岁。

      闻君照神色放松地坐在那人的正对面,反客为主说:“不知怎么称呼掌事的?”
      “贵人叫我萨普就好。”他应道。萨普是大邺对所有外族人的通用称呼。

      闻君照真心实意地夸奖:“您的大邺话说得真好,一点也听不出是外族人。”
      那人似乎也很高兴:“多谢贵人的夸奖,我的母亲是大邺人,因此从小就学习了大邺话。”
      他们闲聊的这几句话和小温没有半点干系,可和睦之下流淌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他在他那儿套不出更多的话,闻君照心如止泓地想。
      那人就像是一面捞不着月亮的水镜,瞧着清澈,但让人摸不透底。
      而这样的阅历,绝不是一个身世简单的人能有的。

      男人好似看不见闻君照眸中的兴味,不紧不慢地提起闻君照要花重金买走小温的事:“贵人手中的五十两黄金别说是买走一个奴隶了,就是十个奴隶也买得。”
      “照萨普的话,除了他我可以再买走九个奴隶吗?”闻君照顺着他的话问。
      “贵人持着红绳木牌,不会不知道兰记的规矩吧,”男人这下倒是显出了几分与其和蔼表面迥异的攻击性,“我查了贵人在兰记的账,贵人已经买了十个奴隶。”

      宋满只见过闻君照身边的青竹、凌霜和云翳,以为闻君照就买了三个奴隶。
      另外七个奴隶去哪了呢?宋满想着一会儿出赌场后要问闻君照。
      宋满自己都没察觉,他心底越发地想要了解闻君照,尤其是被他错过的闻君照的那些过往。

      闻君照半耷着眼皮,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掌事的不妨先听我说件怪事,再来决定这桩买卖要不要做,如何?”
      男人拿茶盏的手一顿,语气平和:“贵人说吧。”

      “几日前我听说了一件发生在冀州的怪案:官府的人在颖县州署旁的虎踞山上发现了十一具尸体。他们少不了要搜寻尸体,才能判断那十一个人是为何遭到杀害,”闻君照顿了一下,问,“您猜怎么着?”
      “贵人说笑了,小人未曾在现场,又怎么猜得到结果呢?”男人不甘示弱地注视着闻君照的眼,从中瞧出了宣战的端倪。

      “那十一个人的手腕上都纹着兰记独有的青印,”闻君照抬眸看向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掌事的不如和我说道说道,您派这十一个奴隶去冀州做什么?又或者您破了规矩将这十一个奴隶卖给了哪位当权者?”
      闻君照毫不掩饰对他和闻晔关系的猜想,笃定对方不会坐视不理。

      青年话中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可他捏着的把柄是抹不去的死证,男人不会为无意义的辩驳去暴露自己的更多信息。
      他平心静气地选择了弃尾:“贵人还想要挑别的奴隶吗?”

      闻君照知道自己的威胁奏效了,他满意地敲定此事:“不用了,我还是出五十金买他。”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也就不继续叨扰萨普了。”闻君照起身说,仿佛只是为了一个奴隶而来。

      男人也跟着站起身,眼尾处的细纹因为他在笑而变得明显:“今夜还有很多场精彩的角斗,贵人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下来接着观看。”
      闻君照面具下的嘴角提了提,他像是没有威胁过男人:“管事热情相邀,我岂敢辜负。”

      目送房门关上,奚图兰解下了面具,心里想道这位惠王殿下真是不好对付。
      他赤着脚去拿左手边暗格里用黑布包着的玉佩——这是他的父君和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块玉佩通体碧绿,有成年男子的半个巴掌那么大,是由整块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
      玉佩的顶端是两只雄鹰相衔一枚明珠,鹰的眼睛突起,炯炯有神,鹰喙勾起似刀,咬合处则用银一点一点地漆上。

      玉佩正面刻着两句“喀尔萨君汗令”,占主体的是喀尔萨文,右下角则刻着大邺先皇的亲笔,而背面是用蝇头小字写着的喀尔萨现任君汗的名字。
      奚图兰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上他父君的名字。
      玉佩的冰凉沿着指尖传递到心上,这让奚图兰在长达二十七年的仇恨里保持着理智。

      他对闻晔和闻君照之间的明争暗斗了无兴趣,但就今日与闻君照的会谈来看,奚图兰很庆幸自己选择了闻晔。
      闻晔有所谋求且自负强大,这让奚图兰能轻而易举地和他达成交易。

      闻君照也有所图,可他的心思全藏在不形于色的伪装之下,令躲在暗处的奚图兰只能妥协地后退。
      即便后退不意味着失败,可足以让奚图兰对把手伸进他老巢的闻君照起了杀心。
      “要怪就怪你生了一双和景桓帝相似的眼睛吧。”奚图兰冷笑道。

      这边闻君照和宋满走出房间后,得了吩咐的侍者带着他们去提叫小温的少年。
      彼时少年缩在盖了脏布的茅草堆上休息,即便听见有人进来,他也没有翻身张望。
      如果不是他在发抖,看见这幕的人怕是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宋满张口想让凌霜去拉少年一把,因为他看起来没法自如行动。

      可他话还没到嘴边,凌霜已经走过去蹲在少年跟前。
      少年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肩膀,干裂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没出声。
      凌霜便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直到一双瘦得硌人的手臂试探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年看到凌霜后颈处洁白的衣领上因为他落下了一块碍眼的血渍,他于是反悔了,想抽回手。
      这时一只干净而温暖的大手拉住了他,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背。
      对方的手上有厚厚的茧,蹭着他难得完好的一片皮肤,少年感到并不舒服,但他没再挣扎。

