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天道茫茫

7、第 7 章

　　一行人在客栈稍作休息，便连夜赶回金州，直奔城外的安西大营，赵宴正在那里等他们。

　　策马至辕门，赵一苇翻身下马，安排其余人先去休息，然后便快步流星，走向中军大帐。

　　账内灯火通明，桌案后一人正拿着蜡烛，双眉紧锁，仔细查看着西北舆图。

　　“义父！”赵一苇一入帐便兴高采烈地喊道。

　　桌案后的人闻言神情一松，不由自主扬起的嘴角又被强行压下，佯怒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赵一苇得意地看着他说道：“孩儿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没给义父丢脸！”

　　赵宴看她洋洋得意，又高声呵斥道：“你违抗军令，孤身一人就敢去甘州，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一苇看得出他这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是真要治自己的罪，讨好地说道：“义父十七岁就敢带两千铁骑去包抄五万叛军，孩儿是向义父学习！”

　　赵宴闻言，想到她把不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啪”一声将已经灭了蜡烛扔在桌案上，怒吼道：“你！你是要气死我！”

　　赵宴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轻，赵一苇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十分熟练地认错：“义父息怒！孩儿不孝，让义父担心了！“

　　赵宴准备好的腹稿还没发挥，就被又按回肚子里了，谁让赵一苇跪得实在太快，他只好冷哼一声，干巴巴地说道：“起来吧，上前说话。”

　　赵一苇闻言一蹦三尺高，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赵宴无奈地笑了笑，重重拍了一把她的肩膀，说道：“甘州的情况，乔木都飞鸽传书给我了。其中仍有几处谜团，你坐下来细细说来。”

　　赵一苇将在甘州的情况事无巨细地一一说明，赵宴眉头深锁，说道：“伏击暗刺的黑衣人身份不明，是个隐患，过些时日得再派人去一探究竟。”

　　赵一苇点头称是，思索片刻又说道：“我怀疑在客栈盗走旧城防图的人，是徐昕。”

　　赵宴神色一震，说道：“当真？”

　　赵一苇笃定地说道：“当真。那苏梦竹就是他假扮的，我认出来了他的侍卫。”

　　赵宴微微点头，说道：“你们自幼相识，你应该不会认错。这小子还活着，我这就暗中派人去寻他。”

　　“我知道他去了何处。”赵一苇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拿走了旧城防图，定是去了京师。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赵宴闻言只觉头疼：“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赵一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赵宴见状，心中叹息，这孩子只怕又想到了以前的事，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此次杀了火赤，拿到了新城防图，乃是大功一件，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一苇眼神一亮，欣喜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赵宴正色道：“休要打鬼主意。”

　　赵一苇眼神殷切，看着赵宴说道：“义父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此次虽未将甘州旧城防图回来，可是却是亲眼看到了那图，那图中有几处明显谬误，绝不是从侯府流出去的。”

　　赵宴刚才便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可赵一苇能不顾性命潜入甘州去拿城防图，又怎会轻易放过去这个机会？

　　赵一苇比照着新城防图，将旧城防图中的粮仓位置，兵力分布的谬误一一解释，末了又加了一句：“那份旧图，是天佑十四年的。”

　　赵一苇瞳孔中映着的摇曳的烛火，眼神炽热。

　　世宗昭平四十五年，东江禹王造反。次年平定叛乱后，世宗下令兵部和都察院每年派人到全国各军事重镇绘制城防图，并交由兵部存档，这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赵宴立刻便明白了赵一苇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岂能戏言！”

　　赵一苇缓缓抬起头说道：“我阿爹陈游虽是白身，可与忠勇侯交好，便帮着协助押运粮草，整饬兵务，这些您都清楚。我今日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赵宴闻言，眼中满是疼惜。看着眼前这个坚毅的年轻人，又想到了三年前初见她时的情形。小姑娘浑身脏兮兮，饿得脚步虚浮，可硬是从难民中逆流而上，跪在他马下说要投军。他不便收留，只能为难她说要看看她的身手，小姑娘二话不说，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就比划起来。因为没力气，招式似是而非，可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徐家的流星枪。他带回军营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就是陈行远和梅鹤梦的女儿。故人经年不见，再见竟是生死永隔。

　　想到此处，赵宴眼眶发酸，说道：“好孩子，你可知你刚刚那句话的分量有多重？那若真是天佑十四年的城防图，那就牵涉到朝中了。”

　　赵一苇点了点头。

　　赵宴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牵涉到朝中，那此事便十分复杂了。若要查下去，只怕你也会有危险。”

