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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的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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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瀞灵庭。
山本元柳斋重国打开卷轴,又合上。
“这是?”他问。
“是净土的地图。”跪呈的隐秘机动队队员不明白总队长的问题。
山本元柳斋重国重新打开下属交上来的作业,开头画着梳马尾女人的绘像,简约传神勾勒出特征:清纯,美丽,发量惊人,端正标注了棕发棕眼。
总队长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混账东西!私事和公务混为一谈,你的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
“万分抱歉!”隐秘机动茫然伏地请罪。
“要砍吗?”同样听汇报的队长中悄然响起羞涩的询问,被总队长身旁的副手眼神镇压。
绝非顾惜同僚性命,雀部长次郎比谁都清楚总队长麾下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凶恶狂徒,而丿字斋殿下眼里,这些狂徒也不过是值得燃烧、用以照亮殿下理想的草芥罢了。但负责情报的隐秘机动乃贵族四枫院家的禁脔,减少冲突也是副手的职责。
“你是否混淆了人物情报和地形情报?”雀部委婉暗示他交错了作业。
隐秘机动总算明白了上司的误会,不怕上司犯错,就怕给上司纠错,尤其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的头低地更低:“非常抱歉,是属下思虑不周!那是刻在净土商队出入门外侧岩壁上的女人画像,据说是净土首领素未谋面的生母!”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样做的目地是……?”雀部充满疑惑,魂魄没有生前记忆,且不说净土首领是怎么得知生母样貌的(就凭目前大和绘风格的画像,能把面容还原到如此写实地步简直天方夜谭),血缘前尘俱断,无故把陌生人刻在地盘大门旁边实在有点行为艺术。
“据传净土首领想见母亲一面,希望来来往往的魂魄都知道母亲的模样。”隐秘机动说,“也是唯一一条确切来自首领的命令。”
“说说净土的首领。”总队长发话。
“净土民众多称其为指挥大人,本名不明,性别男,年龄不明,据称有一头蓬乱白发……”
“雪怪!”小声的嘀咕偷偷响起。
“……还有可怖到无人可以描述的、野兽般的长相……”
“雪怪狒狒!”吸气声后来居上。
“肃静!”总队长抬了抬眼皮。
“……净土的治理策略由七部三队共同制定,首领整日驻扎于净土北部防线,对内运转几乎不插手,属下能力不足,没能找到面见的机会。”
总队长挥开卷轴。
他扫视地图,嗤笑:“共同决策?”
净土的历史仅仅不到五十年,从成立之初就精准划分了各功能区域,重中之重的中心居然是一小块空地,隐秘机动抄来的地标名称为【公园】,并在旁边附上备注,指净土居民无偿散乐(意为百戏杂技,词在唐代传入日本)之所。
尸魂界是没有公共福利设施概念的,散乐已经是隐秘机动绞尽脑汁找到的近义词了。
高悬世外的灵王宫庇护着一方窄窄的至福乐土,贵族因划分三界的功绩安然休戚百万年,死神与魂魄在大虚泛滥的宫墙外平等挣扎,一味拉扯天平的灭却师独木难支。直到山本重国建立元流私塾,不吝下限地收拢资质上乘的魂魄,一把滔天大火燃烧了一千年,将虚灾焚尽后指向瀞灵庭,若非兵主部一兵卫降临喝破三界真相,元字塾的反旗早已和贵族家徽烧成堆灰。
在灵王亲卫的说和下,扫荡寰宇的功臣进驻瀞灵庭,山本元柳斋重国成了手握绝对兵权、压在四大贵族头上以护庭为名的大贵族,至此,流魂街正式依附于灵王庭园。
即使是如此雄心壮志之人,山本重国所认定的世界里,也没有平民的存在。
冷酷的雄狮审视地图上小小的空白。
“区区山野之民。”总队长掀过卷轴,“且开始今天的正题吧。”
队长们低头交换眼神。
尸魂界缺人,最不缺的也是人。护庭番和灭却师就魂魄循环失衡问题角抵已久,抽调队长清扫一个居民人数稳定达到上千人的集落不仅可以收拢战备物资,还可以暂缓循环失控。
下首,所有人都以为会有个幸运儿能单抽一次出差的机会,只有二番队队长四枫院千日露出会心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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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萨菲罗斯坦然说。
茶屋老板利落做着一勺勺、一杯杯的买卖,闻言对唯一得以坐在屋内续杯包场的长官扬起了眉毛。
“是真的,”萨菲罗斯解释,“公园的设计并没有为花和……预留出位置。”
他穿着黑斗篷,从小窗眺望围绕α综合型生活基地应急避难区——当然,你要是坚持称呼其为净土公园也无不可——建立起来的街道。净土的居民有点过于喜欢这块随便他们下工后闲逛的小空地了,流动商贩打着花花绿绿的招牌殷勤售卖新鲜的零碎,少见的几个小孩子挤在凉棚下搅拌用来粘彩绸的米糊,树荫组成的墨绿圆点和野花组成的白色圆点在大地上晕染出精细的迷彩,悠闲迷失所有过路人的散漫时光。
新型兵器在直升机里俯瞰最后一眼米德加,钩针般的激光雷达刺探四方,航空障碍灯猩红闪烁,锲而不舍打磨厚重的喧嚣粉尘,愈发将显示屏上翠绿环绕的纯白城市衬托地如梦似幻,按字收费的柔和女声在按秒收费的巨幅地产广告画面外反复强调:
“……您的完美家园……”
对人类天性就是互相坑害的理解局限在文学戏剧和战争史书页上的指挥官不知道资本最温馨的谎言就是实物与概念图不符,坚定认为自己就是神罗抵达应许之地的钥匙,理应能带领魂魄们打造一个符合人类完美定义的居住地。
可现在,框在小窗中的公园几乎能一眼看到头,没有雕塑,没有喷泉,再远点就是赭色峭壁上曲折的走道,像是一层层摆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植和鸽子笼的货架,同净土指挥官记忆中惊鸿一瞥的完美之城毫无可比性。
“长官?”售卖凉茶的魂魄试探打搅莫名有点挫败的指挥官。
黑斗篷动了动,大概在说我在听,什么事。
雨留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长官性格过于内敛,在年幼的外表和战斗力的不匹配引来几次冲突后,俘虏们被命令用手指那么粗的针将几块毛皮缝成一条斑斓的披风,打磨鹿的头骨和水牛的角拼成遮面,让身材最高大的魂魄从上裹到下替他出面吓人。到后来净土有浪费资源的底气举办祭典了,游行环节长官更是直接在越来越魁梧花哨的皮毛披风下撑个木架子,本人不知道跑到哪里思考魂生去了。
“今年祭典您怕是走不了啦。”卖凉茶的宣传部副部长说,“南边来了信使,指名和您谈谈如何加强净、啊失礼了,是加强与生活基地物资往来的问题。”
“真话呢?”
“南边的居住地好像建立的不是很顺利。”
“图纸给他们。不还也没关系。”黑斗篷诚恳建议。
雨留将隔壁和果子屋送来的樱饼端给长官,又续上泡好的新茶。
“南边想要的大概不是图纸。”
“我知道。”萨菲罗斯说。“不过除了图纸,这里没有可以让他们带走的东西。”
“如果、”雨留低头用紫苏叶卷锥杯,“如果他们想招揽您呢?”
萨菲罗斯自信提出反方论点:“不可能。”
他张开空无一物的手掌,火、雷、风、雪……一团团微缩的暴虐能量如宝石般流转万华,在视网膜上跳频登场。
凝固在时光里的少年神情怅然,握灭了一室幻光。
“我已经是旧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