      凌霜眼疾手快地将他背起来,说:“没事的,回去洗一下就干净了。”
      少年还是没吭声,但他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在了凌霜的背上。
      目睹两人互动的宋满酸着鼻头移开了眼。

      凌霜背着小温一路到闻君照和宋满的马车,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放在马车里,少年却不肯松手。
      闻君照垂眼看着一脸警惕的少年,没什么感情地说:“这就已经认上人了。”
      少年的耳朵动了动,眼睛巴巴地看着凌霜。

      “殿下和公子都是好人,”凌霜的娃娃脸上扬着让人放松的笑,“你不用害怕。”
      有了凌霜的这句话,少年听话地坐在了马车里。
      然而在凌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后,少年挪动身子靠坐在角落,别开头不搭理两人。
      脾气还挺大,莫名被冷落的宋满哭笑不得地想。

      回程要一些时间,宋满将方才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闻君照,你不是买了十个奴隶吗,那另外的七个去哪里了?”
      “他们不愿意跟在我的身边,我也没有闲钱养那么多人,就把卖身契还给他们放他们走了。”闻君照道。

      “那凌霜他们呢,你是什么时候买走他们的?“宋满肚子里还有一个问题。
      余光里的少年竖起了耳朵,闻君照答说:“我十三岁时被封了王,次年府邸建成我便搬出了宫。凌霜他们是我在那一年去兰记亲自挑选的暗卫。”
      这时少年扭头说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他的名字叫凌霜吗?”
      尽管他是提出问题的那个,可语气听着颇为不羁。
      再怎么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少年,宋满弯着眼说:“这个得你自己去问他喽。”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小温气鼓鼓地又不愿意说话了。

      回到王府后,凌霜先带少年去处理伤口并做了简单的梳洗。
      宋满和闻君照再见到小温时,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由凌霜牵着到了两人的房间。
      凌霜应该是和他说过什么话,因为少年现在瞧着不再像马车上那般见外和防备。
      “殿下,公子。”被凌霜轻推上前的小温犹豫地启唇叫人,眼神不自主地往座上的闻君照那里瞟。

      小温在兰记赌场那个以饮血舔刃过活的地方待了一年多了,虽然他不善言语,可他在见到闻君照的第一眼,就如同兽类之间在打斗前要先互嗅彼此的气味,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
      至于宋满,小温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到恶意,但闻君照似乎待他不一般,他便因此也不敢随意攀扯宋满。

      而凌霜则不同,小温在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粹的暖色,所以他选择信任凌霜,希望凌霜可以带他逃离苦海。
      小温听过许多奴隶被贵人买走后折磨而死的事,他好不容易在一场又一场的角斗中苟活下来,绝不想在临门一脚就要获得光明的时候又被拖进另一个炼狱。

      他清楚闻君照看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对闻君照会接纳他的事不抱有希望。
      闻君照确实看出了少年的投机取巧,但他不介意少年有个机灵的头脑:“你虽然没法制止我把你买回来,可我能给你自由选择去留的机会。”
      “如果你选择留下,王府不会少了你的衣食,作为交换,你得遵守我的规矩办事;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会给你你的卖身契和一些银子,之后山高路远,任你闯荡。”

      小温没有想到闻君照会把主动权抛给自己,他下意识转头向身边的凌霜求证,凌霜点了点头。
      “如果我留下来,可以跟着凌霜吗?”小温镇定神思,问道。
      “凌霜听命于宋满,”闻君照诘问他,“你愿意跟着宋满吗?”

      小温清楚,以他身上的青印,以他与外界脱离了几年的遭遇,光靠自己得到一份足以温饱的差事是很难的。
      他早已没了那些天真无邪的想法,小温想,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没有资格谈自由。
      片刻思量后,他答道:“我愿意跟着宋公子。”

      转眼身边又被塞了一个人的宋公子回过神来,对着闻君照一脸欲言又止。
      那人在这种时刻总是装起无辜,反过来说:“既然他是你的人,那取名字的事就交由你了,我也免得又被嫌弃名字取得不好。”
      宋满瞧见他眼里的狡黠,知道此人是在报当初自己嫌他给凌霜取的名字不搭配的仇。

      不过,因着小温的遭遇,宋满也确实心疼这个少年。
      哪怕今日闻君照没有要带走小温的意思,宋满也会央着他解救小温或是自己想办法。
      “小温,你原先的名字叫什么?”宋满问道。
      “没有名字,”小温摇头说,“我是孤儿,‘小温’是兰记赌场的一个侍者给我取的名。”

      因为奴隶的名字在兰记赌场只是一个互相区别的代号,所以小温这个名字和手上的兰花青印一样,都是圈住少年的枷锁。
      可再不像样,这毕竟也是他的第一个名字,少年说:“我想要‘温’这个姓,请公子帮我取名。”

      “那就叫温圆吧。”宋满在想出名字的那一刻眉眼舒展。
      “从前的事改变不了,以后总要圆满些才好。”
      宋满的名字也是被这样取出来的,他希望能将这份祝福传递给小温。

      “怎么样,你会喜欢这个名字吗?”宋满明亮的眼眸很真诚地看着少年。
      温圆在听到名字的那一瞬突然想明白闻君照那样冷情的人为什么会满眼都是宋满了。
      他语气轻快地回答:“谢谢公子,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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