　　赵一苇起身，走到案前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说道：“义父，我必须入京。一则是为了寻我母亲，二则是为了此事，我深知此事不易，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但甘州失陷是国恨家仇，此仇不报，我心难安！”

　　赵宴长叹一口气，将赵一苇扶起，说道：“你是个勇敢坚毅的好孩子，你长大了，金州困不住你，安西大营也困不住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助你一臂之力！”

　　赵一苇眼眶一热，激动地颤声说道：“多谢义父！

　　赵宴欣慰地笑了笑，说道：“还没用饭吧？我这就叫人准备些饭菜来，今日我们爷俩就在营中歇下，明日一早回城，去见见钱御史和周大人。”

　　“啊？为何要见他们？”

　　听到这两个人，尤其是钱御史，赵一苇不由得愁眉苦脸。钱铮那个迂腐的老头子，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要参一本，还不知道这次要怎么编排她呢！

　　赵宴扬起嘴角；“怎么？怕了？”

　　赵一苇皱了皱鼻子，默不作声。

　　赵宴挑眉，自嘲道：“你此次若想留在朝中，少不了要他们相助。在御前，御史说话可比我要管用多了。”

　　赵一苇烦躁地皱着眉头，说道：“若是女子可以入朝为官，我就去考武举，省得这么麻烦！”

　　赵宴大笑，拍拍她的头地说道：“又说昏话了！明日一切有我，你今晚就好好睡觉吧！”

　　帐暖意融融，帐外月明星稀。西北风吹过营地，吹得旌旗猎猎，吹得天地清明，吹走月轮，吹来了旭日。

　　两人一早动身入城，等到到了将军府门口，钱周两位大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赵宴刚一下马，便立刻抱拳说道：“钱中丞，周佥事，让两位大人久等了！”

　　钱铮笑盈盈地说道：“哪里的话，大将军太客气了。”说罢视线越过赵宴，落在他身后的赵一苇身上，十分慈爱地说道：“小将军一路辛苦了。”

　　突如其来的寒暄砸懵了赵一苇，这老头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看赵一苇愣在原地，赵宴连忙解围：“这小子平时被我惯坏了，此次孤身去甘州又做了这么多事，怕是也累坏了。”

　　转头呵斥道：“你小子发什么呆，还不快来给两位大人行礼！”

　　赵一苇闻言连忙赔罪行礼。

　　钱铮扶起赵一苇，说道：“将军切莫动怒，小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赵一苇闻言，震惊地看向赵宴，用眼神问道：“这还是以前骂我竖子不入流的糟老头子吗？”

　　赵宴无视她的眼神，请两位大人入府了。

　　四人来到前厅坐定，赵宴便开口说道：“我不日便要入京向皇上述职，安西的军政就烦请两位大人暂为代理了。”

　　周放恭敬地说道：“分内之事，必当尽心尽责，请将军放心。”

　　钱铮沉吟不语。

　　赵宴微微一笑，又说道：“两位大人平日里实心任事，恪尽职守，今岁春旱赈灾一事上，更是旰食宵衣，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此番我定在皇上面前说明此事，二位大人的辛劳不该被埋没。”

　　周放诚惶诚恐，正欲说什么，钱铮忽然开口说道：“此乃安西官员分内之事，将军过誉了，近日我也要准备年底述职的折子，小将军今立奇功，前途无量啊。”

　　周放左顾右看，不明所以，连连点头。

　　赵宴趁热打铁，说道：“周佥事是安西人，我就不多问了。我记得钱中丞的在京中还有几个亲戚，此次入京，我便替你也带个好吧。”

　　钱铮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小女就在京中，那就劳烦大将军了。”

　　两人会心一笑。

　　送走了两位大人，赵一苇由衷地说道：“姜还是老的辣！”

　　赵宴瞥了一眼她，轻叹一口气，说道：“这算什么，京中那些老狐狸，比这可要难缠多了！”

　　赵一苇立刻凑上去，谄媚地说道：“全仰仗义父大人英明！”

　　赵宴闻言哭笑不得，大手一挥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我今日也得写个折子奏明此事。”

　　“一向不都是邓先生写吗？”

　　赵宴嫌弃地轻啧一声，示意她赶紧走。

　　赵一苇也不想再理会他，估摸着张青快来了，便走出前厅，寻白露凝去了。

　　赵宴看她轻快地转身就走，全然无昨夜的沉重，不由得感叹少年心气确实是良药，教人明知前路危机重重，也仍心怀希望。